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溢出,卻又不會過於洶湧,慢慢浸入神龕木頭的紋理之中。


    “好得很,你比另一個姓裴的更有用!”神龕內,袁不歸咬牙切齒。


    送入口中的鴨子飛走一大半,他心裏憋屈極了。


    若不是被這破神龕禁錮,若不是被分走了一半力量,殺幾個毛頭小子罷了,豈會如此艱難!


    袁不歸道:“我真想不通了,現如今的世道裏,你們驅魔族到底圖什麽?”


    簡南柯無力輕笑:“你曾經也是一位驅魔人,難道不了解?”


    “正因為我是驅魔人,我才知道不值得。”袁不歸聲音冷漠,“我十三歲學成出山,和妖魔鬥了二十餘年。少年白頭,一身傷病,我得到什麽了?”


    就比如與魔蛾族抗爭的那十餘年,其中辛酸有誰知道?


    那些村民不會體諒他們,總認為他們身懷特殊能力,便是他們應該做的。


    “一次次失敗,我兩個弟弟都死在魔蛾手中,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村民的怨聲載道,聯名上書指責我們無能,令我們反遭大國師的處罰,不然我能冒著風險去借‘天賦鑰匙’?……”


    “所以你告訴我庇護這些無腦之輩,到底有什麽意義?”


    說完,又一條絲線卷成的“麻繩”飛出,纏住簡南柯的脖子,也將他吊在神龕上。


    簡南柯剛分解完珍珠傘,全身大麵積皮膚出現幹裂,根本不必拿刀子劃,身體與神龕相撞的瞬間,裂紋多半撐開,血液滲透而出。


    同樣是慢慢滲進神龕的紋路裏。


    簡南柯知道袁不歸正在使用血祭術,試圖衝開封印。


    無能為力,也不是太擔心。他的靈性已被珍珠傘抽幹,血液用處不大,僅阿洋一個人的血,衝開封印的希望渺茫。


    *


    天火台之內。


    “我是魔蛾,我明明就是魔蛾……!”灰燼的狀況越來越不穩定,猩紅著雙眼,捂著耳朵瘋瘋癲癲。


    他不信自己隻是一個次人格,但他又不敢去找袁不歸求證。


    而就在此時,隨著孟白喝一聲“顧嚴出手”。燃燒著熊熊烈火的樹陣中,從焦黑的土壤裏拔出一道黑影,正是顧嚴。


    他的身影忽閃又忽隱,化為一道白光,直往灰燼腦袋裏鑽!


    但灰燼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即使瘋瘋癲癲,本能依然令他出手防禦。


    一縷魔絲從額頭鑽出,結成一張捕蟲網,將顧嚴逸散成光霧的靈魂體兜住!


    但仍有部分光霧穿透網格,鑽進他腦袋裏!


    顧纏心驚肉跳,向前小跑了兩步,顧嚴一直藏在天火陣裏?


    油人最怕火了啊!


    “然而嚴哥是最合適的偷襲人選。”唐勵堯將顧纏拽了回來,“他是靈魂體,身體裏又有油,才能穿透灰燼結的網。”


    “油”和灰燼的“網”都屬於同類物質。


    唐勵堯懂什麽叫見機行事了,“給我一個傀儡訣!”說完,他似離弦之箭,也衝向天火陣。


    顧纏連忙做出傀儡手勢,將自己的力量過渡給唐勵堯。


    有強化buff護體,唐勵堯的奔跑速度提升好幾倍。隻要他速度夠快,跨越火焰時,連火焰都反應不過來。


    隻感覺微微燙,唐勵堯已經闖入天火陣中,拳頭結出白霧,一拳打向“捕蟲網”!


    顧嚴餘下的靈魂體,順利鑽入灰燼的頭部!


    黑夜中,孟白躲去暗處。


    唐勵堯打破網兜之後,又朝灰燼胸口打了一拳。


    他沒躲開,被震的連連後退。


    旋即他眼白裏的赤紅色不見了,一手捂住胸口,望著周圍的火焰流露出迷惘神色,像是從沉睡中剛剛蘇醒的模樣。


    唐勵堯蹙眉,看來顧嚴也鑽進去之後,灰燼沒辦法再操控這具“傀儡”,叫做“狼”的執行官醒來了。


    “狼”很快搞清楚狀況,目光一凜,朝唐勵堯伸出手掌。


    從唐勵堯的角度,瞧見無數餓狼的靈魂朝自己奔湧而來。


    他現學現賣,掌心裏的“油”結成一張捕獸網,將那些狼靈悉數捕捉在內。


    顧纏已經開始流鼻血了,隨後是眼睛和耳朵,但她不敢鬆手。


    此時才是孟白一直在等的時機,他融合過鳥類的妖靈,一躍而起,自上方落入天火之中,落在狼的身邊。


    “禿鷲?”狼剛醒來,什麽都不知道。


    見是自己人,膽子便大起來,出手強攻唐勵堯。


    剛往前邁一步,孟白自他身後倏然出手,五指張開,戳進他後心窩,震斷肋骨,將一顆仍在跳動的、血淋淋的心髒從胸腔裏完整的抓了出來!


    莫說在場的驅魔族,連唐勵堯都睜大了眼睛。


    這一身書卷氣、瞧著有幾分閑雲野鶴的男人,不鳴則已,一出手竟是既狠辣又陰毒。


    “你……”狼慢慢扭頭,瞳孔發散,到死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孟白冷酷的抓爆那顆心髒,血濺在白色毛衣上,像梅花落滿雪地。


    他以沾滿心頭血的這隻髒手淩空寫寫畫畫,隨後以食指點在狼的眉心。


    是詛咒術。


    以灰燼為引,隔空詛咒袁不歸!


    *


    見效極快。


    神龕在劇烈顫動。


    起初簡南柯緊張至極,以為袁不歸的血祭真的成功了。又感覺不太對,因為圈住他們身體的“麻繩”,力量似乎正在衰減?


    “你好像很痛苦?”他問袁不歸。


    沒有得到回應。神龕的顫動越來越劇烈,袁不歸的力量急劇收縮。


    他捆綁兩人使用的力量不同,百分之九十九集中在體力充沛的阿洋身上。


    作用於簡南柯的力量不足百分之一。


    兩人是被吊在同一側的,阿洋趁袁不歸能力衰減,雙手抓住簡南柯咽喉部位的“麻繩”,以蠻力強行拽斷!


    四靈物的靈性是可以相融合的,他再將自己的青光靈性灌給簡南柯一部分,隨後一腳將簡南柯踹離神龕,踹出鎖鏈!


    阿洋也抓住圈在自己脖子上的“麻繩”,無法扯斷,便向外拉扯。


    趁著袁不歸被詛咒,真讓他拉出一米左右,旋即雙手握住中線,轉身一腳蹬住神龕,借力拔河,與袁不歸僵持。


    “你愣著幹什麽,走啊。”阿洋沒空回頭,對簡南柯說。


    簡南柯被他灌入一些青光靈性,雖不至於恢複體力,起碼能撐著他趔趄著站起身了。


    他看到阿洋背部的裂口,因太過用力,肌肉崩裂到隱隱可見脊柱骨。


    “這條瘋狗死咬著我不放,我走不掉。但我也不會被他拿來血祭的,放心。”阿洋的聲音微顫。


    簡南柯依然沒動。


    阿洋惱怒:“就像你剛才催促耿陳離開一樣,換成自己,怎麽拎不清了!”


    簡南柯是真不明白:“你為什麽救我?”


    當時形勢所迫,不管為了譚夢之,還是為了裴東越這個堂兄弟,一時熱血跳下來,是可以理解的。


    但阿洋沒必要救他。


    “我不是說了,因為譚夢之啊。”阿洋道,“譚夢之說的對,你們都不能死……”


    簡南柯突然領悟,他是為了顧纏。


    正如譚夢之所說,顧嚴不喜歡虧欠別人。阿洋取代了譚夢之,救下他們所有人,來幫顧嚴完成這份“不虧欠”。


    那麽被虧欠的就隻有阿洋。


    顧纏比較冷感,卻最在意顧嚴這個哥哥,這份虧欠,自然也會落在顧纏心上。


    “我阿媽死了,你們出去之後都有家回,有地方去,我沒有。”阿洋起初情緒懨懨,突又拔高聲音,“那我就去她心裏,紮上一根刺!他不是愛和我比嗎,讓他來和我比啊,我看他往後拿什麽和我比!”


    說完,阿洋笑了一聲。


    轉過頭,嘴唇被血染的殷紅,看上去有些妖冶,“當然,這些話你聽聽就算,念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不要說出來哦。你隻需要幫我轉告顧纏,讓她忘記我,往後好好和唐勵堯相處,千萬不要內疚,不然,我會死不瞑目的……”


    簡南柯的大腦是懵的。


    阿洋實在太愛演戲,根本分辨不出他是在說真心話,還是想以此讓自己放棄內心的掙紮,從這裏逃走。


    神龕顫動的沒之前劇烈,袁不歸的力量有膨脹的跡象,阿洋喝道:“快滾!”


    “謝謝,我會轉告的。”留下來確實沒有意義,隻能為血祭貢獻一份力量。簡南柯轉身,踉踉蹌蹌的踩著滿地珍珠粉末,往樓梯口走去。


    等爬出環形樓梯,上去地麵,翻牆而出之前,簡南柯瞧見那扇“門”再度消失,地麵上被砸出的窟窿也不見了。


    地下傳來一重重震蕩聲,像是有什麽重物不斷下墜。


    幾分鍾後一切恢複如常。


    簡南柯沉默了會兒,深深吸了口氣,沿著上山的路回去停車的地方。


    他知道耿陳沒那麽快走,一定會再等他們一會兒的。


    強撐著下山,等看到車影時,簡南柯這口氣終於散去。


    耿陳拿出車載急救箱在幫裴東越包紮,白小禾則以僅存的靈性護住奄奄一息的譚夢之。


    他們焦急的透過後窗玻璃往回看,沒辦法等太久啊,再等下去這倆人也要沒命!


    “是簡哥哥!”白小禾聽到聲音。


    耿陳轉頭,便瞧見血人般的簡南柯倒地,從半坡往下滾。


    耿陳連忙跳下越野車,飛奔過去接住簡南柯,往後看:“阿洋兄弟呢?”


    “走吧。”失去意識前,簡南柯隻說了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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