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廣闊無垠,浩浩蕩蕩,一眼望不盡對岸的景物。


    因江麵太寬江水深不見底,所以江上建不起石橋,若要渡江隻能乘船。岸邊停了不少船隻,既能渡人過江,也能載遊人到江上賞景。


    以花無葉之能,若要賞江景大可禦劍飛到江麵上,但那樣太不雅致。


    於是花無葉心血來潮,伸手一指,正好指中岸邊的一艘小型畫舫,看向宋辰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他。


    登船賞景,隻需付錢即可。


    宋辰心領神會,找到船家付了錢,然後就帶著花無葉登了船。


    這艘畫舫上人並不是很多,花無葉到第二層選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其實第二層很小,隻有兩張小桌,一個居中一些,一個比較靠邊。這一層暫且隻有花無葉和宋辰兩人,剛坐下不久,便立即有人奉上了茶水。


    花無葉執起茶盞正準備喝,忽聽見二層的船艙內響起了腳步聲,看來旁邊的位置不會空著了。


    除了幾道腳步聲,還有船家的說話聲。


    “迎宮主,您這邊請!”


    聽見這句話,花無葉與宋辰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等那腳步聲靠近,便稍微側過頭,用眼角餘光打量來人。


    一襲素色衣衫皎潔如明月,身姿端正,蓮步輕移,正是迎素衣本人。


    在走出船艙的那一刻,迎素衣率先看見了宋辰,他是正麵對著船艙的。她的腳步微微一怔,目光隨後就落在了坐在宋辰對麵的紅衣女子身上,這時花無葉剛好轉過頭來。


    “花——”


    跟在迎素衣身旁的左禎剛要脫口而出,即被迎素衣的一個眼神阻攔。


    花無葉則是斜眼睨著左禎得意一笑。


    她現在與宋辰同座飲茶,左禎若是喊破花無葉的身份,勢必整個雲城都會知曉花無葉與宋辰在一起,於宋辰那是大不利。而迎素衣是個通明的人,她有意護著宋辰,在不明情勢之前不會貿然行動。


    現在這艘船上除了她們兩人以外,沒人認識花無葉。


    船已離岸,迎素衣在落座之前,還是選擇與宋辰相認,故從容地走上前兩步朝他頷首致意,“宋公子,沒想到能在這與你相遇,真是幸會。”


    “迎宮主。”宋辰也很有禮貌地點頭致意,言簡意賅,沒有過多的客套。


    相比於迎素衣,宋辰的態度則顯得有點冷淡,氣氛逐漸有些尷尬,迎素衣也就沒再多言,轉身在旁邊的小桌前坐下。


    陣陣春風吹來,片片花瓣落在了江麵上。


    花無葉所在的這艘畫舫也有歌女,歌聲悠揚悅耳,傳遍了這片江域。


    左禎時不時地就看向隔壁桌,似乎已經猶豫了許久,在歌聲停頓之際,她終於下定決心,盡量裝得很隨和地開口道:“宋公子,按理說你不是應該在長安休養嗎?怎麽……會忽然來雲城?”


    迎素衣麵上不為所動,眼角餘光卻在緊密注視著宋辰,期望宋辰能給出點預警。


    可惜宋辰什麽反應都沒有。


    宋辰慢條斯理地倒著茶,並未急著回話。


    見此情形,花無葉突然就來了興致,在他開口之前搶先回道:“休養有什麽意思?他會來雲城——自然是因為跟著我來的啊。”


    她話中的得意絲毫不加掩飾,特別是她嘴角的那抹笑,肆意又張狂。


    左禎一瞪眼,忍著衝動坐在原處,期待著宋辰把花無葉的話狠狠反駁一番。然而,等來的不是宋辰的反駁之言,而是他與花無葉相視一笑,那眼神又寵溺又溫柔,羨煞旁人,與在常合山時看到的一樣。


    左禎無措地看向迎素衣,隻見迎素衣眸光一凝,低聲開口道:“花無葉,你又對宋公子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花無葉故意將目光投向宋辰,好似在問他一般。


    但見宋辰不語,花無葉摸著下巴作出深思狀,而後一拍桌案,起身就躥到了宋辰身側,毫不避諱地伸手摟住他的肩膀,笑得甚是輕狂,“他都是我的人了,那自然是……”


    花無葉故作停頓,伸出一根手指托起宋辰的下頷,“該做的,都做了。”


    花無葉整個人都靠在宋辰身上,動作親昵曖昧,若無旁人,話中深意,自是令人遐想無限。而宋辰非但不抗拒,還很迎合地與花無葉對視,情意綿綿。


    “你——好不知廉恥!”左禎羞憤不已,趕忙別過頭去。


    花無葉不屑地哼笑一聲。


    終究還隻是個姑娘家,對男女之事很是避諱。


    迎素衣的眸光已經黯淡到了極點,緊抿著嘴唇什麽都沒說,眼中神色甚是複雜。


    花無葉表現得太自然,一點也不像在誆人。


    沉寂半響,左禎還是氣不過,又轉過頭來,見兩人還如膠似漆地黏在一起,目光流轉盯著花無葉質問道:“你這妖女是不是又對宋公子下了迷魂術?才會讓他這般為你神魂顛倒!看來你也自知低賤,無法俘獲宋公子歡心,便屢次用這下三濫的手段!”


    左禎那嘲諷的眼神,就是想反射出花無葉是在自欺欺人。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強求不得。


    話音剛落,左禎又用威脅恐嚇的口吻接著說道:“花無葉!我勸你還是盡快收回你的妖術,否則就別想離開雲城!靈啟派與我等正道同仁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就憑你?”


    花無葉一個眼神看過來,如刀鋒般銳利,讓人不寒而栗。


    左禎渾身一哆嗦,竟不自覺地低下頭不敢直視花無葉的眼睛,顯然是底氣不足。雖然這裏是往淨宮的地盤沒錯,可花無葉身邊有宋辰,左禎和迎素衣聯手也未必是他們兩人的對手。


    硬拚起來,其實勝算不大。


    但是怎能任由宋辰跟在花無葉身邊?於是左禎沒說話了,便換成迎素衣來了。


    “宋公子,你可要認清了,她是神月教的花無葉,在江湖上作惡多端,殺人如麻,你不要被她蠱惑了心智!”


    盡管迎素衣說話很平緩,可花無葉還是從中聽出了迫切。


    花無葉並未多言,收回手轉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是否要在她們麵前裝下去,決定權在宋辰那裏,花無葉還是不想毀了宋辰的名譽。


    花無葉若無其事地自顧自倒著茶,沉默了許久的宋辰,終於在抿了口茶之後開口道:“我知曉她是誰,也認得很清楚。迎宮主,你看,我像是被迷惑了神智的樣子嗎?”


    他抬眸望向迎素衣,眼底流光清明透徹,無絲毫渾濁或迷亂。


    迎素衣整個人都怔住了,這的確不像是被迷惑了神智,眼睛能望見心底,即便神智不清晰了,本心也應該不會被改變。


    在迎素衣怔愣之際,宋辰與花無葉對視一眼,高深莫測地笑了一下:“其實,阿容根本不會什麽迷魂術,她隻是單憑這副麵貌便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甘願一生執迷。”


    花無葉也是笑了笑沒說話。


    她確實不怎麽會迷魂術,倒是她的師侄合歡會此類法術,但是需要借助迷惑鈴。可即便迷惑了一個人的心智,也最多讓其聽命於自己,不會憑空產生情意。


    迎素衣收回視線,放在茶案上的指尖在微微發顫。


    左禎注意到了這一細微動作,擔憂地喚了一句:“宮主?你……”


    她本是滿腔怒火,可是在聽完宋辰的話之後,左禎便摸不清方向了,不知宋辰所言是真是假,更看不清當下形勢。


    迎素衣麵色如常,眼中流光卻是翻湧如潮。


    她期望宋辰是被迷惑了心智,所以當聽見靈啟派傳來的消息,說宋辰的確是被花無葉施了迷魂術,迎素衣毫不猶疑就信了。可眼下,她看不到宋辰被迷惑的一絲一縷的痕跡,神智卻是再清明不過了。


    迎素衣努力壓下心緒,強裝鎮定回以左禎一個安心的眼神。


    琴音再次響起,歌聲也隨之傳來,這次歌女換了首歌,轉而唱起了古人所著的琴歌《鳳求凰》,對沒錯,就是《鳳求凰》。


    聽到第一句的時候,花無葉都怔了一下。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如果花無葉沒有記錯,這應該就是宋辰曾經寫在絹帕上的那首詩,現如今應該就在迎素衣手上……


    花無葉再次與宋辰對視一眼,默默別過頭去當做什麽都沒聽見。


    迎素衣果然有所動容,麵色終於不再鎮定,有了細微的表情變化,低著頭,眼角餘光裏卻一直在注視著宋辰。


    宋辰聽到這首琴歌,眼睛裏卻隻有花無葉,一直盯著麵前的人看。


    花無葉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悄悄用狠厲的眼神恐嚇他不準再看她,這首琴歌跟她又沒什麽關係。好一陣擠眉弄眼過後,宋辰才終於收斂了目光,待歌聲停頓之時,他起身走到隔壁桌前,謙和有禮地問道:“迎宮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迎素衣微怔,隨即便應下:“嗯。”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船艙,不一會兒,就見兩人的身影出現在一層的船頭邊緣,並排而立,麵向著江水背對著花無葉這邊。


    兩人皆是身著素白衣衫,江麵吹來的風拂起了素淨的衣角,乍一看,還挺像對神仙眷侶。


    左禎一邊盯著花無葉,一邊注視著迎素衣那邊的情況,而花無葉懶得去管他們在幹什麽,自顧自地喝茶賞景,隻不過……


    不知是他們聲音太大,還是花無葉耳力太好,竟隱約能聽見他們說的話。


    迎素衣基本沒說什麽,就是宋辰在那說什麽絹帕、誤會什麽的,聽不太真切,花無葉還聽見了“阿容”這個字眼,緊接著就感覺到他們兩人的目光朝這邊看來。花無葉沒作理會,繼續喝自己的茶,等他們收回視線後,花無葉才暗自鬆了口氣。


    看這情形,宋辰似乎是在與迎素衣解釋絹帕的事。


    第64章 風花雪月(八)


    迎素衣前麵沒說什麽,後麵逐漸話多了起來,甚至不再望著江水,而是轉過頭正眼看著宋辰。


    她說話的聲音比較輕柔,所以更加聽不真切她在說什麽,隻能隱約聽到邪術什麽的。而後有一句她咬字比較重,清晰地傳入了花無葉耳中——“吾輩當以天下蒼生為重,捍衛正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迎素衣的語氣很柔,卻也有那麽幾分慷慨激昂。


    這是在勸宋辰回歸正道啊。


    她若真能勸得動宋辰,也算是她有本事了。


    然而接下來宋辰卻沒再多言,隻說一兩句話過後,便向迎素衣拱手告辭,轉身先行離開,徒留迎素衣一人還站在船頭。


    花無葉這才正眼望向一層的船頭,素白色的衣袂隨風飄搖,身影孤寂落寞。


    宋辰走回來時,還朝花無葉眨了眨眼睛。


    迎素衣還在那感傷,而他卻是這副輕鬆的模樣,花無葉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宋辰回來後好一會,迎素衣才離開船頭重新回到座位,期間卻是再也沒看宋辰一眼。左禎見此,就知迎素衣正處於情緒低落,她抿著嘴唇猶豫了好一會,終於一扭頭看向隔壁桌:“宋公子,你與我家宮主都說了什麽?”


    宋辰聞言隻看了左禎一眼,並未出聲。


    這種事情怎麽能外說,花無葉當即就替宋辰反駁道:“他們之間的事情,跟你有什麽關係?不該問的就別多問。”


    “花無葉,你——”


    左禎一拍桌案就要起身,迎素衣隨即攔下了她,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迎素衣微微側過身去,麵向著廣闊的江水,不再往花無葉和宋辰這邊看一眼。忽然,她的眸光動了動,微仰起頭望向天際,一盞天燈正向這邊飛來。


    花無葉同時也看見了那盞天燈,宋辰一伸手,那天燈便迅速落在了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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