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找來墊子,坐在池邊看著遊魚,然後慢慢入定。


    這處池子離曾師叔的作坊很近,她隱在花叢裏,一旦入定,便可以聽見曾師叔用小挫子磨著零件的聲音。


    她昨天曾經聽師叔說過,他要給她打造個輕便的軟銀甲――刀槍不入的那種,這甲據說是用南方一種韌性很強的藤條纏繞上軟銀抽拉的細線鉤織而成,很費功夫。


    冉冉當時看了一會,便跟師叔說不必這麽麻煩,反正她以後跟在師父身邊,不敢再隨便下山,也不會再遇到什麽危險了。


    可曾師叔卻不依從,執拗地非要做。


    就在這時,她又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應該是師父蘇易水。


    曾師叔開口說道:“我之前跟你提過的事情,你考慮好了嗎?將她留在我這裏,才是最好的選擇,若跟著你,遲早有天又會重蹈覆轍……”


    他還沒有說完,蘇易水便冷冷打斷:“不必,她必須留在我身邊。”


    接下來,便是曾師叔的一聲長歎:“於她而言,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她已經放下一切,你為何還要放不下?既然許了她平凡,為何不堅持到底,再給她一份歲月靜好的安逸呢?”


    聽了這話,接下來便是長久的沉默,過了好一會,隻聽低沉的聲音幽幽道:“我從未拿起過,又如何放得下?”


    說完這句後,師父就大步離開了。


    這段話沒頭沒腦的,冉冉聽得有些雲山霧罩,隻是她也不是有意偷聽,實在是打坐後的耳朵太靈,總是聽到些別人的私隱。


    這次冉冉並沒有急著起身,而是等師父走遠了,她才從花叢裏站了起來,回到屋子裏時,她腦子還在思索他們說的是誰。


    不過也許是師父與師叔的故人,她不認識也很正常。但是能讓師父拿不起,放不下的會是誰,又是男是女?


    可師父卻篤定地說,要將她留在身邊……


    冉冉倒是撐著下巴想了一會,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看來以後有機會,倒要問問二師叔,師父修真了這麽久,有沒有動過心思去找位仙侶作伴呢?


    突然,她靈光一閃,他們說的該不會是……二師叔羽童吧?


    長久留在師父身邊的女人,不隻有羽童嗎?她從小跟著師父一起長大,也算得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吧?


    冉冉一下子話恍然,想到師父平日裏對羽童也不是話語很多的樣子,還真是將愛意藏得很深呢!


    看來她以後提醒三師妹在二師叔麵前謹言慎行,因為二師叔將來很有可能會成為她們的師娘呢!


    可若真是這般,沐仙長豈不是白白相思兩世,而不能跟意中人如願雙宿雙飛。


    在茶茗山的一番修整之後,幾個受了凍傷的人都得以將養,過些日子就該回轉西山了。


    而魏糾損兵折將之後,似乎又消停了一陣,並沒有急切來找蘇易水算賬。


    但是最近天色異變,頻頻有雷雨發生,而且多是集中在修真聚集的名山。


    看來許多大能即將飛升在即,這等違背天道輪回的事情自然引來天雷異像。


    此時轉生樹上的人參果,就顯得有大用途了。可惜沐清歌老早就想出了應對之策。


    她離開了望鄉關之後,便借著給陛下煉丹的借口,躲到了大齊皇宮裏。


    大齊的開國陛下曾經也是位半路回歸的大能,修仙不成,卻一路高歌做了皇帝。當初修建這皇宮的時候,也是請個高人指點,按照伏羲八卦陣法排布,宮殿地基裏鋪擺了無數吸靈石。


    所以入了這皇宮的奇人,不管有多通天的本事,靈力都會受到幹擾,不會對大齊的皇嗣形成威脅。


    沐清歌躲避到這裏,雖然用不上修真靈力,卻也不怕有人來抓她頂缸。


    任憑各個山頭電閃雷鳴,她隻管躲在皇宮裏安然享受著陛下的禮遇。


    而且她雖然得了新爐,卻借口中了魏糾的怨水,靈力受損,不能開爐,倒是很順利地不必露怯了。


    蘇域很寵沐清歌,為了方便她居住,蘇域將西宮一隅全都撥給了她,還有專門的宮門供她進出。不僅給她調配了服侍的宮女,錦衣玉食,各類珍寶也不在話下。就連宮內最受寵的娘娘也不及沐清歌這般的享受。


    這等堪比國師的禮遇也是讓別人羨慕不來的。


    這天宮外遞來拜帖,說是空山派的溫紅扇要來拜見戰娘娘。


    聽到溫紅扇要來見她,沐清歌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頭,大約這位溫仙姑要對她說些將功折罪,讓她貢獻修為替空山派的溫師太頂天雷一類的話。


    原本她是不想見的,不過想到自己可以從她的嘴裏掏出些空山派的近況,於是沐清歌便命人帶溫紅扇進來了。


    曾經花容月貌的空山紅扇,曾經何等風光?


    當初她因為替蘇易水的母親求來靈藥,就此成為蘇母的救命恩人,蘇易水還在九華派時,兩個人甚至差點在蘇母的主持下成婚,結為修行伴侶。


    隻是後來沐清歌設計,讓蘇易水立下魂誓,跟她打賭失敗以後,他離開了九華派,被迫投入到西山門下,兩個人的婚事也就此作罷。


    再後來,沐清歌因為嫉妒劃破了溫紅扇的臉時,溫紅扇便此向蘇易水哭訴。蘇易水怒不可遏,痛斥沐清歌乖戾殘暴,兩個人甚至大打出手,蘇易水更是離開了西山。


    可惜啊,曾經將蘇易水迷得神魂顛倒的溫姑娘,現在臉上的疤痕猙獰,青春褪去的臉蛋上,滿是歲月的疲憊不堪。她很願意近距離欣賞溫紅扇的這種落敗歲月的不堪。


    當沐清歌一身金線彩衣出現在溫紅扇麵前時,溫紅扇的這種頹態果然被襯托得淋漓盡致。


    沐清歌很滿意這種高高仰視的感覺,微笑著問道:“不知溫姑娘來此,有何貴幹?”


    溫紅扇冷冷說道:“有些私隱要跟你說,還請你屏退左右,免得入了別人的耳朵。”


    沐清歌覺得溫紅扇在鼓弄玄虛,勾起起嘴角笑了笑,起身便想離開。


    她不過是想看看昔日蘇易水迷戀的女人如今的狼狽罷了,對她要說什麽並不感興趣。


    可就在她錯身的功夫,溫紅扇低低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這話讓沐清歌的身形一頓,瞳孔也微微放大。


    不過她倒是很鎮定地揮退了左右,待隻剩下她倆時,她才微笑著問:“溫姑娘,你這問題太怪了,什麽叫我是誰?我當然是沐清歌了。”


    溫紅扇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冷笑一聲:“你在絕山上時,曾經跟我道歉,說是抱歉當初入魔劃傷了我的臉。”


    沐清歌微笑看著她,試探問道:“難道你不肯原諒我,便來找我的晦氣?”


    溫紅扇突然哈哈笑開了,臉頰上疤痕也因為笑得太用力而略顯猙獰,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複又冷冷說道:“別人都以為我臉上的傷是沐清歌所致,可是隻有她跟我知道並非如此。當初我設計想要蘇易水誤會她,所以故意挨著她的劍劃傷了自己的臉,隻是我並不知沐清歌的那把劍剛剛殺了毒蛇,血毒未清,以至於小小的傷口潰爛得不成樣子,才留下了這道疤。當初沐清歌因為我的故意構陷,此後正眼都不看我,你卻因為我的臉跟我道歉?”


    溫紅扇的話讓沐清歌表情微微一僵,她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溫紅扇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鄙夷:“你頂著這張臉,就以為自己是沐清歌了?殊不知,了解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個假貨!”


    這話讓沐清歌的臉色一緊,突然抽手出招,襲向了溫紅扇。


    溫紅扇此來其實不過試探,沒想到一試便使出了假貨的底子。


    她乃空山派溫師太的義女,自然身手了得,雖然沐清歌攻勢淩厲,她也應付得從容有餘,嘴裏還在笑:“我早就聽赤門的人說,那樹上結了兩個果子,原本還半信半疑,沒想到,還真是如此……”


    沐清歌聽了這話,心裏一緊,急急收勢道:“你說什麽,你知道那樹上結了兩個果子?那另一個靈果在哪裏?”


    溫紅扇閃身跳到了一旁,看著這個假貨的反應,不禁玩味道:“怎麽你竟然不知道另一個靈果的下落?”


    她原本以為這又是沐清歌的狡詐計策,弄出個假貨來李代桃僵,而她自躲起來逍遙快樂。沒想到這個假貨竟然好似不知另一個靈果的事情,可真有趣了。


    第38章


    在絕山上時,溫紅扇看見這從靈果裏降生的沐清歌張嘴就跟她道歉,這才心中生疑的。


    至於兩個靈果的事情,則是她們空山派那日抓到了一個赤門的嘍,從他的嘴裏拷問出來的。


    因為魏糾先前在山下搜村,到處尋找一個慶庚年降生的女孩,所以溫紅扇輾轉打聽了一番後,推敲出了事情的原委。


    她此番前來就是探探假貨的底子,順便再看看能不能掏出真正的沐清歌的下落。沒想到這個假貨竟然也不知,還真是……有些意思。


    沐清歌此時不用怨水發作,都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發冷――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居然有人發現了轉生樹上結下兩果的事情。


    也就是說,本該早夭的果子,也許到現在還活著?


    沐清歌的手都在顫抖,心裏一時間亂得很。


    在以為“她”沒了的時候,她的心裏也難過了一下,隻是想著自己連同“她”的那份活下來便好,如此一來,就變得心安理得了許多。


    可現在驚聞“她”也許還在,一時間心裏倒是驚恐多過了驚喜。


    蘇易水一直對自己異常冷淡……難道是他也知悉了轉生樹長了兩個靈果的秘密?


    想到他心知肚明,卻冷眼看著自己演戲,那種羞憤感簡直從天靈蓋直直劈了下來。


    沐清歌深呼吸了一口氣,重又恢複了鎮定:“你特意來此,不會就是要說這些我聽不懂的話吧?你說轉生樹還結了一果,那它現在在何處?”


    溫紅扇看這個假貨還在強撐,倒也不惱,隻是冷笑了兩聲後道:‘讓我猜猜你是誰?當初沐清歌之所以會陷入三大門派設下的包圍圈,全是因為她急著要來解救落入’困境‘的妹妹沐冉舞。卻不知,這是她的親妹妹與外人給她設下的死局。嘖嘖,沐冉舞,雖然是沐清歌的妹妹,卻根骨平庸,修真全無建樹,讓人看了過目即忘,全然不會給人留下印象,可就是這麽無害般的存在,卻心思歹毒細膩,坑害起親姐來毫不猶豫。”


    “閉嘴!你若再敢亂說,絕對走不出這大齊的皇宮!”沐清歌的眼睛漸漸冒出血絲,聲音突然聲嘶力竭了起來,顯然是動了真氣,再也繃不住鎮定的假象了。


    聽到她的威脅之言,溫紅扇不以為意地又冷笑一聲:“看來你還真是沐冉舞……你可真厲害,想當初誰能想到,一個不起眼的丫頭竟然有這等通天本事。既然是這樣,我們倒是可以合作一下。”


    沐清歌,或者說是沐冉舞眯起了眼睛:“你說的合作是什麽意思?”


    溫紅扇冷冰冰地道:“沐清歌與我三大門派有不共戴天之仇,絕對不能讓她逃之夭夭,慢慢壯大羽翼!”


    沐冉舞也冷冷地回看著她,思索了片刻之後,終於緩緩笑開了:“你要如何跟我合作,說來聽聽。”


    溫紅扇握緊了拳頭,一字一句道:“當然是先把她給找出來!”


    沐冉舞笑著了,她的腦子快速思索了一番後,終於說:“好啊,希望我們此番能夠合作愉快。不過在此之前,須得勞煩溫姑娘幫我做一件事情。”


    說完,她低聲在溫紅扇的身邊耳語。溫紅扇的眼睛卻聽得越瞪越大:“你怎麽敢……”


    沐冉舞將手指輕輕擺在唇邊虛了一聲:“溫姑娘,想成大事,你就得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難道你不覺得空山派的掌門該換一換人了嗎?”


    ……


    且不說宮中的沆瀣一氣,再說薛冉冉跟隨師父一路遊山玩水,回到了西山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拿著自己給爹娘買的禮物,準備下山看看他們。


    但是新門規有雲:“不能離開師父半步。”她想要下山,自然得跟師父請示一下,看師父能不能破例讓她回去探親。


    雖然修真之人要隔斷紅塵,但蘇易水很體諒半吊子的徒弟,聽她說完便點了點頭道:“我陪你去。”


    薛冉冉聽了也很高興:“我娘做的豆花很好吃,配油炸紅豆餅更好!到時候我讓娘做給師父您吃!”


    隻是下山的時候,她拎提的東西又是大包小包的。大師兄高倉因為上次接冉冉上山時,幫師妹拿東西被師父罰過了,再不敢亂獻殷勤。


    所以冉冉隻能自己拎提東西沿著崎嶇的山路往下走。


    可沒走幾步,蘇易水便伸手接過了她拎提的東西:“你手傷還未全好,須得靜養。”


    說完,他便邁開長腿走在了前麵。


    謫仙如塵般的男子可以手持拂塵長劍,可以執笛弄簫,但拎著大包小包的土特產,還有花花綠綠的布料子,顯然就不那麽協調了。


    這等陪著新過門的媳婦回娘家的架勢……真是折損了師父俊逸脫俗的氣質!


    冉冉走在後麵,實在是又感動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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