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的月色很好,寒冷的風在山林間呼嘯著,卻也沒吹走人們慶賀上元佳節的喜慶,山上自然不會有什麽花燈會,往年甚至都沒有這麽個節日,但今年這裏多了好些人,那些行伍中過著沙場廝殺日子的將士們格外珍惜每一個能夠慶賀的佳節,在軍中不能慶賀,可在這裏可以,葉揚作為此間主人便籌辦了美酒佳肴,讓幾乎與世隔絕的山中小院添了許多人間氣息。


    殷承祉臉色越發的臭,一點兒也不想摻和他們,自個兒擰了好些吃食還有美酒,便提著去孝敬他師父了,“師父,這是”一道一道菜擺出來,“這酒是陳年的桂花釀”


    馮殃對吃喝沒多大興趣,“你怎麽了?”


    “啊?”殷承祉擺弄的手頓了頓,“沒事,徒兒”


    “不想說便不說。”馮殃也沒在意。


    殷承祉不知為何眼眶酸疼的厲害,低下了頭,“師父徒兒徒兒不想過上元節”


    “不想過便不過。”馮殃道。


    殷承祉抬起頭,有些錯愕。


    “怎麽?連這都做不到?”馮殃看著他。


    殷承祉忽然間明白了什麽似得,“師父說的沒錯!師父你等我一下!”說完,便又匆匆地跑出去了,過了大約有半刻鍾的時間便回來了,不過外頭的聲響依然還在。


    馮殃倒了杯酒飲了口,“又想過了?”


    “不!”殷承祉吸了口氣,“可是徒兒不想過並不代表便要所有人陪著徒兒不過”


    馮殃歎了口氣,擱下了酒杯看著他,目光有些厲,“所以淪落至此的人是你。”


    殷承祉臉色一白,很快便又綻開了笑容,“不!師父錯了!徒兒沒有淪落至此!徒兒是蒙上蒼眷顧在這裏遇上了師父!”


    馮殃愣怔了下。


    “師父”殷承祉有些不安,他說錯話了?


    馮殃說道:“以後少和圓球混。”


    “啊?”殷承祉一愣。


    馮殃繼續道:“免得沾染了油嘴滑舌的毛病。”


    殷承祉又傻愣了半晌,最後才嗬嗬嗬嗬地笑了,“師父真好!”屁顛兒屁顛兒地又是倒酒還是夾菜的。


    “坐下!”


    他師父有些煩了。


    “師父真好最好了”四皇子殿下在連日來的憂思以及先前藥物的雙重作用之下,終於疲倦地睜不開眼睛了,可他不想回去自己待著,什麽也沒想也顧不上師父到底會不會生氣就這麽賴在師父身邊,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馮殃將人抱起放在了床榻上,將圓球從他懷裏拿出來丟角落去。


    這要是圓球醒來估計又是要哭天搶地了。


    “馮姑娘。”


    馮殃才給娃娃蓋好了被子,門口便傳來了葉揚的聲音,她轉身過去開門,便見葉揚一人站在門外。


    月色下的男人很是賞心悅目。


    “有事?”


    葉揚正色道:“我來向馮姑娘道謝。”


    “道謝?”馮殃走了出來,將房門關起免得寒氣進去,“我以為葉大夫應該來找我報仇才是。”


    “姑娘說笑了。”葉揚苦笑,“若無姑娘,葉揚父女怕活不到今日。”


    馮殃倚在門上,“葉大夫,往後我們怕是要當一段時間鄰居了,總是這麽口是心非你說的不累我聽著也累。”


    “葉揚句句真心。”葉揚正色道,“若無姑娘,晨兒早已病亡,若無姑娘,晨兒早已命喪狼群之中,若無姑娘”


    “所以你是要忘了是我引來的這一切?”馮殃又道。


    葉揚苦笑:“姑娘還是不信我。”


    “我從不信人。”馮殃繼續道。


    葉揚一愣。


    “行了。”馮殃不欲繼續虛以為蛇下去,“我既然做了承諾便會兌現,葉大夫大可不必處處試探。”


    “馮姑娘”葉揚苦笑不已。


    “崔溫要你做什麽我不管。”馮殃繼續道,“隻要不打擾到我,葉大夫想如何便如何。”


    “馮姑娘”葉揚吸了口氣,“沒錯,崔大將軍讓葉揚回來的確有所吩咐,一是要葉揚隨時照看四殿下的身體,二便是隨時留意馮姑娘的行蹤,護四殿下周全。”


    馮殃沒接話,等著他的下。


    “馮姑娘很在意四殿下。”葉揚看著她繼續道,“葉某能問一下緣由嗎?”


    馮殃反問:“你想要什麽樣的緣由?”


    “真心話。”葉揚自嘲地笑了笑,“如果馮姑娘願意的話。”


    馮殃雙手抱在胸前,似乎覺得有些好笑,“葉大夫憑什麽要我的真心話?”


    “是啊。”葉揚笑道,“我何德何能來要馮姑娘的真心話?”他晃了晃腦袋,“許是今晚喝多了,馮姑娘莫怪。”他抬頭看著天上皎潔的圓月,“馮姑娘相信天意嗎?”


    “葉大夫的確是喝多了。”馮殃道,不然怎麽將她當成了傾訴對象。


    “我和晨兒的母親便是在上元節相遇的。”葉揚緩緩說道,“那一年的上元節花燈會上,不經意地回眸一看,便是一輩子了。”他低下了頭,苦澀又滲進了話中,“我原以為可以一輩子的”


    馮殃神色不動。


    “我是真的喝多了。”葉揚看著她,“馮姑娘莫怪。”隨後又轉了話題,“我相信馮姑娘待四殿下是真心的,以馮姑娘的能耐,豈是會因為四殿下的身份而故意”


    “是你想問還是崔溫想問。”馮殃挑了挑眉。


    “都有吧。”葉揚沒回避。


    馮殃看著他,良久不語。


    便在葉揚以為她不會再開口的時候,她卻說道:“這小娃娃讓我覺得我還是個人。”


    “嗯?”葉揚一愣。


    馮殃繼續道:“他的存在讓我”話截然而至,腦海深處一些藏了許久幾乎以為要徹底遺忘的話語忽然間湧了出來,一句一句,從遙遠而來,從模糊到清晰。


    你是人。


    馮殃,你是一個人。


    她淺淡的瞳眸匯聚出了一抹驚色。


    葉揚不明地看著她,“馮姑娘?”


    馮殃慢慢地抬頭看向夜空上懸掛著的皎潔玉盤,許久許久之後才輕輕地吐出了一聲低語,“不可能。”


    不可能是他。


    他死了。


    她親手送走他。


    不可能是他。


    第043章 我家人


    “馮姑娘?”葉揚又喚道。


    馮殃收斂了思緒,低下頭看向前方的男人,月色下儒雅而又俊秀,真的賞心悅目,若是那胡渣再剃了的話便更加完美了,“葉大夫還是別留胡子了,礙眼。”


    葉揚一愣。


    馮殃轉身回屋。


    葉揚站了半晌這才吐了口濁氣,苦笑不已,雖不能坦誠融洽,但至少已經算是和睦了,往後和平共處便好,這鄰居原本便該是如此的,如此便好,便好。


    至少她在,晨兒能平安。


    很荒謬。


    的確很荒謬。


    哪怕經過了這麽多事情,他依然覺得她會庇護晨兒。


    沒有緣由地覺得。


    馮殃,我欠你的,會還。


    會還的。


    十日之後,兩層的木質小樓建成了,不算很大,但該有的都有,在嚴格按照圓球的圖紙建造下,除了沒有電力設備之外和現代的樓房差不了多少,殷承祉檢驗過後很滿意,連接觸休眠狀態的圓球也不得不感歎這古人智慧的厲害,而便在此時,崔溫回來。


    殷承祉所擔心的事情沒發生,他師父和他舅舅雖然兩看生厭,不過卻並沒有起衝突,他舅舅看過了他又找來葉揚詳細詢問了他的狀況之後便表示要離開。


    崔家軍也要離開了。


    “舅舅”先前在的時候小孩兒時刻擔心著也時刻防備著,這會兒要分別,卻又不禁起了愧疚,“對對不起”


    崔溫心裏再多的惱火在這一刻也熨帖了,“阿承,不是你的錯。”


    錯的人很多,唯獨他沒有錯。


    殷承祉握著拳頭,“舅舅就這樣吧別別”去查了。


    “放心。”崔溫聽懂了他的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養身子,別的不要多想,葉大夫說你不能憂思太重,以後好好地吃藥好好養著”殺伐果決的崔大將軍此時囉裏囉嗦地說了一大堆,直到手下的人來提醒時候不早了,這才作罷,“阿承,你那師父”


    “師父待我很好!”殷承祉沒等他說完便堅定地道,“舅舅,她是我的家人!”


    唯一的家人了!


    崔溫吐了口氣,“有事便來閭州找舅舅!”說完,轉身離開。


    殷承祉一直目送他們離去之後才回去。


    太白山恢複了安寧。


    冬去春來。


    閭州邊境卻戰事不斷。


    隻是太白山卻一直很安寧。


    圓球的推斷沒有發生,崔溫如何處置那條通道他們不知道,但目前為止太白山上沒有任何的人馬進駐,也沒有動物之外的其他動靜,而人類動靜也隻是一些進山狩的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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