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院回自宅,途中經過了一處成衣鋪子,賀雲櫻心頭一動。


    安叔是與她商量過給李掌櫃和跑堂的李石頭叔侄倆做兩套新衣裳,劍蘭和鈴蘭若也在前堂支應,最好也做同色的圍裙。


    那蕭熠呢?


    他來的時候是一臉貧困秀才的模樣,不知道哪來搞來的青布長衫雖然是鬆江棉布卻很陳舊了,隻是漿洗幹幹淨而已。


    看那包袱行囊,便知裏頭總共也沒幾件衣裳。


    那是不是還要給他也做衣裳?真的也用粗布麽?


    賀雲櫻不由撇了撇嘴,心想養外室確實是太花錢了。


    正想著,忽然聽到天空中雷聲隱隱,隨即便有雨絲隨風飄落。


    賀雲櫻登時心頭發急,趕緊催促安叔:“快回去,柏衡那邊還曬著書呢!”


    然而馬車當真到了自宅,她又想起來另一件事:“甘蘭,你去院子裏將先前劍蘭他們曬的花都收了,安叔,你去店裏,那邊也晾了書!這邊我自己料理。”


    因著賀雲櫻已經到家,又想著左院有柏秀才在,安叔與甘蘭自然是不擔心她的,立刻按著吩咐分頭去忙。


    她自己過去拍門,想都沒想就用了左手,結果一下將淚花都要疼出來。


    蕭熠開門倒快,見她神色先是一驚:“怎麽了?”


    隨即才飛速掃了一眼她身後並無旁人,暗叫僥幸。


    賀雲櫻哪裏顧得上解釋,直接往裏走:“快收書!”


    蕭熠其實已經收了四分之一,但沒收完,因為他剛才去了隔壁院子批公文,剛一聽到雷聲時並沒反應過來,但再一刻就想起來了,匆匆趕回來開始收。


    賀雲櫻此時當然不會計較他手腳快慢,趕緊動手收多少是多少。


    兩人一通忙亂,書案上平攤的已經都抱了進屋,剩下便是四隻書箱,雖然蕭熠已經合了蓋子一時沒有被淋,但也得趕緊拿進去才是。


    那箱子足有三尺長二尺寬,來的時候便是兩人抬進來的,拿進去當然還是要二人動手,賀雲櫻單手的力氣不夠,但雙手一起用,左掌心再次碰到,又是疼得哎呦一聲。


    “你受傷了?”蕭熠趕緊過來拉起她的手查看,果然是微微紅腫,心疼不已,“受傷就別逞強了,你剛還說不是麽。這是被先生打了?”


    賀雲櫻此刻鬢發都濕了,心裏著急手又疼,登時扁了嘴:“不逞強怎麽辦,你自己搬得動?我又不是你,沒那麽多錢那麽多人,隻能自己努力唄。”


    蕭熠拉著她先到廊下,隨手扯了條幹淨巾子給她大略按了按頭發:“沒那麽多錢,那東家就看著小的給你多拿幾趟就是了。”


    又進屋拿了傘遞給賀雲櫻:“有勞東家撐一下,不用遮我,遮書就好。”


    賀雲櫻倒也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書箱抬不了,那就幹脆將書分批拿進來,之後再拎空箱子就是。


    此時的雨雖然密,卻還不算暴雨,書箱一開一合之間盡量拿傘遮著些,倒也進不了太多水。


    每次抱一大疊書出來拿油布抱上,再有上頭雨傘護著,從院子裏到房裏,並沒有太遠的。


    事不宜遲,兩人當下一趟趟地來回折騰,大約跑了十來次,賀雲櫻的裙擺全濕了,蕭熠則是整個人都快濕透,唯有前胸護著書,反倒幹燥。


    眼見所有的書都搬進了堂屋,蕭熠又冒雨出去將那四隻空箱子拎到了廊下斜斜倚在牆邊,散散水汽,等天晴了再拿出去曬。


    賀雲櫻這才鬆了一口氣,眼見蕭熠進門,多少也有點覺得剛才不該抱怨他的。


    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索性直接去他的衣箱裏翻了翻,想套幹淨的內外衣出來先讓他換上,結果打開便見另一件陳舊的青布長衫下頭壓著兩條帕子。


    或說是一條半帕子。


    一條是她用過的,但先前落在了如意軒裏。賀雲櫻倒是記得但是也沒急著回去拿,畢竟有時還是會去探望義母霍寧玉,或許還會留宿如意軒。


    另一條,就是她前日剪開之後給蕭熠包紮在手腕上的那條,已經剪成了兩半,上頭還帶著點血漬,但也疊得整整齊齊,壓在衣衫之中。


    “我到外頭換衣裳罷。”蕭熠看見賀雲櫻開了衣箱,知道她的意思,但見她似乎怔了怔,便也走了過來。


    “你為什麽總做這些無聊的事情?”賀雲櫻將那替換的青布長衫塞到蕭熠手裏,再次質問他。


    蕭熠緩緩舒了一口氣,接了衣裳,同時也伸手再次拉過賀雲櫻的左手看了看:“還疼麽?”


    賀雲櫻撇了撇嘴:“當然了。這還是先生手下留情了,看著我初入門庭,資質又不高。”


    “不過是雜事分了心而已,先生知道的。”蕭熠笑了笑,再次拿起剛才那條巾子,揉了揉賀雲櫻的額發,“你是荀先生親選的弟子,天下資質最好的學生。”


    他的眼光裏滿是溫柔與誠摯,賀雲櫻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


    再次怔了幾息,她勉強幹咳了一聲轉開目光:“那什麽,不用……這樣安慰。我自己斤兩自己知道。勞煩你,將書整理一下。我現在過去跟甘蘭煮些薑湯。”


    說完便匆匆走了,腳步之快,就跟逃跑似的。


    回到自己院子,剛好甘蘭已經將先前鈴蘭和劍蘭晾曬的幹果幹花都收好了,賀雲櫻便吩咐她去煮上一大鍋濃薑湯,回頭全家都要喝。


    她自己則去更衣盥洗,將自己好好整理了一番。


    待得薑湯煮好,賀雲櫻也沒有自己過去,就叫甘蘭送了一大碗給蕭熠,另外再提兩壺熱水送過去。


    她想了想,蕭熠這人太有手段,要是想三個月之後將他趕走,她還是得跟他少接觸些才行。


    可這心思還沒生出多久,晚上她就聽到了隔壁隱隱約約傳來的咳嗽聲,猶豫再三,還是讓安叔過去看了看。


    不過安叔的回話很輕鬆:“小姐不用擔心,我看柏秀才身體挺好,應該不用請郎中。”


    賀雲櫻這才略略放心。


    轉日天就放晴了,她叫甘蘭過去幫忙重新晾書,自己還是專心功課要緊。


    然而書卷剛打開,外頭就有另一宗叫她分心的稟報:“孟小姐打發人送了帖子來,說要請您出去玩。”


    賀雲櫻頭一個想法居然是,難道又要去見識什麽風月場子麽?


    她還沒來得及笑話自己此念荒謬,打開帖子一看,還真是。


    孟欣然甚至還寫明了原因:“我已寫信去質問尹六叔,為什麽背信棄義,明明答應我保密,卻向我大哥告黑狀,全無江湖道義。他道歉之外,為表歉意,答應背著我大哥請我去最風雅的館子,好做同一條線上的螞蚱。所以我決定帶著你,有福同享。”


    賀雲櫻啞然失笑,剛要回信,一看底下那館子的名稱,煙雨樓。


    笑意不由有點微僵——那與百味齋一樣,都是蕭熠的暗線所在。


    第51章 三月   寧錯殺,勿放過。……


    三月之約


    “如此同福, 不可不享。”


    糾結片刻,賀雲櫻還是回了帖子。


    雖然蕭熠以前是幾乎不去風月之地的, 但到底也有偶爾的應酬。


    便如先前魏二兄長在淮陽請客那次,他看著安逸侯的麵子還是走了一趟。


    既然如此,那她為什麽不能陪著孟欣然去玩呢。


    不過帖子發出去,賀雲櫻在自己的理直氣壯之中又生出幾分微妙的氣結——為什麽要跟蕭熠比?


    他說什麽比著她先前做外室的例子來補償,可她從來沒答應要跟他以前一樣啊!


    想到這裏,賀雲櫻甚至有一瞬的雄心壯誌,她其實就應該去多包兩個外室,隻要英俊文秀的美男子!


    然而的雄心確實隻有一瞬,因為轉眼她看到劍蘭抱著衣服過去漿洗,立刻就想起了這養外室的操心和開銷, 還是覺得算了。


    最好是能應付過去這三個月,趕緊將蕭熠打發走就得了。


    至於什麽前世今生的糾纏,或者議親之事,都等學業和鋪子穩定些再說罷。


    她這裏想來想去, 算是有了一個心思落定的結論, 然而一牆之外的蕭熠, 卻哪裏真的是過來靜靜抄書的呢。


    也就是又消停了兩個時辰,安叔就送了條子過來:“小姐,柏秀才有事請教您。”


    賀雲櫻看看天色已經到了晚膳時分, 一想到要叫他過來結結巴巴地說話就頭疼。


    他倒是裝的又賣力又自然,可她聽得難受, 還時不時心裏冒火。


    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自己過去,順手連給他的晚飯也帶了過去。


    劍蘭主動問道:“小姐寫了一下午功課了,如果等下跟柏相公說話久了跟先前似的, 要不要也在那邊吃了?先前聽蔣公子說的,柏秀才其實是大才子,就是可惜這說話不利落,那小姐可得好好珍惜人才。不是有句話說,千金買骨頭嘛。”


    賀雲櫻想想還是答應了,剛好也跟蕭熠商量一下寺裏詩會、之後賣書的門路。還可以打聽一下有哪家公卿貴戚的子弟是喜好書畫的,有誰是看著斯文實際要避開的。


    這些事情她其實是問過孟欣然,畢竟書齋是個風雅生意,趕考的書生能有幾個銀子?


    書院裏的學子又有不少是習慣從書院借書的,所以除學子生員之外,另一宗主顧的來路其實就是這些公卿高門的後宅,不管想要附庸風雅還是當真多用功些的世家子弟,或是平輩交際往來喜歡吟詩誦詞貴女們,都是好主顧。


    孟欣然倒是會意,但她到底之前長居在淮陽,在京城裏的日子還短,並沒有那麽熟悉,當時也直接問賀雲櫻:“這你怎麽不問你哥啊?”


    賀雲櫻當然就笑笑拿個兄長公務繁忙的借口就糊弄過去了。但現在想想自己還操心著管他衣食起居,那生意上的事情,不問白不問。


    點了點頭,又叫劍蘭將湯多裝一點。當下劍蘭一起幫著賀雲櫻將食盒提過去,邊走邊問:“小姐,為什麽招攬人才要那麽貴的骨頭啊?什麽骨頭要那麽多錢,燉人參用的嗎?”


    賀雲櫻一時啼笑皆非,她自從有了開書齋並茶樓的念頭,也不時叫安叔與幾個蘭偶爾去人家的酒樓裏吃點東西坐一坐,看看旁人都有什麽酒菜怎麽布置,還有什麽吸引客人的東西。


    其中最讓劍蘭動心不已的,就是蒲葦記酒樓裏的說書先生,也很是學了些典故成語回來。


    但賀雲櫻這時候也懶得解釋什麽千金市骨的故事,隻笑著敷衍道:“柏秀才不是那麽貴的人才,便宜的豬大骨燉湯就行了。”


    誰知這話剛說出口,便宜的柏秀才就聽著動靜過來開門了,賀雲櫻要是不當著劍蘭,倒還無所謂。


    此刻哪怕隻是有丫鬟在旁邊,這樣背地的鄙薄話轉了當麵,都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咳咳,柏先生。”賀雲櫻隻好幹咳一聲,稱呼上都客氣了些。


    “東,東,東家。”蕭熠拱了拱手,趕緊親手去接那食盒。


    賀雲櫻這才發現他居然是挽著袖子的,長衫下擺也不太整齊,還沾了些水。


    再順著望向他身後院子裏的廚灶,竟是燒了些熱水在漿洗衣裳。


    “柏相公抄書要緊,這些事交給我們就行了。”劍蘭倒是很有眼色,趕緊過去將湯盅菜品都擺在了屋裏,又主動過去將他盆裏洗了一半的長衫直接端走了。


    賀雲櫻這次是真的意外了,她沒給蕭熠安排什麽書童小廝的照料日常起居,也不是都因為銀子,也有些想著蕭熠定然是有自己的安排,暗中傳遞公文或者辦事什麽的,當真多個生人總是多件麻煩。


    一個小廝或書童倒是費不了多少錢,而且將來也是鋪子裏的幫手。她其實以為蕭熠會主動提一提,順手安排一個自己人進來,所以也沒急著問。


    哪裏想到這轉眼十來天過去,蕭熠還真的就這樣粗茶淡飯住在左院裏,什麽要求也沒提,現在這深秋時分,都應當換夾襖的時節,他居然還自己洗衣服?


    “先吃飯罷。”賀雲櫻想問他這到底是要將苦情戲演到什麽時候,可看著他有些發紅的手,又說不出來諷刺的話,索性還是回到這民以食為天的事情上。


    “好。”蕭熠笑笑,好像對她的眼光全無所覺,將袖子放平撣了撣衣裳。進屋看見桌上是兩人的飯菜,隻是很高興,先給賀雲櫻盛了一碗湯放到她跟前,“東家請。”


    賀雲櫻低頭喝了兩口熱湯,沒有即刻再說話。


    蕭熠又主動給她夾了些菜:“十月鋪子要開張,荀先生的功課也會追的更緊,你這幾日是不是心裏緊張,睡得不太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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