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曾經想象過,當自己再一次見到伍茲叔叔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情況,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或許是在金碧輝煌的王宮大殿裏麵,自己帶著忠誠勇敢的騎士們一路打進去,當眾宣布他叛逆的罪名,然後一劍砍掉他的腦袋?


    或許是在奢華的國王寢室裏麵,自己猶如鬼魅一般出現在睡眼朦朧的他的麵前,用魔法封鎖了聲音,一刀一刀將他慢慢切成碎片,償還自己和親人、朋友,以及那些無辜受害者們的仇恨?


    或許是在某次王室的狩獵活動中,自己埋伏在野外的一個樹叢裏麵,在他路過的時候突然衝出來,一劍將他殺死,然後在侍衛和士兵們倉惶的喊叫聲中揚長而去?


    或許是在某個慶典上,自己駕馭著鬥氣之翼呼嘯而來,直接朝著地麵轟出鷹翼劍,雄鷹之翼席卷大地,將他和那些他的走狗們一起炸得灰飛煙滅,而自己則毫不停留,宛若隻是隨手擦掉了劍上的一點灰塵?


    ……


    各種各樣的想象,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在一次兵敗如山倒的戰場上見到倉惶逃跑的國王陛下,冷笑著怒斥他的卑怯,然後將其斬殺。


    不過,所有的一切,都隻是想象而已。


    “我曾以為,再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會憤怒到發狂,又或者會一邊大笑一邊流淚……”他平靜地說,“原來沒有那麽誇張,故事裏麵那些說法,都是騙人的。”


    雖然他如此平靜,但傳奇巔峰的氣勢卻已經完全散發了出來,即便是在此刻傳奇雲集、諸神降臨的戰場上,也相當的顯眼。


    這證明他的內心並不如同外表看起來那麽平靜,現在的他就像是一座尚未爆發的活火山,乍看上去似乎隻是個尋常山頭,實際上正有狂暴的力量在他的身體裏麵洶湧澎湃,隨時都要爆發出來。


    無論騎士之神還是獸人諸神,都注意到了這股突然出現的氣勢。但他們現在很忙,騰不出手來管這邊的事情。


    或許這人會對雄鷹王國的國王不利,可這場戰爭打到現在,決定勝負的關鍵已經是神與神之間的戰鬥,凡人的國王是死是活,已經無關緊要。


    伍茲活著也罷,死了也好,都是小事,不值得投入太多的注意力。


    萊昂自然感覺到了諸神投來的目光,以及他們目光的離去,忍不住又笑了。


    他笑得從容平和,宛若是在劇院裏麵看新上演的歌劇一般。然而這笑容看在伍茲的眼裏,卻猶如地獄的審判官們一樣恐怖。


    “你……你不是死了嗎?”他澀聲說,“我親眼確認過你的屍體!”


    “這個回答倒是在我的預料之中。”萊昂笑了笑,說,“具體發生了什麽,我沒必要向你解釋——以你的實力和境界,就算我解釋了,你也很難理解。總之我現在好端端地站在你的麵前,沒死。”


    他停頓了一下,忍不住又笑了:“不過,你倒是快死了。”


    伍茲的雙腿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個怕死的膽小鬼,但在這個侄子麵前,在明明已經死去卻又活著出現,而且還強大得超乎想象的萊昂·伊戈爾麵前,他不由自主地恐懼起來。


    這恐懼不僅僅源自於他對死亡的畏懼,更有對自己曾經犯下滔天重罪的畏懼。


    雖然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刻意忽略甚至於遺忘自己的罪行,但當萊昂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便不可遏製地想起了那個血流滿地的晚上,想起了自己所犯下的那些足夠被掛上絞刑架若幹次的罪行。


    恐懼讓他劇烈地顫抖著,甚至於連站立都有些困難,要不是身邊的侍衛急忙來扶住了他,隻怕他已經癱軟在地上。


    “你是誰!”侍衛大喝,“無禮之徒,退下!”


    萊昂笑著看向侍衛,滿意地點了點頭:“敢於向我怒斥,你也算是一條好漢!”


    “拜見萊昂殿下!”國王衛隊的首領,信仰守護之神的傳奇牧師烏奇走了過來,向萊昂躬身行禮,“沒想到您居然還健在,真是可喜可賀!”


    他又對如臨大敵的侍衛們說道:“你們不要擺出這副架勢來,萊昂殿下三十多年前就號稱是傳奇之下第一人。如今他的境界之高、實力之強,甚至已經讓我連看都看不清了,當年‘未來的世界第一騎士’那句評語,現在恐怕已經成為了事實。他要是真的想要做什麽,別說我們這幾個殘兵敗將,就算有幾十萬大軍拱衛,也無濟於事的。”


    侍衛這才回過神來,明白了萊昂的身份。


    這些年來,縱使伍茲一直刻意抹去雄鷹王國前代國王和其子女、部下們的事跡,但萊昂的故事終究太過耀眼,還是有很多人知道的。


    比方說,當初他十四歲的時候,隱姓埋名參加騎士大賽,贏得了桂冠。那時候就有前輩的前者們讚許他注定會成為世界第一的騎士,超越列代先輩。


    這些年來,騎士大賽又舉行過兩次,雖然規模和影響力都大不如前,可這段傳奇始終在參賽者們之間流傳,也傳到了侍衛們的耳朵裏麵。


    伍茲的地位再高,權力再大,也拿那些遠道而來參賽的騎士們沒辦法。


    他管得住別人的嘴巴,管不到這些騎士們的嘴巴。


    關於萊昂的故事,不少侍衛都是知道的。關於萊昂和伍茲之間的恩怨,大多數侍衛也是知道的。此刻明白了他的身份,別說是那些原本就有些首鼠兩端的,就連剛才那位硬著頭皮保護國王的侍衛,也頓時愣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做什麽。


    要保衛國王嗎?


    以萊昂殿下的身份,隻要登高一呼,他就是國王。而伍茲殿下自然就成了叛逆者,被吊上絞刑架都算輕的。


    萊昂笑了笑,目光又落在戰戰兢兢的伍茲臉上:“叔叔,我想要跟你聊聊,有興趣嗎?”


    “當……當然……”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萊昂滿意地點點頭,問:“我一直很納悶,你為什麽想要發動叛亂?無論智慧、武力、才能或者是資曆,你究竟有哪一點可以做國王的?究竟是什麽給了你這種荒謬的底氣,讓你敢於坐到那個光芒萬丈的位子上?”


    伍茲的臉頓時紅了,不是因為羞愧,而是因為憤怒。


    “憑什麽!”他大吼,“因為我智慧不夠高,武力不夠強,才能不夠出色,資曆也不夠老,所以我就不能當國王?這是什麽道理!我也是雄鷹之子,我身上流淌的也是雄鷹之血!我也跟著父王上過戰場!我也曾經外出治理一方!無論是作為將軍還是作為領主,我哪裏做得不好!”


    萊昂回憶了一下,有些驚訝地點了點頭。


    仔細想想,伍茲說得還真有點道理。雖然他無論作為將軍還是作為領主,都完全談不上出色。但畢竟總算都還稱職,並沒有犯過什麽顯著的錯誤。


    不客氣地說,以他的表現而言,主位麵當今諸國的國王裏麵,還真沒幾個比他更出色的。


    “但是,從祖父的立場上來說,明明有比你更好的繼承人,他為什麽要選你呢?”萊昂想了想,說,“比方說你吧,現在你也已經有不少孩子,而且你的年紀也已經大了。等你要傳位的時候,難道會不傳給最出色的孩子嗎?”


    伍茲漲紅了臉:“我當然會傳給最出色的孩子,但就算是不出色的孩子,難道就不可以想當國王嗎!”


    “僅僅隻是‘想’的話當然沒問題,但為此而發動叛亂,可就不行了。”


    伍茲捏緊了拳頭,因為憤怒的緣故,他此刻也顧不得害怕了:“我想要當國王,可父王並沒有傳位給我。既然如此,那我除了叛亂,還能怎麽辦?”


    “算了唄。”萊昂輕描淡寫地說,“我當年還想要當騎著巨龍飛過天空的英雄呢,結果還不是這樣……”


    “算了?!”伍茲瞪大了眼睛,幾乎忍不住要跳起來,“這種事情,怎麽能算了!這是我一生的夢想啊!”


    “萊昂!你天生就是那麽優秀,宛若一個行走在人間的神祇一般,沒什麽是你學不會的,沒什麽是你做不到的。甚至於……對於你來說,連王位都顯得無足輕重。但這絕不代表你有資格否定我的夢想!”


    “我有資格!”萊昂臉色一冷,沉聲說,“如果這世上還有誰有這個資格的話,那就是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記得嗎?你當初從背後射了我一箭,特製的淬毒長弩矢有一半穿透了我的身體,箭尖甚至從前胸透了出來。”


    “別的不說,光憑這一箭,我就有資格否定你那卑劣的夢想!”


    他聲色俱厲,更有一股強大的威嚴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如同一位憤怒的神祇,此刻降臨凡塵。


    多年以來,萊昂作為隋雄的大主祭,一直清楚地感受著隋雄的威能和氣勢,這使得他已經潛移默化地受到了感染,甚至於使得他的靈魂已經有了少許神祇的特征。此刻當他憤怒起來,將所有的威勢都展示出來的時候,這份威嚴赫然有一些神祇的感覺,讓正在激戰的諸神又一次為之側目。


    “那氣勢,那感覺……”


    “虛空假麵?是祂的氣息沒錯。”


    “我想起來了,這個人類,是祂教會的大主祭!”


    “……原來如此,這家夥真是深謀遠慮啊!”


    “別管那些了,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再說!”


    諸神的目光又一次退去,這次萊昂甚至都沒理會他們。


    他隻是威嚴地看著伍茲,猶如從雲端上俯視腳下的塵埃一般。


    “伍茲·伊戈爾。”他說,“對你的審判,現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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