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容神色動容,拉住徐婆子的手,起身朝徐柱子道,


    “柱子哥,媽媽,咱們眼下已經出了黃家,早在當年,我爹便答應你們,隻等我出嫁後,便放你們一家出去。


    眼下我爹雖然沒了,這話我還記得呢。等明日,我便把賣身契還給你們,等日後在地下見到爹娘,我也好交差。”


    沒有賣身契,那當然好了。


    徐柱子才十四,可也知道是好事。當即就要點頭應下,徐婆子不肯同意,拉住月容的手,道,


    “我的姑娘啊,當時柳家是什麽狀況,現如今又是什麽狀況。


    我們來京城的時候,姑娘身邊可也是有丫頭伺候的,如今這麽些年下來,隻餘下老奴一個。


    奴才若是走了,姑娘身邊浣洗,大事小情都沒有人做主,便是老爺在,也斷不能讓姑娘此刻這樣。等到了青州,咱們安頓下來,再另做打算。”


    月容隻得同意,心中卻暗自下決心,等明日抽空,找韓有梁一趟。他主子既然能給自己新的身份 ,想必一兩個仆人轉籍,不過是小事一樁。


    而此刻的顧知山,深夜回京,並沒有直接去肅毅侯府,反倒是快馬加鞭,進了張首輔的大門。


    張首輔正在書房描紅,察覺顧知山進來,剛要詢問所為何事,顧知山開門見山,


    “明日,明日能定下黃家的罪不?”


    “怎麽這麽趕?”


    張首輔放下筆,小心挪開發黃的紙張,顧知山瞧了一眼,見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有幾分眼熟。


    看了一眼便收回神,道,“讓他逍遙了這麽久,是該時候收網了。”


    至於餘下的證據,等他進了天牢,再去整理也不遲。


    張首輔思索了下,從一側線裝書的頂端拿了兩本薄薄的冊子來,道,


    ‘這是每年韃子從朝廷進口的鐵礦,這是糧食,這二者上麵,都有他的簽字畫押。’


    不用別的,隻有這兩個,也能定下來黃太輔的叛國之罪。


    鐵礦朝廷從不允許出口到韃子,糧食雖然允許小量交易,可也是特定的掛在戶部的行商,黃太輔,可從來沒有這個資格破例!


    作者有話要說:  mua~


    第91章 、第91章


    從京城出發, 抵達青州的時候,正值年前。


    天剛大亮,街弄上皆是來往的幼童, 舉著糖葫蘆來回高喊追逐, 偶有婆娘做好飯, 喊自家的孩子回家。


    攤商小販也早就張羅起來,青石街道兩旁,商鋪林立, 並不比京城遜色多少。


    月容自打進了青州地界兒, 麵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徐婆子也同樣如此,她想起了早早就過世的男人。


    蒹葭是個心思通透的, 要不, 也不會被顧知山送來給月容。見狀,悄聲和徐柱子商量,


    “等進了青州, 先不必去知州府去。倒是往外頭百姓們給柳大人立的長生祠裏去一趟, 姑娘心底也舒坦些。”


    徐柱子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當下便吩咐了孟大, 又和韓有梁等人商量了, 一行人往長生祠而去。


    說是長生祠, 其實是青州百姓,紀念曆年來犧牲在青州邊界將士們的埋骨底。


    六年前, 楚雄率眾叛亂,主動開門放韃子進城,若不是柳道南柳大人率眾誓死抵抗, 又有肅毅侯千裏回援,這才勉強護住青州的地盤。


    百姓們感其恩德,自然時刻顧念在心, 寸刻不忘。除了往日裏常走的青州外的小道改名道南路,便是柳道南夫妻常去的餐館等,也都一眾改了名字。


    月容離開青州六年,自然是毫無印象。昏沉沉在馬車上托出下巴,月容模糊似是做了一個夢。


    “姑娘,姑娘,到了。”


    馬車緩緩停下,蒹葭先下車引路,見月容閉眼歇息,輕聲喚了兩句。


    “到了?”


    撩開門簾,外是朱紅大門的寶塔,綠植遍野,因是寒冬,隻剩幹枯的樹枝雄赳赳望著天,肅殺沉重。


    這是什麽地方,月容瞬間便猜出來。


    低首,回望徐婆子,道,“咱們從京城帶來的,要祭拜爹娘和伯父的東西,可都帶了?”


    徐婆子照顧她良久,母子二人忠心耿耿。她男人跟隨柳道南夫妻一起去了,月容喊一聲伯父,並不為過。


    徐婆子此刻也顧不上糾正月容這些禮節,六年了,她總算是又能見到那老不死的!


    在的時候兩人吵吵鬧鬧,這他走了,日子怎麽這麽難熬啊!


    眼眶微紅,徐婆子意識到什麽,忙和月容說道,“早就在匣子裏裝好了,老爺愛吃的,太太愛吃的。至於我家那男人,自然是老爺太太剩下的,全都給他。


    還有這酒,梨花白,我親自釀的!”


    便說,便從車下軟箱裏拿出來食盒並酒壺,一切都收拾妥當,才遞給蒹葭,笑看月容,


    “這些東西就勞煩姑娘就一並帶過去,奴才身子骨不好,等再過幾年,有的是時候見到我那男人,我,我就不上去了。”


    說罷,竟是有幾分淚意。


    月容心中一軟,拉住徐婆子的手,道,“咱們幾個一起上去,也不算什麽大事。


    便是往後有什麽,也不如眼下,就立即上去說說話。”


    這話一出,徐婆子眼眶紅透,她自然是想見男人的。隻不過陰陽相隔,還是,還是罷了。


    車旁,徐柱子也心中難過,他比月容大幾歲,老爺太太和爹走的時候,他已經有印象,爹說,他已經是個大人了,若是往後爹不在,要護好娘和姑娘。


    這麽些年下來,反倒是姑娘照看他們多一些。


    他,愧對爹當年的囑托。


    眼中含淚,徐柱子上前,突然跪地磕頭,道,


    “姑娘,我也不上去了,如今這樣,我沒臉見我爹!”


    一個兩個的都這樣,月容如何不知他們心中的掛念。佯裝生氣的皺眉,


    “怎麽,你們連我爹娘,都不肯見了?”


    徐婆子等人正要告罪,忽見一群人熙熙攘攘而來。


    說是一群人,實則打頭的穿著一樣的青布衣裳黑布鞋,口中吆喝著,“太傅奉旨巡遊,無關人員退場!”


    月容驚詫回頭,太傅奉旨巡遊,黃太傅隻怕早就在京城,沒有個好下場。


    能出府的,隻有一個。


    張太傅。


    他怎麽會出京?在這個時候?


    月容心中疑惑,和徐婆子等人避開在路邊,靜候一群人過去。


    偏偏這會兒,一個身穿青布衣裳,頭上綁著發帶的小童跑過來,生的機靈可愛,向月容跪下磕頭,問道,


    “可是柳家大姑娘,我們太太每日裏念叨呢,請您過去說說話呢!”


    “敢問你們家太太是…?”


    月容抿唇,心中有些疑惑不解。若是她猜中的張太傅,柳家和張家從沒有過關係,兩家也從沒有來往,怎麽這張太太,她突然之間,來和自己說話。


    小童似乎早就得了吩咐,仰著頭笑道,“我們太太說,貿然來請姑娘,姑娘定是不肯同意,姑娘瞧瞧這個,便知道了。”


    說著,捧著手中的匣子上前,遞給月容,“姑娘您瞧瞧。”


    徐婆子見狀,識趣的上前,接了在手中,避開匣子裏麵,打開遞給月容,“姑娘您瞧瞧,可是什麽好東西,值得張家太太,哪怕不認得,也要送過來給您瞧。”


    荒郊野外,又是英雄祠。若不是他們有肅毅候爺的精兵一路互送,隻怕是徐婆子早就讓柱子護送姑娘躲開這群人,又哪裏會讓他們湊近姑娘麵前說話。


    好在,一切都來得及。


    月容垂眸落在匣子上,見上麵一個黢黑發亮,手指大小的木牌。肅毅侯府四個金刻的大字,閃閃發著光。


    肅毅侯。


    怎麽又是他。


    月容腦中閃過男人身影,冷硬的麵容,神情寡淡輕易不得,可是麵對自己的時候,月容總覺得男人有出乎意料的溫柔。


    就比如,放在自己麵前的雞腿,不動聲色的溫暖甜湯,他好像是對自己有意,又好像是對自己無意。


    “柳姑娘?柳姑娘?”


    月容上前兩步,捏了木牌在手。把木牌給徐婆子看了,見後者露出放心的笑容,笑道,


    “走吧,帶上咱們從京城帶來的糖漬青梅,咱們給張太太請安去。”


    有了顧知山這個牌子在,哪怕是從未見過張太太,月容也對她充滿好感。隻是不知,顧知山讓她來找自己,是為了什麽。


    從月容所在的馬車,在張太太的暫時停駐處,走路不過一炷□□夫。一路上仆婦丫鬟各個恭敬,見了月容,各個口稱姑娘,向她請安納福。


    徐婆子心中詫異,這張太太是什麽來曆,怎麽對姑娘如此厚待。若說是厚待也不盡然,是各個恭敬有禮,宛如提前得了囑咐,戴月容這般親近就像是自家人一樣。


    姑娘生在柳家,長在柳家,又怎麽會和張太太有什麽來往?若說有關係,也不過是肅毅侯方才給的,這個牌子牌子能有幾分情麵,又不是本人來。


    隻心中千般不解,萬般不解,等見了張太太之後更是納悶。


    原來,張太太。並不像往常那樣,等在馬車中等月容過來拜見,反而是提前下了車,左手扶著陪嫁丫鬟,右手扶著陪家婆子,眼眶含淚,看著月容越走越近,最後實在是忍不住往前踉蹌幾步,拉住月容的手,連聲說道,“我的菡姐兒,這些年可苦了你了!”


    菡姐兒!徐婆子怔住了。


    月容抿唇,壓住心中疑惑,避開了張太太往前,馬上就要抱住自己手的胳膊,反倒是有規有距地蹲身一禮,和張太太各開有一米左右的距離,口中道,“給您請安。”


    “月容,容姐兒,你還在怪娘嗎?”


    張太太見狀,忙上前去拉住月容衣袖。往日裏養尊處優的貴婦人,此刻宛如像是失去了什麽珍寶,眼睛也失去神采,看著月容的目光滿是哀傷,


    “你是娘的女兒啊,月容,你不記得娘了嗎?”


    月容疑惑的看著麵前夫人哀傷的表情,因為她的疏遠,她表情似乎更是難過。月容幹澀的眨眨眼,也覺得有種莫名的酸楚從心口湧了出來,還是決定和張太太好好說幾句,


    “夫人,您是不是認錯了人?”


    她爹娘早就化成一縷青煙,灰燼就在這身後的英雄祠中。又哪裏來的爹娘呢!張太太這話,還有今日這莫名其妙來認親的行為實在是沒有任何道理。


    “你是娘的女兒!娘還能認錯你不成!”


    張太太痛心疾首,幾乎不敢相信。她好不容易從肅毅侯這裏,得知女兒的音訊,竟然,竟然女兒不認她。


    左右仆婦,也都各個麵露悲傷,譴責的目光看向月容。唯獨一個媳婦,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走到張太太麵前,回話道,“太太莫要難受,姑娘眼下隻怕什麽都不清楚,太太平白無故上前來,也沒有講清緣由,這才有了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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