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惜安麵無表情地捅了他一拳。


    第55章 垃圾   “陳瑭,你真不要臉。”……


    送孟惜安回家後, 陳瑭去了一趟超市。


    他在琳琅的貨架旁站了半分鍾,拿了度數最低的一罐啤酒結賬回家。


    三居室還在裝修,他一直住在最開始買的小公寓裏。和孟惜安大而空曠的獨棟別墅不同, 他的房子多了幾分精心打理的人情味, 和他在外的表現截然不同。


    複式公寓平層麵積不大,加起來卻還算可觀, 約八十平, 一個人住綽綽有餘。


    裝修的時候采用了後現代風格, 家具大方簡潔, 牆麵和隔斷卻大有文章, 各種美妙的線條夾帶著精心裝點的自然元素, 既顯出讓人眼前一亮的矛盾,又理所當然的和空間融為一體。


    簡而言之, 它看起來很不著調,卻處處充滿了家的溫馨。


    陳瑭在外節省下的精力和時間都反饋在私人的空間和生活上了, 童年缺失的生活美感,在獨立後被主人一一找了回去。


    他和獨自一人便胡亂對付的孟惜安不同, 即便孤家寡人, 也活得精致美妙。


    換了拖鞋, 陳瑭把啤酒放在桌上,走進狹小的廚房燒了壺熱水。


    水還沒開,陳表哥的電話比他預料的還要沒耐性地打過來了。


    就著咕嘟咕嘟的背景音樂,陳瑭按下接聽鍵。


    對麵傳來的聲音帶著壓不住的急切,卻還要打著哈哈寒暄:“陳瑭啊,你到家了嗎?”


    陳瑭走出廚房,拿起桌上的啤酒單手打開,淡淡道:“剛到。”


    他的語氣和在醫院那會兒不太一樣, 似乎特別冷淡。


    陳表哥愣了愣,覺得自己想多了,繼續往下聊:“你跟女朋友還真膩歪啊,都快十點了。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


    “看她。”


    “這可不行,這麽漂亮的女朋友不立刻定下,變數太大了。陳瑭,你得趕緊先下手為強啊,不然她轉頭跟著高富帥走了,你也沒轍不是……”


    陳瑭抿了口啤酒,沒有應聲。


    他走到窗邊,看向下方川流不息的路麵。


    車燈拉出長尾,載著無數悲歡離合的家庭從東到西,又或者從西到東。


    那頭嘰裏呱啦說了一大串才反應過來根本沒被搭理,隻好訕訕一笑,生硬地把話題拐到錢上:“陳瑭,那個錢……”


    陳瑭勾起唇角,“這錢我可以借,不過……”


    電話另一頭急切起來:“不過什麽?”


    手中的啤酒罐碰杯似的在窗戶上磕了磕,背光的眼睛漆黑如墨。


    “不過我要是真給這錢,你爸就真能得癌症嗎?”


    對麵啞了一陣,隨即響起粗重的喘息:“你……你什麽意思?”


    陳瑭:“沒什麽意思,你爸生沒生病你自己心裏有數。”


    陳表哥徹底惱羞成怒了,撕開偽裝對著電話大吼:“我就說你是個沒良心的吧,跟你那個賭鬼爸一模一樣!你既然沒打算借,剛才為什麽要耍我?!”


    “為什麽?”陳瑭重複了一遍,漫不經心道,“隻不過給你們開了一回空頭支票,你們就受不了了?我還在上小學那會兒,跟你們借一百塊錢你們都能給我開無數次空頭支票,害我白跑那麽多趟呢。”


    為了吃一口飯走好幾公裏路,卻還是一口沒吃上的日子,他可還沒忘。


    他一次一次地被那道門攔在外麵,天真地以為他們都是臨時有事離開,直到那天在門外多呆了一會兒,聽到安靜的室內發出不該有的動靜。


    在他麵前溫和大方的舅媽發出了尖刻到讓耳朵刺痛的聲音:“一個小崽子說借錢?搞笑,他怎麽還?!別說我這做舅媽的心狠,給流浪狗吃點剩菜剩飯它也知道纏著善主不放,人不比狗聰明?要是被他纏上了,我們家的日子還怎麽過?!”


    那可真是發人深省的一段話,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陳瑭都以此為戒,斷絕了所有依靠大人的軟弱念頭。


    多撿幾個瓶子,一天也能買到兩個饅頭,餓不死了。


    電話那頭換了人,當年聽到過的尖酸聲音通過聽筒針一樣刺過來。


    隻不過這次沒有辦法刺傷陳瑭了。


    “你憑什麽埋怨我們?!我們幫你是情分,不幫你是本分!”


    陳瑭把手機拿遠了些,對她這話表示了極大的認同。


    “您說的對,所以哪怕您全家都得癌症了,那又關我什麽事呢?”


    “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舅舅小時候那麽照顧你媽,你一點都不知道回報,你真的是個畜生啊你!”


    陳瑭大大方方笑出聲來:“舅媽,我媽還沒死呢,去找她要回報吧。哦,還有,你們要是敢來我單位騷擾我……你看我弄不弄得死你們。”


    最後幾個字咬字清晰而緩慢,像一陣陰風,撩過作亂者的心頭。


    電話掛斷,給對麵留下一陣狂亂的心悸。


    廚房裏的熱水剛燒停,室內安靜的落針可聞。


    打個生病的旗號就想從他這裏搞無息貸款,未免太把他當傻子了。


    就這家人的德行,要真有人生病缺錢,一見麵就能直接給他跪下,不當場轉賬哪能脫身。


    陳瑭對著窗戶玻璃舉杯,致敬擺脫汙泥的自己。


    息屏的手機又亮了起來。


    屏幕上跳出兩條信息。


    ——有需要真的可以跟我說


    ——這方麵我很能幫得上忙


    陳瑭把這兩條信息看了三遍,低聲笑起來,走到廚房倒了剩下的半罐啤酒,改倒了杯熱水。


    他都能想象出孟惜安發這兩句話是什麽表情。


    一定是擰著眉頭,特別的鄭重其事。


    他回了條信息過去。


    ——你的立場能不能更堅定一點?


    幾乎是下一秒。


    ——這件事取決於你的立場


    陳瑭拿糖的手一頓,糖罐子被原位放了回去。


    不加糖了,這會兒再加就有點太甜了。


    第二天早上上班路上,陳瑭才想起後備箱那壇子泡菜。


    車子開進異管,在一處垃圾桶前停下。


    重物墜底的聲音就像粘在腳後跟的最後一片泥土剝落了那樣,令人渾身舒爽。


    正在陳瑭重新上車的時候,後車按了下喇叭,降下來的車窗後露出何佳佳好奇的臉。


    “小陳,一大清早往異管帶什麽垃圾呢?”


    陳瑭微微一笑,“該進垃圾桶的垃圾。”


    說完驅車離去。


    何佳佳撇撇嘴,她看著可不算什麽垃圾,那罐子看起來還蠻新的呢。


    大庭廣眾之下,她不好意思下車細瞧,勉強克製住衝動像平常那樣走進辦公室開始一天的工作,胸腔裏卻始終百爪撓心,不得片刻安寧。


    幾次張口欲言,可想起當初說壞話被抓包時,陳瑭那壓迫感十足的氣勢又退縮地閉上了嘴巴。


    就這麽如坐針氈小半天,她忍不住尾隨去倒水的部門老大哥一同到了茶水間。


    在她離開後不到半分鍾,孟惜安拿起一份材料,也離開辦公室前往資管科。


    茶水間在救助安置科前往資管科的路上,孟惜安快步經過時聽到陳瑭的名字和何佳佳緊張的噓聲,不由慢下腳步。


    無聲掉頭站立在門扉虛掩的茶水間外,孟惜安告訴自己,她不是關心陳瑭的緋聞才聽牆角的,隻是他們現在一根繩上係著,不得不聽聽看有他的閑言裏摻沒摻自己的身影而已。


    配合壓低的男聲帶著濃濃的驚訝:“你說陳瑭把一個好好的東西扔了?你怎麽知道是好好的,而且就算是好的,他自己的東西扔不扔也由他自己做主啊。”


    “這事兒哪有這麽簡單!”何佳佳說人壞話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運用了強有力的頓挫,“你想啊,要是他自己的東西,從家搬出來不就可以直接扔垃圾桶嗎?為什麽要先放到車上帶來單位扔?我思前想後,覺得那東西應該是別人送他的,但他不喜歡,就勉為其難收下後,換了個地方火速扔掉了。”


    “這、這……會不會是他原本還打算用,後來又覺得沒用,突然想起來就處理掉了?”


    “不不不,我問他的時候,他特別幹脆利落的告訴我說,是該進垃圾桶的垃圾!哎呦,那神態可嫌棄了,好像那就是一坨屎。害,我看那罐子像是新的呢……”


    別人送的。


    罐子。


    該進垃圾桶的垃圾。


    神態嫌棄。


    孟惜安臉色慘白,倉促地離開茶水間,走進無人的樓梯間。


    安全出口的綠標貼在十二級樓梯上方,奔跑狀的小人被死死釘在兩個巴掌長的標識牌上,無處可逃。


    一隻手按住扶手,細長的手指慢慢扣緊,隔了十數秒後又鬆開。


    刻意忽略的角落最終還是以洶湧澎湃的姿態重見天日了。


    高一開學在一個班看到“同病相憐”的陳瑭,是孟惜安被孟彰糾纏著展現父愛那段時間最大的慰藉。


    她準備好了和他成為真正的朋友,並打算告訴他自己真正的家庭情況,以便在我們都一樣的基礎上達成相互訴說的共識。


    為了完成這個目標,她在那個階段用盡了讓自己柔和下來的力氣,把孟彰帶來的糟心事放在一邊,竭盡全力敞開了心扉。


    甚至在聽到同學們計劃著給陳瑭過生日的事情後,也精心地準備了禮物,決定將這一天作為她和陳瑭真正交好的改變日。


    她鄭重地將最喜歡的異獸水晶擺件和一張落款為“小m”的賀卡裝進禮盒,打上漂亮的蝴蝶結後,早早來到學校趁著沒人放進了陳瑭的課桌裏。


    因為高中變得很受歡迎的陳瑭收了一天的生日祝福和禮物,數量太多,孟惜安心想可能得多等一段時間,他才能看到自己的禮物和卡片,便耐心等了很久。


    直到在放學值日時看到垃圾桶裏斷成兩截的小擺件和撕成碎片的賀卡。


    它們悲慘地躺在垃圾桶的最底下,每一個碎片都寫滿了無形的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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