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政三公之間雖然有暗流勾心鬥角,但彼此間的聯姻來往也極其密切複雜。


    尹三是昭國公府的二房長子,隻是大排行第三,俊秀風流一表人才,前世裏跟蕭熠關係不錯,甚至到過蘅園幾次。


    賀雲櫻記得,這人頗有幾分才華,可後宅鶯燕不少,外頭紅顏知己也不少,所以對於蕭熠將她安置在蘅園覺得理所當然。


    後來有一次在蘅園吃酒,酒後提了一句他自己外頭的花魁知己,或是有些與賀雲櫻相提並論的意思。


    彼時她剛好去取親自做的甜湯並沒有聽見,隻是再回花園時蕭熠已經翻了臉,琉璃酒盞直接在尹瓊江頭上敲碎了。傷勢不深,但血流了一臉。


    蕭熠直接起身又將他一腳踢翻,隨即過來將滿麵驚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賀雲櫻拉到懷裏,帶著她離去。


    之後賀雲櫻就再也沒有在蘅園見過尹瓊江,隻知道他送了不少禮物給蕭熠賠情,隨後謀了個外任離京遠走。


    “不要再說‘鄉下丫頭’了,”那少女幽幽歎了口氣,哭腔終於減輕了幾分,越發顯出聲音清麗婉轉,猶如百靈黃鸝,極其動聽,“人家柔善縣主雖然出身鄉野,卻有福氣,又有才學。哪如我這等身如飄萍之人。”


    這句話說完,賀雲櫻也聽出來了。這少女叫魏文霜,是昭國公庶弟的外孫女,與國公府沾親但不算特別近。


    魏文霜是京中官家之女圈子裏有名的才女,書畫音律都很出色,容貌也清麗絕塵,隻是已故的父親生前不過從四品,官位不算太高,也沒來得及給她定下親事。


    至於賀雲櫻會記得她,是因為前世蕭熠因聶大儒之死而被天下仕子口誅筆伐的時候,魏文霜也寫了幾首詩諷刺蕭熠,一時間廣為流傳。


    可當賀雲櫻真的見到魏文霜的時候,卻直覺覺得她是對蕭熠有意的,隻不過法子用得很是宛轉含蓄。


    “呸,那算什麽才學,”尹瓊江為哄佳人,自是義憤填膺,“不過是靠著奉承老王妃搭上荀先生,可見是個心機深的。但老王妃大約也是看穿了,所以才將那野丫頭趕出王府。”


    “聽說今日老王妃還帶著她來了天音寺,哪裏看穿了。”魏文霜又慢慢走了幾步,越發靠近了西北暗格處,輕歎道,“雖然聽說她也是個孤女,卻很是得到老王妃和小王爺疼愛,她與孟小姐,也很親近呢。”


    “嬌嬌!別再說旁人了!”尹瓊江追了過來,聽聲音大約是動手拉住了魏文霜。


    緊接著隻聽“砰”地一聲,一團陰影驟然靠在了暗門上,旁邊還有一處小一些的影子。


    這一下整個木製暗門都震了震,隔間裏的浮塵也隨之簌簌揚落幾分。


    賀雲櫻一驚,蕭熠立刻伸手去將她口鼻掩了。


    二人全然屏息,丁點動靜不敢出。


    這時賀雲櫻也反應過來了,看著陰影的形狀並外頭的聲音,竟似是……尹瓊江將魏文霜按在板壁上,親她?


    接下來的幾息,大約是賀雲櫻兩輩子都沒有過的尷尬。


    她以前當然與蕭熠有過無數的親吻與親密,但那跟被迫聽著別人親近怎麽能一樣呢!


    而且就在一層薄薄的木門之外,實際相距怕是連二尺都沒有,雖說尹瓊江此刻還不是風月老手,大約隻是親了親嘴唇臉頰,但隨後還有貼在魏文霜耳邊的呼吸與呢喃。


    在尹魏二人看來,這自然是天知地知不入六耳。


    但實際上隔間裏的賀雲櫻聽得清清楚楚,她自己臉上也不由微微發熱。


    萬幸這工夫不算太久,很快魏文霜還是推開了尹瓊江:“你說這許多,長輩卻還是想讓你與孟欣然定親的。且我瞧著,孟欣然,對你也挺好的。”


    尹瓊江搖頭道:“她哪裏比得了你的萬分之一。便是家裏長輩真的要逼我,指不定孟欣然自己那邊出什麽風流事故呢,到時候就怨不得我了。”


    “三表弟,你難道要……”魏文霜輕呼一聲,“不可,你千萬不能做這樣的事……”


    “你不要亂想嘛。我聽說滎陽長公主家的魏二也從淮陽進京了,或許那才是孟六的緣分呢。好了,時辰不早了,等下祖母不見你指定是著急的,咱們下去罷。”說著,兩人終於走了。


    耳聽腳步與說話聲漸漸遠去,外間重新隻有清風拂過與偶爾鳥鳴之聲,賀雲櫻便戳了戳蕭熠的手。


    蕭熠卻一時有些舍不得離開這個狹窄.逼仄之處,畢竟他已經太久沒有跟賀雲櫻這樣“親近平靜”地相處。


    但這念頭也不過一瞬罷了,他聽著外頭確實沒有人聲動靜,便輕輕推開了木門,自己先出來,再伸手扶了一把賀雲櫻。


    那隔間腳下雜物不少,先前匆匆進去的時候顧不上,此刻出來,賀雲櫻還是要提一下裙擺,也就沒有推開蕭熠的手。


    隻是他袖口略略滑開一點,便在明亮天光之下,清楚看到她剛才用力掐的那一片,已經有了一小團淤痕。


    “雲櫻。”蕭熠略沉了沉,又叫了她一聲,總覺得先前自己所提之事中,仍有歉意未盡,亦有話未曾說完。


    然而被尹魏二人這一出打斷,再開口就有些難以措辭。


    賀雲櫻心思亦是紛亂的,她不想即刻再回到先前的說話與蕭熠再糾纏一回,且她更急迫的是擔心孟欣然。


    直接岔開話題:“剛才尹三最後的話是什麽意思?他難道會為了不跟欣姐姐結親,去算計她和魏二嗎?”


    蕭熠略想了想,麵色亦有些嚴肅:“後天昭國公府有宴,孟魏兩家都會去。”


    “那你要不要與安逸侯說一聲?他應該不會非要與尹家聯姻吧?”賀雲櫻順著思索,安逸侯與昭國公府交往當然是政事考量,雖然疼愛妹妹孟欣然,但這聯姻之事也很難說。


    至於孟欣然自己,也不知道有沒有看上尹三。若是看上了,到底是多一層傷心。


    再者,如果真的被算計了跟魏喆有什麽牽扯,即便不會非要嫁過去,也實在是夠惡心人的。


    賀雲櫻越想越不放心:“要不,昭國公府的宴會,我們也去?”


    她的種種思慮,蕭熠是明白的。


    對他來說,解決這件事的法子不知有多少種。但他不知道若是自己出手教訓尹三,或者幹預孟欣然婚事,對賀雲櫻而言,算不算“插手她要做的事”。


    但另一宗,便是他實在喜歡賀雲櫻剛才這句隨口的話——我們。


    蕭熠笑了笑:“好,我們也去。”


    第38章 我錯了   【已重寫,需重看,已……


    清風徐來, 陽光和煦,灑在五雲塔上的金輝亦帶著柔和。


    孟欣然之事既然議定了要一起去昭國公府, 那麽在事情進一步變化之前,便沒有更多需要商量的。


    前生蘅園的事暫時不想再仔細分辨,孟欣然的插曲又說完了,賀雲櫻與蕭熠居然有那麽一瞬的相對尷尬。


    要說就此將先前之事徹底揭過,莫說賀雲櫻心裏還遠遠沒有過去,便是蕭熠想到前世十年種種,亦不敢作此想。


    可兩人曾經在一起的日子那樣多,千絲萬縷的事情真的一件件再翻,卻也不知從何說起。


    “沒旁的事,我先下去了。”賀雲櫻又看了一眼蕭熠的臉頰。


    她剛才雖然是氣他拉拉扯扯不鬆手, 才打了他兩巴掌,但到底還不至於用盡全力。經過剛才在暗格裏耽誤了那許多工夫,痕跡已經大致消去,看著也沒什麽指痕印子, 便想轉身走了。


    蕭熠卻將她叫住, 隻是這次沒有直接動手去拉:“雲櫻, 等下。你真的沒有跟母親提……”


    “提什麽?”賀雲櫻微微詫異,但心思一轉,想起了先前她沒聽懂的, 也就是最初兩人剛剛上到塔頂時蕭熠的話。


    彼時蕭熠並沒有好好說,而是上來就那樣憤怒地質問, 反倒將她心裏的火勾了起來,直接牽扯到了兩人的前世恩怨。


    這時兩人皆徹底冷靜下來,賀雲櫻再想想,忽然就明白了:“跟母親提婚事?”


    “咳。”蕭熠幹咳了一聲, 雖然覺得自己此刻太過計較,可不得著一句賀雲櫻的準話,心裏到底懸而未落。


    再三斟酌,還是含糊地將母親所提許配蔣際鴻的意思大致轉述。


    “哦。”賀雲櫻聽了,便點點頭,“母親這樣想,也有道理。”


    “有什麽道理?”蕭熠原本要放下的心登時又提了起來,“這並不是你與母親說的罷?”


    賀雲櫻抬眼望向他,蕭熠這時已經沒有先前的怒氣,但眼底的那幾分擔憂,竟也沒有沒有全然抿去。


    “就算不是我提的,我也可以考慮的。”賀雲櫻並不是矯情的性子,她真的又順著想了想,坦然應道。


    蕭熠不由氣結:“蔣際鴻哪裏值得考慮?他雖有幾分聰明,卻也沒有比你更聰明,先前下棋,我也不想損他臉麵太過,總是要——示好——幾分。”


    他隨口這樣說著,眼見賀雲櫻眼光漸轉犀利,不由最後幾個字便遲疑了些。


    “什麽叫沒有比我聰明?合著我就是最笨的,所以連我也沒比過就不算聰明罷?”賀雲櫻簡直要氣炸了,什麽情愛婚嫁都先丟在一旁,直接上前一步質問蕭熠。


    蕭熠雖然沒有後退半步,但口氣還是迅速回轉:“我的意思是,蔣際鴻在外頭說什麽才子名聲,但聰明才智並不如你。他配不上你。”


    “蔣際鴻配不上我,因為他的才子名頭是虛的,因為他不夠聰明,因為他連我也比不上,因為我還是笨唄!”賀雲櫻當然不買賬,直接四連問懟到蕭熠臉上。


    “我——我說錯了。”這時蕭熠心頭終於靈光一閃,懸崖勒馬,將進一步解釋的話全壓了下去,直接訕訕垂目,“除了他配不上你這句話還是真的,旁的,是我說話不妥。”


    “我知道,殿下你最聰明,什麽事都是你算計得最周全。當你也算計不到的時候,就是命。”賀雲櫻撇了撇嘴,“那你也不必將瞧不起我,說得這樣明白。”


    蕭熠此時方知,自己的聰明其實並不夠用。張了張嘴,還是不知道如何辯解。


    他的確覺得旁人才智謀略不如自己,不管是輔臣宗親,或是書院同輩,更不要說宮眷或女眷。


    但說這便是瞧不起賀雲櫻,他覺得沒有,可又無力多辯解。所幸前頭服軟已經開了頭,此時再繼續倒也沒那麽難:“我錯了。”


    與他先前的慌亂急躁,並她夢裏的眼淚哭泣一樣,蕭熠向著她的低頭,都是賀雲櫻前世今生兩輩子裏頭一次見到。


    因為即便在母親霍寧玉跟前,蕭熠看似是溫良孝敬的,但她知道,蕭熠心中對母親是有幾分“包容自家老太太”的忍耐。


    他未必真的覺得自己錯,隻是母親上了春秋,身體又不好,哄著便是。


    那此刻是真心的麽?


    “你這是——糊弄我。”賀雲櫻險些便說出一個哄字,但話到舌尖又覺得太過曖昧,還是換了個詞,同時低頭轉身,“我先走了。”


    “雲櫻。”蕭熠好容易得了這樣的機會與她說話,前世的事情還不知道賀雲櫻能釋懷幾分,哪裏能再生新心結,還是一把將她拉住。


    “我一直都知道你聰慧過人,不然,也不會——有那樣多話說。”蕭熠抿了抿唇,輕輕握著她的手腕沒有鬆開,“我真的沒有輕看你的意思。以前總想將你藏起來,不是覺得你不夠好,是害怕自己的珍寶,叫旁人覬覦算計了。”


    賀雲櫻還是淡淡看著他,忽然抬了右手。


    蕭熠本能以為賀雲櫻還是怪他動手拉扯,雖然沒即刻鬆開,卻向右下地麵微垂了目光,竟有些視巴掌如歸的意思。


    但一息之後,她的手卻落在了他發冠的左側,拈下了一綹帶著塵絮的蛛網。


    蕭熠一怔,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發冠與肩頭,果然沾了些塵灰,估計是剛才在那隔間中沾到的。


    “巧言令色。”


    賀雲櫻白了他一眼,將自己的左手抽回來,又將那團塵絮蛛網塞在蕭熠手心,轉身便走了。


    蕭熠低頭看了看那團塵絮,一時無語,知道今日已經說了許多,不能再追。


    但再默然片刻,還是唇角輕輕一勾,又緩緩舒一口氣,亦下了五雲塔,朝靜室方向回去。


    因蕭熠下塔比賀雲櫻晚了片刻,在塔下又與林梧多說了幾句話,等到他重進靜室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回去了。


    蕭嫿仍舊與蔣側妃在先前的座位處,蔣際鴻卻坐在了蕭熠先前的位置上,與賀雲櫻一左一右地陪著霍寧玉說話。


    見此情景,蕭熠一時間甚至不知應怒應笑,他這一日裏心緒起伏次數之多,幾乎抵得過前世三年。即便心思深沉如他,終究也有疲憊時。


    而一見蕭熠進門,蔣際鴻連忙起身,霍寧玉卻笑道:“沒事,又不是王府裏,沒那麽多講究。”又向蕭熠擺擺手,“伯曜,你先坐那邊罷。”


    儼然是滿麵歡喜的未來嶽母,要與蔣際鴻這個佳婿人選繼續敘話。


    賀雲櫻掃了一眼蕭熠,見他麵色看似平靜如常,但左手已經開始撚腕上的金線菩提子,便心中有數。


    她略沉了沉,還是主動勸霍寧玉:“母親今日出來時辰也不短了,以後與蔣師兄說話的機會還有很多,今日還是先回王府罷,別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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