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空間有限,不能使用挖掘機,也怕在使用工程機械的過程中破壞原始的證據,警方是拿鐵鍬進去,人工進行挖掘的。


    元熙不能直接進入現場,隻能在警方的警戒線外,跟邱含琦一起坐在車子裏等。


    秦飛白拉開車門,遞給她們一人一杯咖啡:“不知道還要多久,先醒醒神。”


    尤其元熙,眼睛裏滿是血絲,像殺紅了眼的士兵,等著揭曉最後的勝負。


    疲憊,憔悴,都被表麵的亢奮掩飾過去,整個人像一張拉滿的弓,隨時都有可能崩壞。


    他本來是不同意讓她到這個現場來經曆這樣殘酷的時刻的,可她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隻怕是多少已經知道事情進展到這個地步,一味讓她等,反而更加煎熬。


    他都不知道曲嘉倩這麽一通操作是好事還是壞事,明明已經千叮嚀萬囑咐叫她不要做多餘的事了,她卻還是出其不意來這麽一遭。


    覆水難收,現在說什麽都遲了。他們曾經那樣期盼著能幫元熙找到事情真相,能幫她進入這個花園,把所有可疑的角落都翻個底朝天。然而當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們卻又希望所謂的真相就此被時光掩埋,不要來得這麽快。


    這種矛盾的心情有點像學生時代大考之後查分,想要早點知道,又最好永遠都不知道。


    元熙就坐在那裏,什麽都沒說,手裏那杯咖啡是冰的,一直被她捂在手裏,直到變作常溫,杯壁不再有空氣凝成的水珠滴落下來,還一口都沒喝。


    太陽西沉的時候,車子停泊的坡道鋪滿金色霞光,像被鮮血染紅一樣。


    曲嘉倩突然從聶家花園大門走了出來,手腕上戴著她那塊百達翡麗。


    秦飛白立刻下車朝她走過去。


    “現在裏麵什麽情況,你不是說可以待在裏麵,怎麽就出來了?”


    “房子裏都搜查得差不多,表就被翻出來了唄,又不是真的丟了。警方現在有其他發現了,我又不是聶家人,不讓我再繼續待著,就讓我先離開,回頭再去補筆錄銷案。”


    她之前不過是將手表藏在床頭夾縫中,警方那種地毯式的搜查,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出來了。


    “盜竊案”不到24小時就告破。


    真正的大發現果然是在花園中。


    曲嘉倩也沉下臉色,不無擔憂地看了一眼他身後車裏坐著的趙元熙,還有點猶豫要不要直截了當跟她講自己的所見所聞。


    不遠處的聶家花園裏卻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很快有人打開那扇雕花鐵門,更多穿製服戴著口罩的人從裏麵出來,腳步匆匆卻又小心,手中分別抬著擔架的四角。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擔架上麵的東西他們都看得出是防水布一樣的東西,大小正好差不多人的身形大小,沾滿了深褐色的泥土。


    元熙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方向。


    “那就是屍體吧……”曲嘉倩伸長了脖子,像是自言自語,“真的就在花園裏,埋得很深,最後一鍬下去的時候他們都在喊‘有了有了’,找的就是這個?”


    她已經坐在二樓的房間裏實地感受過,當年聶堯臣坐在窗邊應該可以看到整個埋屍的過程。


    這過於辛辣的諷刺,讓人不忍細想。


    警方的人陸陸續續撤出,扯掉了進入現場時穿的鞋套,似乎已宣告完成了整個搜查任務。


    從花園中挖出的骸骨被抬上警車。


    趙元熙安靜極了,那種不同尋常的安靜,像是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秦飛白忍不住扭頭看她一眼,見她神色空茫,直覺不應該讓她再繼續待下去,說:“我們也先回去吧,等警方消息。”


    她輕輕嗯了一聲,像是對他的提議沒有異議。


    然而秦飛白剛發動了車子,她卻突然打開車門跑了下去,打翻了手裏捧著的咖啡,棕色的咖啡順著她淺色的裙子一直流到腿上她也渾然不覺,直奔著警方工作的車隊跑過去。


    邱含琦剛接了個電話,就一秒鍾的時間沒看住她,轉眼已看到她下了車,連忙打開另一側車門下去追。


    “元熙!”


    秦飛白反應快,已經追上前攔腰抱住了她。


    “……你們放開我!我要去看一眼……那是我媽媽,我要去看她一眼!”


    元熙一改剛才極度安靜的放空狀態,像瘋了一樣掙紮起來,指甲狠狠掐入秦飛白的手背,一度掙脫了他的束縛,卻很快又被拖住。


    邱含琦追上來,幫秦飛白一起按住她:“熙熙,你冷靜一點啊,現在不能過去的。”


    “我不管!你們不要攔著我,那是我媽媽啊……我隻是想最後看她一眼!”


    她現在誰的話也聽不進,全副心思都在那具被挖出的骸骨身上。


    傷心欲絕,眼淚卻已經流不出了,隻有眼睛裏血紅一片,像是要滴血。


    都說絕境中的人力氣大到離譜,原來絕望的人也是一樣。


    眼看秦飛白和邱含琦兩個人都製不住她,而那邊警方的車子已經發動駛離,元熙跌跌撞撞的追趕變得悲愴而危險。


    一直站在旁邊的曲嘉倩沒法再袖手旁觀,上前一記手刀擊中她後頸,眼看著她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秦飛白眼疾手快抱住她,將她打橫抱回車子上。


    “抱歉啊,”曲嘉倩揉著自己的手,“我也不想這麽暴力的。”


    好久沒這麽打人了,不知道會不會下手失了輕重。


    秦飛白道:“不,你做的很好,她現在需要安靜。”


    關心則亂,他跟含琦對元熙都有太多的不忍心,關鍵時候反而不夠果斷。


    他抬起頭,天空正好有一片鴿子呼啦啦飛過,暮色已深,應該是朝家的方向飛了。


    “你同事那邊怎麽說?”


    他聽到含琦剛才的電話,應該是田雋那邊跟她通氣兒。


    “同步搜查聶權住處的同事也已經有了結果。”含琦瞥了一眼蜷縮在自己身邊的元熙,“在他家裏發現了元熙之前提過的,她媽媽穿過的那雙短靴。”


    第73章 沒有生離,更沒有死別。……


    元熙這一覺睡得格外久。


    據說僅中國就有三億人睡眠障礙,她是其中之一。從五六歲開始,困擾她二十年,最嚴重的時候不靠藥物不能閉眼。其他諸如瑜伽、艾灸、音樂療法,什麽都試過了,收效甚微。


    前段時間在安達曼海的小島,才終於睡了酣甜的好覺。


    但這一趟,不是睡得好,而是久,久到不願醒來。


    夢裏他又見到爸爸媽媽。兩人一手牽著她,一手牽著妹妹元卉,她又跟妹妹手牽手。一家四口走在路上,雙胞胎姐妹花可愛惹眼,總有人豔羨的回頭。


    嘉年華又來到春海市,不,這回是海洋樂園,有巨大的摩天輪,仿佛會永遠佇立在那裏,爸媽用開店賺來的錢買了家庭票,帶她跟妹妹一起去玩。


    他們不恐高,也沒有任何負擔,一家人說說笑笑,在轎廂裏看著漸漸遠離地麵,熟悉的城市變成俯瞰的畫麵,以陌生的角度在眼前展開。


    摩天輪之後還有炸雞、可樂、冰淇淋,有怎麽吃都吃不完的糖果塞滿荷包。


    爸媽沒有吵架紅臉,更沒有提過離婚。


    她跟元卉從小學到初中,平安順遂;元卉喜歡唱歌跳舞,高中選省內最有名的音樂附中,考入最好的藝術院校接受專業訓練;兩人大學相距不遠,周末常常約飯,暑假一起回家。


    元卉有了男朋友會帶給她看,她也計劃著什麽時候把喜歡的那個傻子帶回家。


    畢業之後她進最好的公司,朝九晚五;元卉進娛樂圈圓了明星夢,又開經紀公司自己簽藝人,前途無量。


    爸媽偶爾催婚,大多時候還是更關心她們的身體,怕他們照顧不好自己。爸爸燒一手好菜,周末總要想方設法拿食物塞滿她們住處的冰箱。


    所有的春節和中秋全家都在一起過。她懷了寶寶,準備當媽媽,卻還是小孩一樣擠在父母身邊,吃著媽媽削好的水果,看著電視節目哈哈哈哈。元卉常在綜藝節目露臉,自帶反差萌的綜藝效果,相當有觀眾緣。


    這樣的日子,年複一年,爸媽終於看著她們長大,她們也看著爸媽漸漸生出白發,可一家人始終在一起,沒有生離,更沒有死別。


    讓她怎麽舍得醒來呢……她耗費半生精力,投入自己僅有的一切,也不過是換來一個這樣的夢境,怎麽舍得醒來?


    有什麽順著眼尾流淌而下,被人很溫柔地擦掉,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喚她:“元熙,熙熙……”


    不,不要叫醒她,醒過來,這一切就都沒了。


    哪怕是幻象也好,讓她再沉湎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


    邱含琦關上病房門,秦飛白問:“怎麽樣,還是沒醒嗎?”


    “嗯,不知道夢到什麽,一直流眼淚。但醫生說沒事應該就沒事,她撐太久,也實在累了,讓她休息吧。”


    最好睜開眼,發覺太陽照常升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這裏的醫生行不行啊?確定隻是累了,不是因為我出手太重嗎?”


    曲嘉倩抱著手站在旁邊,把元熙送到醫院來之後,她還一直不肯走,主要就是覺得人是因為她那一手刀才倒下去的,醒不過來那八成她也有責任。


    “你那點力道,還不至於。”秦飛白睨她一眼,又看向含琦,“你不回警局沒關係嗎?”


    她搖頭:“這個案子我必須回避,去了人家也不會把證據擺在麵前給我看。放心吧,省內最好的刑偵專家都參與進來了,經驗個個比我豐富,少我一個不會有什麽影響。”


    “那什麽時候能知道確切的結果?”


    “這就說不準了,所有的檢驗和鑒定都需要一定時間,最後結果歸攏到一起才能下判斷。就像醫生診斷到底是什麽病一樣,在看到所有的檢查結果之前都隻是猜測,不能作準。”


    何況這回案件受到各方重視,肯定要慎之又慎。


    但畢竟花園中確實挖出了骸骨,又有聶權住處發現的靴子,客觀物證齊備,這一切終於不再是感情用事和主觀臆斷,也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秦飛白站在那裏沒動。


    “你不走嗎?醫生都說沒事了,我們守在這兒也沒用,不如晚點再來看她。”


    曲嘉倩好奇,剛才他還跟她說累就先回家休息,這會兒聽了邱含琦一番話反而不肯走了。


    “你們先回去,我想在這裏多陪她一會兒。”


    “有什麽不對嗎?”含琦問。


    “我說不上來,但就是不放心。”


    “喂,你會不會太杞人憂天了啊?醫生都說沒事了,你還在這兒守著,對自己和元熙來說隻會造成更大壓力吧?”


    含琦想了想:“要不這樣吧,你們先回去,我把小嬋叫來,我跟她輪流守,過了今晚應該就可以回家了。這裏醫生我認識的,有什麽事會給我打電話的,你不用太擔心。”


    她能理解秦飛白的擔憂。趙元熙從小到大所有精力幾乎都投入到尋找父母死亡的真相上,現在事情終於水落石出了,她的人生目標就沒有了。


    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活著,幼年的創傷又沒有治愈,很有可能會做出極端的事情來。


    其實在學犯罪心理學課程的時候她就意識到,他們都盼著這一天到來,但這一天真的到來也未必就是好事。


    作為朋友,她和秦飛白都隻希望趙元熙能好好生活下去,所謂真相跟她的生命相比其實都沒那麽重要。


    可曲嘉倩說的也有道理,大家這幾天都很疲憊了,需要適當的休息,否則壓力太大,對誰都沒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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