南煙最近看到有個要易主的藝廊,裏麵有她很喜歡的一位俄羅斯小眾畫家的作品。


    光看網絡上的圖片並不解饞,她今天輾轉了兩三趟地鐵,又坐了很久的公交車才到地方。


    還沒進去打轉兒,就被門前限製參觀的牌子擋住了。


    今日不開放。


    顯然是臨時決定。


    打道回府又是一番折騰,曲折的長地鐵載著她在這個潮濕的、浮躁的、偌大的城市地下蟄伏。


    穿梭。


    周而複始。


    終點回到起點。


    從地鐵站出來又淋了雨。


    沒化妝,冰涼的雨滴砸在她眼睫。千斤重。


    她站在地鐵口避著風抽了根煙,整個城市披上了晚燈霓虹,雨幕影影綽綽,迎麵來往的人麵孔陌生,眼神冰冷又疲倦。


    無人與她相識。


    鄭南禾還在舅舅家打麻將——她除了喜歡花錢也就這點愛好。南煙放了心,鄭南禾還在電話裏嚷著要她也過來。


    南煙等不住徐宙也回來了,不到十點就入睡。


    不用東躲西藏的日子彌足珍貴。睡眠都好了。


    半夜,床墊深深起伏。


    南煙睡得沉也被這動靜擾醒,很快,捕捉到一絲淡淡的酒氣。她正轉身,接著,便被一個溫暖的臂彎緊緊地擁到懷裏。


    徐宙也從前是長頭發時,發絲兒總是落到她脖頸搔她的癢。


    朦朧中竟給她的感覺很不真實。


    他顯然淋了雨,鼻尖兒還是冰涼的,後頸有潮氣。南煙循著他的呼吸,靜靜地問他:“你喝酒了?”


    “——你沒睡?”徐宙也訝異。


    南煙吃吃笑起來:“剛還睡得很好。”


    “啊……對不起,”徐宙也溫聲地道歉,很快,他又匆匆補充了句,“對不起南煙。”


    如果一定有人要跟她說一句對不起,這個人一定不會是徐宙也。


    從始至終不離不棄的隻有他。


    她要跟鄭南禾逃離北京時,他二話不說就把quiz賣了陪她們母女一走就是一年之久,什麽都不要了。


    什麽都不要了。


    他哪來的對不起。


    “宋歡的朋友……嗯,就是現在quiz的老板,我們談了一下,”徐宙也深吸了口氣,頓了頓,又悠然地歎了聲,“他說quiz的經營狀況很好,不願意賣給我。”


    南煙靠在他肩窩,唇貼著他因了雨夜而冰涼的皮膚,順著他的力道也擁緊了他一些。


    “我也不想讓宋歡為難,”他說,“但是南煙,我說好要給你開畫廊的,我想開個畫廊,掛滿你的畫,讓大家看看你是多麽有才華——我姥爺當初也沒說錯,你是有天賦的……”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酒吧也沒了,不知道怎麽辦了……”他說著,情緒又低落下來,“是不是不該回北京的……”


    他又搖頭,匆匆否定,“……不,北京才有這麽多的機會。”


    曾經南煙也認為,如果想被更多人看到,就要來北京這樣的地方盡情揮灑,也許撞著撞著,哪天就撞到狗屎運了突然有人欣賞她的畫了呢。


    當然她也撞到過。


    後來不了了之。


    大部分時候,她是沒有好運氣的。


    許是酒精作用,他渾身漸漸熱了起來,嘴巴也愈來愈語無倫次,最後索性抱著她,不住地念著:“就是想跟你做點什麽……想跟你一起做點什麽,想讓你別他媽的缺錢了……”


    ——想讓你別他媽的缺錢了。


    這話像是一簇溫暖的潮,順著他.濕熱的鼻息渡到她五髒六腑。


    忽然想到,一年半之前那個難熬的冬夜,鄭南禾被宋明川折磨得渾身是傷,徐宙也匆匆買了連夜南下的車票陪她們母女離開北京。


    沒有座位了,於是他站了一整個夜晚怎麽都不肯與她換,外套裏還溫著一瓶為她準備的熱牛奶。


    “我不缺錢了,”南煙於是去吻他的唇。


    他們之間沒有誰提複合,好像某天也是這麽睡在一張床上,擁抱了,接吻了,然後做.愛了。


    可他總是不可置信她會吻他,每次都要愣一愣。


    南煙又跨坐到他身上,吻著他、又討好他。


    和他比起來,她這個前任真是個混蛋。


    曾為了蹭他外公的美術課和他談戀愛,住在他家裏吃喝不愁,分手不告而別,長久沒聯係,回北京遇到了事情又第一個想到他。


    她就是在利用他。


    以前總用自己的“淒慘”來打幌子,認為自己是不得已。


    但她說到底,其實就是在利用他對她的好罷了。


    肌膚熨著肌膚,徐宙也被她磨得渾身都熱,混著酒精和今日紛亂的思緒像是一把火,燒光他的理智前他還不忘去拉床頭櫃的抽屜摸了個避.孕套出來。


    近來都忙沒心思歡好一刻,劫後餘生的歡.愉,往往更像是解壓。


    如今卻像是撫慰。溫暖的撫慰。


    “別說對不起了。”


    “我也不想要畫廊了,徐宙也。我覺得我們現在就很好。”


    南煙說。


    第79章 報應


    79.報應


    “刀。”


    “酒精紗。”


    2秒沒等到酒精紗, 懷鬱眉心皺起,又壓了些嗓音:“酒精紗——”


    “——是。”


    新來的助手小姚遞上前。比起怕手術,她顯然更怕懷鬱。


    懷鬱簡直要罵人了:“……喂, 你跟著刀啊,動作慢就算了,你放這兒我能看見切的哪兒嗎——”


    夏之漫協助懷禮處理另一側,笑吟吟地:“小姚,你運氣太不好啦, 跟著懷鬱天天挨罵, 你要是運氣好點兒分去上海實習,這邊這個懷醫生帶你就沒這麽難混啦。”


    “6號線準備。”


    懷禮淡淡一聲打斷了夏之漫。


    多年配合經驗, 夏之漫有條不紊。她見小姚還是緊張,於是對懷禮說:“要不我跟小姚換一下?”


    倒不是什麽有難度的手術。


    懷禮點頭, 顧著眼下。


    懷鬱帶了小姚大半個月,彼此看對方都挺來氣, 這下懷鬱解放了, 還不忘嘮叨一句:“你可別光顧著看他啊, 誰不罵你兩句你就心不在焉。”


    小姚心底翻白眼。


    身邊換了個人也沒想象中輕鬆,但也沒那麽剛才那麽緊張了。懷鬱顯然討厭帶實習生, 每次一開口小姚就犯怵。


    這伴著太子爺如伴虎,每一天日子都很難熬。


    隻知道uniheart的心外科隻有一位懷醫生懷鬱, 而現今醫院副理事長是懷鬱的媽媽懷蓁,全國都十分有名的心外醫生。小姚不參與科室大夫們的閑談,並不了解這又哪裏冒出來一位懷醫生。


    果然比懷鬱好相處一百萬倍,耐心專注, 幾乎沒有多餘的話。


    換酒精紗的間隙抬頭觀察, 燈床塔冷光綿長, 逆著光,隻看到口罩上方的那一雙眼。


    深邃又冷淡。


    手術圓滿結束,摘掉口罩,那是一張十分俊朗的麵容。


    同事們互相道過辛苦,他還另外同她這個不起眼的助手問候了句,便與懷鬱出去答複病人家屬了。溫和而有禮節。


    夏之漫將麻醉儀推回原處,過去輕輕撞了小姚一下,笑:


    “別打主意啊,人家馬上要結婚了。”


    回到科室是熙熙攘攘的笑聲。


    晏語柔帶來下午茶問候,科室大夫們知道她是理事長的親孫女,又是拉攏又是討好。


    她新燙了頭發,容貌精致,一襲落括大方的連衣裙,身段氣質不凡,被簇擁在人群如眾星捧月。


    懷禮和她要結婚板上釘釘了,懷鬱也有一陣沒見到晏語柔了,笑嘻嘻打了招呼:“準堂嫂,下次來該發請帖了吧?”


    晏語柔放下包,款款落了座,“還沒決定要什麽樣兒的。”


    “我聽尤奕說婚紗看好了?”


    “嗯。”


    “場地呢?定了嗎。”


    “還沒。”


    懷鬱撇嘴:“剛還跟我哥說呢,要不你們就在上海辦得了,他現在在上海呆得比北京時間久,這馬上又得回去。”


    晏語柔突然不接話了。


    她悠悠地抬眼,去瞧換白大褂的懷禮,“你什麽時候回上海?”


    懷禮拿著西裝外套出來,“明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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