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陸知意正準備剪滅燭火時,洛擎遠輕聲開口問。白日在花園裏,陸知意躲野貓的步法有些許前世的影子,並不像他一直表現的那樣,文不成武不就。


    “當然沒有呀。”


    燭火被剪滅,屋裏瞬間變得漆黑,隻能隱隱看出一道輪廓,洛擎遠輕聲道:“知意,你從前寫了保證書,不會對我撒謊。”


    模糊的記憶浮現,陸知意淺淺笑了一下,意識到洛擎遠看不見,笑容又沒了:“放心吧,我騙誰也不會騙你。”


    說完這句話,陸知意飛也似的遛出房間,生怕洛擎遠還問他什麽。


    小騙子,跑得倒挺快,遲早要收拾他一頓,洛擎遠心想。


    深夜,洛擎遠出現在陸恪行的書房中。


    “關於你當初受傷,我查出一些事情。”陸恪行道。


    “除了和洛家有關,還有呢?”


    陸恪行用手指蘸了點茶水,在桌子上寫下“裴”字。


    裴家目前由裴太傅當家,他身為兩朝元老,更是繼後的父親,二皇子陸恒的外祖父。


    很顯然,事情已經不單單和洛家的家事有關,背後還牽扯到了奪嫡。


    “你從牢裏帶走的人呢?”


    “他們在很安全的地方,等到需要的時候,那些人自然會開口。”洛擎遠道。


    陸恪行知道洛擎遠的母親給他留下了不少可用之人,倒也沒繼續問下去。


    “殿下就這麽相信我?”


    陸恪行直接給了洛擎遠肩膀一拳:“要是連你和知意都不再可信,那我這個太子也不必做了。”


    離開陸恪行的書房之前,洛擎遠忽然看了一眼屏風。


    “意兒。”陸恪行走到屏風後,“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擎遠,你的身份。”


    “再說吧。”陸知意瞬間變得可憐兮兮,低著頭對手指,“我不敢讓他知道。”


    “你瞞得越久,要承受的後果就越嚴重。”陸恪行道,“別仗著擎遠寵你,他脾氣沒你想的那麽好。”


    “那就等回京城之後,他腿傷治好再說。”


    “你的事情自己解決,到時候別來找我哭就行。”


    “我陸知意就不會哭。”


    陸恪行打開桌上的食盒,他這兩日有些咳嗽,裏麵是一碗湯藥,他笑著看向陸知意:“弟弟,孤要喝藥了。”


    苦澀的藥味瞬間充斥在房間裏,陸知意眨眨眼,眼珠子斷線似的往下掉:“陸恪行,你欺負人。”


    陸恪行三兩口喝完藥,打開窗戶通風:“不逗你了,明日還要去城中巡視,早點回去休息。”


    陸知意麵上一臉不悅,心裏卻不怎麽生氣,陸恪行隻在外麵成熟穩重,實際上幼稚得很。他看著陸恪行笑,心裏忽然浮上些許難過,好像曾經差點就永遠失去過一樣。


    原本以為來河州需要做的事情已經全部解決,他們很快就能夠返回京城。誰知道第二天,陸恪行他們卻在鬧市遭到異族死士的攻擊。


    匯報完街上發生的事情,葉子小心看了洛擎遠一眼,被嚇得語氣一變:“大公子!”


    茶杯在洛擎遠手中化成齏粉,他聲音冷靜地過分:“順著這條線查裴家與北境。”


    葉子鮮少見到洛擎遠這個樣子,幾乎都與世子有關。上一次,大公子發這樣大的火是因為,宮裏的宴會上,二皇子陸恒哄騙五歲的陸知意,把他關進荒廢許久的冷宮。


    陸知意被凍了一夜,被找到時呼吸都已經極為微弱,足足養了一個冬天才將身體養回來,大公子更是開了夫人留下的私庫,拿出許多宮裏都沒有的名貴藥材。


    陸恒,洛擎遠在紙上寫下這個名字,很快,所有字跡都被墨水覆蓋。


    前世,陸恒在來年春獵時馬匹受驚,意外闖入山林深處,躲避野獸襲擊滾下山崖,雖意外撿回一條命,但成了廢人,連手指都動彈不得。


    洛擎遠猜到,這件事估計是陸知意所做。


    再後來,裴太傅勾結北境異族,大軍壓境。彼時,大晏缺兵少將,洛擎遠臨危受命,領軍去北境。


    也是那一場戰爭,洛擎遠失去母親留給他的全部暗衛。


    陸知意甚至被捉去當成人質,更是在那次之後,他開始服用激發內力的丹藥,毒也越積越深,直到藥石罔效。


    戰爭結束後,裴家被誅九族,繼後被賜死,陸恒很快也隨他們而去。


    重生之後,洛擎遠一直在查裴家與北境的聯係,始終是一頭霧水,而現在終於有了點線索。前世未來得及清算的賬,現在也可以一一計算清楚。


    第22章


    “擎遠哥,我受傷了。”陸知意舉著右手,眼裏都是委屈,好像是隻討安慰的小奶狗。洛擎遠心想,哪裏是什麽小奶狗,分明就是隻能折騰死人的小狐狸。


    看穿之後,對於陸知意的討好賣乖,洛擎遠不為所動:“去找師父看了嗎?”


    “還沒有。”陸知意道,“已經讓人包紮了,他們一點都不溫柔,很痛。”


    “帶著那麽多人出去,你還能受傷,那群廢物是幹什麽吃的。”鼻尖是淺淡的血腥味,混合著濃烈的藥味,洛擎遠心裏情緒翻湧,差點又要控製不住,“還不快去師父那兒!”


    陸知意看出洛擎遠真的生氣了,盡力組織好語言解釋上午發生的事情。


    隨著患者逐步減少,河州已漸漸恢複原有的景象,在城中巡視時,範留走在最前麵,陸恪行兩兄弟被護在最中間。因為路兩邊的攤子上有些比較新奇的物品,陸知意很快被吸引過去。


    在陸恪行與範留討論事情時,陸知意隨手拿起一束沒見過的花,他看向攤主,這人的模樣不太像是中原人,口音倒是十分標準,陸知意好奇,就多問了一句。


    那人跪地行禮:“回大人,小的來河州已經十多年,靠種植中原沒有的花卉謀生。”


    陸知意沒說話,視線巡睃一圈,在場所有人都垂著腦袋,身邊也有許多護衛,但他仍隱隱感到危險的存在。


    在京城,陸知意都沒見過多少異族人,誰知道小小的河州倒有不少。他對來中原謀生的普通百姓沒有意見,但想起來洛擎遠的傷,難免會遷怒。


    就在陸知意放下花束時,他注意到攤主忽變的眼神,不像是普通百姓,反而像是訓練有素的死士。他不動聲色擋在陸恪行身前,同時向暗衛打出手勢。城裏一片熱鬧,沒人會注意,街上少了幾個攤主。


    聽完陸知意的解釋,洛擎遠問:“那你怎麽會受傷?”


    “其實隻劃破一小道,一點都不嚴重……”洛擎遠臉色變得更難看了,陸知意急忙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隻顧著注意異族人,誰知道我這麽招人恨,又引來其他殺手。”


    “胡說八道,我看就應該找根繩把你拴在家裏,每次出門都要惹事。”洛擎遠氣道。


    陸知意笑著把雙手伸到洛擎遠麵前:“喏,現在就拿去綁著吧。擎遠哥,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在洛擎遠的前世記憶中,陸知意的腕上曾戴著一根銀色的鏈子。洛擎遠眼底閃過一絲危險的光,心道,早晚讓這小混球知道人心險惡。


    秦蟬邊給陸知意換藥邊道:“你們倆可真行,一個還沒好,另外一個又受傷。”


    “誰讓世道險惡,防不勝防。”陸知意裝模作樣道。


    “還是小知意最可愛,等回京就拜師好不好?”秦蟬問。


    陸知意看了一眼洛擎遠,小聲道:“不要,一看書我就困,會砸了神醫師父的招牌。”他才不要做洛擎遠的師弟,那家夥古板得很,更要把他當成親弟弟對待了。


    “一個二個都沒良心。”


    陸知意眼珠子轉了轉:“擎遠哥的師父就是我師父,沒差別,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當弟弟也能變成一家人呀,陸知意想。


    “就你會說話。”秦蟬過去給洛擎遠把脈,麵色一變,“我怎麽和你說的,忌勞心傷神,忌情緒大動,你腿還想不想要了?”


    陸知意傻乎乎問:“擎遠哥怎麽了?”


    “別管他,年紀輕輕的,成天就愛鑽牛角尖。”秦蟬道,“去屋裏抄十遍《清靜經》,不抄完不準吃飯。”


    “是,師父。”


    秦蟬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轉頭看向陸知意:“小知意……”


    “怎麽了?”


    “你洛哥哥受傷之後,先是整日裏頹廢,如今好不容易振作,又像是老了二十歲,一點活力都沒有。”


    陸知意把頭湊近一些,小聲問:“神醫師父,那我能做些什麽?”


    秦蟬看了一眼房門,清了下嗓子後道:“他最在意你,等回京以後,平日裏你多帶他出門,做點年輕人愛玩的事情。”


    陸知意麵露為難:“擎遠哥會煩的。”


    秦蟬冷笑:“別擔心,他心裏該樂開花了。”他早就看透了蠢徒弟的心思。


    “那……那好吧。”陸知意笑得像隻小狐狸,“神醫師父,是你讓我幫忙的!”


    秦蟬輕輕彈了一下陸知意的額頭:“還有你也是,別成日裏想東想西,什麽都悶在心裏,要學著去依靠身邊的人。”


    依靠身邊的人,陸知意眼神逐漸黯下來,他不敢。害怕秦蟬看出來什麽,陸知意急忙道:“我去看看擎遠哥經書抄完沒有。”


    洛擎遠聽見聲響,沒有抬頭:“進來做什麽?”


    “神醫師父讓我來幫你研墨。”


    “去那邊老實坐著,手上還有傷,逞什麽能?”洛擎遠沒好氣道。


    “你這經都抄了兩三遍,脾氣倒是一點沒減。”陸知意嘀嘀咕咕。


    聽見這話,洛擎遠手一頓,寫歪了一行,他看了眼陸知意,心道,你如果不在我眼前亂晃,我還能清淨不少。


    想法都寫在臉上了,陸知意心想,現在可不是我故意想要纏著你,是你師父吩咐的。


    最後洛擎遠端坐了一下午,抄完的紙摞成厚厚一遝,早就不止十遍。隻是究竟清沒清靜,隻有他自己知道。


    自以為是在奉命辦事的陸知意又纏著洛擎遠一起吃了晚飯,仗著手受傷,還非要讓人喂。受前世相處模式的影響,洛擎遠喂得非常順手。陸恪行隻過來待了片刻,很快就走了,他弟弟與洛擎遠真的很不對勁,而且他們倆自己都沒有發現。


    身上的傷口到了夜間忽然開始疼,折騰好半天,陸知意才勉強入睡,卻陷入了夢魘,落進接連不斷的夢裏。


    在那些夢裏,哥哥、父王、爹爹、寧叔……許許多多的人都因為他而死,無論怎麽努力,他都護不住這些人。最後,洛擎遠也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臉上寫滿了厭惡。


    當他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日光明亮卻沒有暖意,夢中的痛楚仍然清晰明了,鬱結於心口。陸知意盯著床頂的雕花紋路出神,滿心的難過無處發泄,淚水逐漸聚集、落下,而他毫無知覺。


    門外,葉子問:“世子,現在要用飯嗎?”


    陸知意回過神,啞著嗓子道:“送過來吧,我需要養傷,今日就不出門了。葉子,你等會去神醫師父那兒幫忙吧。”


    另一邊,洛擎遠被秦蟬抓壯丁,在藥房理了一整天的藥材,說要他修身養性,避免情緒起伏。整理完最後一箱藥材,洛擎遠一抬頭就看見陸恪行略顯焦急的臉:“有事?”


    “意兒呢,沒來你這兒?”


    洛擎遠眉頭蹙起:“我一整天都沒見到他,葉子說他養傷,不想出門。”


    “剛才下人來稟,送去他房裏的飯菜都原封不動被拿回廚房,我還以為他來了你這裏。”


    那家夥又折騰什麽,被關起來一下午,洛擎遠滿心不悅,他拂去衣袖的灰塵:“走吧,過去看看。”


    門吱扭一聲被推開,房間裏沒有點燈,隻有昏暗的夕陽透過窗紗。陸知意蜷縮著身體,靠在床的角落裏,表情有些木,好半天才做出反應:“哥,擎遠哥,你們怎麽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知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夜聽春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夜聽春雨並收藏不知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