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落日,地平線。


    盛裝上演的夕陽,似圓規畫出的一嗆鮮血,將死亡氣味灑滿整片荒原。大地平坦得像麵鏡子,卻連最卑賤的野草都無法生長。遠方落基雪山的俯瞰之下,億萬年來未蹭蹬變化過。隻有散布在原野上的白骨與冤魂,證明了任何變化的徒勞與荒謬。


    無邊無際的土地,無邊無際的空氣,無邊無際的時間,人類可以被省略。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隔著囚車的防彈玻璃,默默地對自己說。


    從阿爾斯蘭州看守所開出三個小時,其中有兩個半鍾頭不見人煙,我懷疑是不是要開到喜馬拉雅山。


    視線由近及遠,從車輪下破碎不堪的礫石,到數百米內寸草不生的荒野,再到地平線上亙古輝煌的落日。


    仿佛來到月球。


    車裏空蕩蕩的隻有我一個囚犯,加上司機和持槍的警衛,就像《水滸傳》裏林衝發配的情景——同樣白虎節堂式的冤案,同樣兩個捕快一個犯人,我會遇上野豬林和魯智深嗎?


    不,我遇到的將是肖申克。


    (向斯蒂芬.金大師致敬)


    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左監獄。


    可惜,這裏沒有救贖。


    在漫長而絕望的旅行之後,地平線盡頭終於出現一座人類遺跡。


    抱歉,在這種史前般的荒涼環境中,隻能產生遺跡的感覺。


    囚車漸漸駛近,才看請那座建築物的輪廓,就像電視上看到過的樓蘭遺址,白茫茫的荒野上兀自突起,塗抹著白色的外牆和屋頂,卻被夕陽塗抹成了黃色,從空中看更像一片沙丘。


    我看到高高的崗樓,鐵絲網後麵是持槍的看守,一道堅固的大門攔住去路。等待了五分鍾大門才打開,司機嘟囔這裏的警衛太嚴,連他的指紋鈕都信不過,車子開過兩堵高大的牆壁,在一個狹窄的天井停下來。


    簡短的交接之後,我被帶下囚車。第一次踏上肖申克州立監獄的土地,夕陽已漸漸隱沒,另一邊灰暗的天空閃現點點星辰。刺眼的燈光照射著我,無法看清四周道路。兩個黑人獄警押著我,走進一棟高大堅固的房子,穿過漫長的白色通道,進入寬敞的屋子。


    有個五十多歲的白人獄警,不斷說粗話要我脫光衣服。我已在看守所經曆這種例行檢查,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在老獄警的猥瑣目光注視之下,我緩緩脫光衣服,露出身上每一寸皮膚,讓他檢查是否夾帶物品。


    換上一套橘紅色囚服——這種顏色最醒目,也最不易逃脫。接過檢查過的私人物品,進行入獄拍照和登記。鑒於我的刑期是終身監禁,老獄警特別說了兩遍監獄的規矩。


    要命,居然和美劇裏聽到的一樣!


    在這裏沒有自己的名字,每個人都有一個編號,我的號碼已經確定——“1914”。


    這個頗有紀念意義的數字,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年份。


    “在肖申克州立監獄,如果你能被關到老死,那就該感謝上帝!”


    如果終老於此是一種幸運,那麽死於非命才是常態?我的刑期是一輩子,不在乎活多久。


    就當老獄警要帶我去監房時,對講機突然吵了起來,一陣含混的英語之後,他的臉色微微一變,輕聲輕氣地對我說:“1914,典獄長要見你!”


    還來不及習慣自己的新名字,茫然片刻才反應過來。牆上的鍾已走到晚上八點,典獄長為什麽現在要見我?


    跟著老獄警走進一扇鐵門,穿過一條鐵絲網的露天通道。路上經過三道門禁係統,每次都是指紋識別,還有帶槍的警衛把守。


    最後,從地下走廊進入一棟小樓,這是監獄的行政區域,典獄長辦公室就在三樓。


    與外麵的世界截然不同,開放著暖氣與加濕機,一台寬大的書桌擺放著電腦,後麵是重重的實木書架,似乎是裝飾品的幾百本藏書。窗外亮著徹夜通明的探照燈,室內栽種著幾盆綠色植物,仿佛從阿爾斯蘭州回到了洛杉磯。


    典獄長坐在辦公桌後,雖然烏黑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但無法掩蓋他已年過五旬的事實。長長的鷹鉤鼻,瘦長的頭形與臉架子,十有八九是個猶太人。


    他的眼窩裏藏著深深目光,自己端詳著我說:“高能先生,歡迎來到肖申克州立監獄!”


    “謝謝。”我不亢不卑地回答,,“典獄長先生,wee在這裏並不適合吧。”


    他沒想到我會這麽回答,愣了一下笑道:“你很有幽默感!是,對絕大多數人來說並不適合,包括在這裏工作的獄警們。但是,我代表個人歡迎你,希望能成為你的朋友。”


    “朋友?我不明白,我隻是個囚犯,一個被判處了終身監禁的殺人犯。”


    “我希望與這裏的所有人交朋友。”


    “哦,抱歉,我不懂這裏的規矩,這是我第一次進監獄,其實也是第一次來美國。”


    典獄長點起香煙,吐出一團藍色煙霧:“放心,我看過你的資料的案情,對你深包同情。”


    “你覺得我是被冤枉的嗎?”


    “來這裏的每個人都這麽說,其中一定有無辜的可憐人。”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我的名字叫德穆革,至於身份就不用介紹了,總是在這裏我說了算。”


    德穆革?真是個奇怪的名字,像某種古代宗教裏的用語。


    “我會牢牢記住的。”


    強龍不壓地頭蛇,在這個原理人煙的荒涼之地,典獄長就是土皇帝,囚犯們可以不認識奧巴馬,但絕對不能小看德穆革。既然他能晚上“接見”我,說明對我的重視非同一般,那我也隻能謝主隆恩,免得惹禍上身。


    “我已給你安排好房間了,你有個非常好的室友,保證每晚都能睡上好覺,不用擔心囚犯通常會害怕的問題。”


    在典獄長不動聲色的眼睛裏,我卻讀到了他心裏的秘密——


    “來到我的手裏,你要麽是倒黴到頭,要麽是走運到頭!”


    不管怎麽樣,總之都是都是“到頭”了。


    我擠出一絲笑容:“謝謝,典獄長先生,我明白你說的囚犯的害怕是什麽。”


    通常,新人來到監獄都會被欺負,如同同室的家夥是個變態,晚上就得慘了!我已做好心理準備,如果真的遇到這種人,一定會拚個魚死網破。


    “隻要你明白就好!”


    “我可能要在這裏住一輩子,非常感謝你的關照。”


    吞雲吐霧的典獄長德穆革把臉板起來說:“不用謝我!對不起,在這裏囚犯都隻能叫數字,這將是我最後一次叫你高能先生,以後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得稱呼你為1914,請你不要介意。”


    “不,我不介意,我很喜歡1914這個新名字。”


    在這裏不用叫“高能”,反而解除心頭一個沉重負擔。


    “很好,1914,你可以回監房休息了。在今後漫長的歲月中,希望我們能夠好好合作,並且成為朋友。”


    說完他掐滅煙頭,看著窗外的也空,再也不發出任何聲音了。


    小心地告別典獄長,被老獄警押解出行政樓。經過地下通道和門禁係統,轉入另一間小院。這裏的道路就像老鼠窩,歪歪扭扭勝似迷宮,四周都被高牆圍住,不時遇到帶槍警衛甚至一棟高大堅固的建築,荒漠裏平地而起的城堡,這裏是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監房,關押的都是刑期十年以上的重犯。


    再度經過兩道鐵門,踏入戒備森嚴的監區。和許多電影裏看到的那樣,c區氛圍上下兩曾,左右各一道長長的走廊,中間隔著一個室內天井。走廊燈光可以照亮每個角落,鐵欄杆內的監房,幾乎全部沉浸在黑暗中,看不清關押著什麽怪物。


    經過樓梯來到上層走廊,我悄悄往旁邊看了看,有幾張麵孔就帖著鐵欄杆,向我吐著舌頭翻著白眼。


    有個黑人大聲吼道:“又來一個送死的!”


    老獄警立刻抽出警棍砸在鐵門上,狠狠地罵道:“小心你的骨頭!”


    在13號監房門口停下,獄警打開牢門對裏麵說:“教授,你來了新室友。”


    當我小心翼翼地低頭進去,身後的鐵門就被重重地鎖上,老獄警一生不吭地消失了。


    c區13號,我的新家?


    小屋裏漆黑一片,隻能依靠走廊裏的光線,似乎連個人影都沒有,難道所謂的“教授”剛越獄出逃?抑或根本就是個幽靈,僅僅存在於典獄長的幻想中?


    恐懼地往裏摸了摸,突然感到手背一陣輕微呼吸,隨即聽到一陣沉悶的英語:“對不起,你快打到我的鼻子了。”


    這聲音將我嚇個半死,隨即監房內的燈光打開,照亮這不到九平方米的空間——左右各有一張小床,中間是個抽水馬桶和水槽,牆壁上方有扇小小的鐵窗。


    右麵小床上蜷縮著一個白人,看起來五十多歲,留著雪白的長發,蒼白的麵孔不見血色,對我瞪著一雙深邃的眼睛。


    “抱歉,我沒看到,請原諒我的冒犯。”


    他有一隻高挺的鼻子,頗有貴族風範地聳了聳,詭異的眼神盯著我:“沒關係,他們都叫我教授——事實上我就是一個教授,你叫什麽名字?”


    “1914。”


    我已牢牢記住自己的新名字,教授點點頭:“你適應得非常快,你是中國人嗎?”


    “你怎麽知道?”


    “我是波士頓大學曆史係教授,主要研究人類學與考古學,我能準確分辨人類各民族的外形特征。”


    “很高興能在此認識你。”


    這絕非我的客套之詞,能在家濃鬱裏與大學教授同屋,全拜典獄長的恩澤所賜。


    “你是怎麽進來的?”


    在這裏不用說自己是冤枉的,我隻能淡淡地回答:“殺人罪。”


    “哦,彼此彼此。”


    要命,這位道貌岸然的曆史係教授也是殺人犯!


    不知該怎麽說了,尷尬地坐到左邊的小床上,整理了一下床鋪和被子。


    “你害怕了?”


    不敢看他那雙冷冷的目光,隻能低頭躲避說:“不,隻是長途旅行很累,想早點睡覺休息。”


    “肖申克州立監獄,從來不屬於這個人間,能來到這裏已是奇跡。”


    不屬於這個人間?


    “沒人能夠逃出去嗎?”


    “你想逃嗎?”


    教授犀利的問題,讓我苦笑著搖搖頭:“不,隻能隨便問問。”


    “沒人能逃出去,這裏方圓數百英裏都是荒漠,沒有任何人煙與水源,就連幽靈也逃不出去!”


    “來的路上就能感覺到。”


    說完我將身體縮在被窩裏,後背緊靠著牆壁,擺出一副晏駕防範的姿態。


    “1914,你不必擔心我會傷害你。雖然在這個監獄裏,確實有許多變態和無賴,新來者通常會承受屈辱與痛苦。”說到這,教授的表情有些憂傷,也許他自己就經曆過這些,“但你是一個幸運兒,因為你遇到了我。”


    我隻能極不自然的擠出一絲笑容:“yes。”


    “我確實是一個殺人犯,被法院判處了終身監禁,你也是吧?”


    “沒錯。”


    “但是,我殺的那個不是否認!”


    這句話讓我心頭一驚:“什麽?”


    “被我殺死的那個‘人’,僅僅看上去像人而已,實際上是——”


    正當我像聽故事那樣饒有興致時,教授的眼神卻詭異地一笑,後退到黑暗的角落,嘴裏喃喃道:“不,我不能再說下去了,你聽到了嗎?”


    “聽到什麽?”


    “那個聲音,殘留在空氣中的腳步聲。”


    他壓低的氣聲讓人毛骨悚然。


    “誰?”


    “greatoldones!”


    這句話該怎麽解釋呢?


    然後,教授用一句很長的英文解釋了這句話:“中文怎麽說?”


    “舊日支配者。”


    這是數天來我說的第一句漢語。


    “謝謝。”教授又從黑暗中探出頭來,眼神就像一直膽怯的老鼠,“他過去了。”


    “到底是誰?你所說的舊日支配者?”


    “不,不能說,誰都不能說出他的名字。”


    看著他還人的眼神與語氣,我也識相地閉嘴不再說話,隨手關掉了電燈。


    小小的牢房陷入死一般的沉沒,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外,聽不到其他任何動靜,好像對麵那個“教授”已憑空消失。


    穿越荒漠的漫長旅行,早已讓我疲憊不堪,卻怎麽業務法真正睡著。困頓的身體與警惕的心,就像兩個人互相角力,在半夢半醒之間痛苦遊蕩。


    不知過了多久,眼皮感到一陣亮光,慌張地睜開眼睛,隻見鐵欄杆外一道電光。


    “1914?”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我下意識地諾道:“yes!”


    手電光線又閃向另一側:“教授?”


    “在!”


    對麵床裏清晰地傳來“教授”的回答,原來他並非我的幻想。


    電光轉向外麵的走廊,我才看清一個獄警的背影,接著響起模糊的聲音,漸漸消失在午夜的監獄。


    當我籲出一口長氣,聽到對麵的教授說:“goodnight。”


    “goodnight。”


    終於,黑暗徹底將我覆蓋,塞入用無天日的地下,也許就此長眠不醒……


    在肖申克州立監獄的第一夜。


    很遺憾,我記不清剛才的夢了。


    很幸運,雖然記不清剛才的夢,但我還活著,僅僅活著而已。


    鐵窗射入清冷的光,看著牢房的天花板,還有被分別的狹窄藍天。


    阿爾斯蘭州荒漠的天空。


    那麽藍,藍得像我從未見過的大海,而我隻是海底的一隻生蠔,永遠囚禁在貝殼之中,除非成為一道生蠔大餐。


    從床上爬起裹上厚外套,踮起腳伸直右手,試圖出沒那高高的鐵窗。


    “別費勁了!窗戶有厚厚的玻璃,你一輩子都被想弄破它。”


    這聲音把我嚇了一條,急忙坐下來才發現,教授不知何時已穿戴整齊,在黑暗角落裏盯著我。


    “good,morning,我隻想看看天空,這裏的藍天真美,隻是看起來太小了。”


    “是啊,很美。”教授以為深長地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尖利牙齒,“睡得還好嗎?”


    “哦,比想象中好吧。”


    其實,我對於監獄最大的空區,莫過於同一個變態惡魔同屋。在看守所就每天鍛煉身體,以防萬一好以暴製暴,幸好那裏的室友比爾是個前紐約白領。而現在這位曆史係教授,看起來也弱不禁風——果然是典獄長送我一份大禮,再也不不必擔心午夜噩夢。


    鐵門外響起沉重的腳步聲,閃出一張黑人獄警的臉,惡狠狠地點名道:“教授?”


    看到教授蒼白的麵孔後,獄警打量著我說:“你就是新來的1914?”


    “是的。”


    “和教授一個房間算你走運!”他用警棍敲打鐵門說,“知道這裏的規矩了嗎?”


    “知道了。”


    黑人獄警嚼著口香糖說:“這裏我是老大!給我乖一點,不然就慘了!早餐給你們!”


    他將兩個餐盒塞進來,之後繼續前往下一間牢房。


    打開餐盒還算不錯,典型的美國飲食,基本不用考慮好吃,但足夠你吃飽。


    “每晚十二點,每天早晨七點,獄警查房送餐。”教授輕描淡寫地說,“你會漫漫習慣的。”


    是啊,我不禁悲從中來,反正要在這裏待一輩子總有一天會習慣的——也許就是明天,也許是很多年後老死的那天。


    吃完早餐,教授變得異常沉沒,埋頭苦寫他的筆記,似乎對麵的我已變成一團空氣。我沒興趣窺探他人文字,呆呆地坐在床上,看著鐵窗外那方小小的藍天。


    八點,黑人獄警再度出現,收走餐盒打開牢門,向外撇了撇嘴說:“小子,放風了!”


    放風——在這意味著暫時的自由,監獄裏每個人都盼望這一時刻,盡管那麽短暫,還要在警衛的槍口底下。


    我興奮地走出鐵門,身後卻聽不到任何動靜,回頭疑惑地問:“教授,你不去放風嗎?”


    “不,我討厭陽光,寧願躲在安靜的角落裏。”


    那張蒼白的臉縮進黑暗,永遠見不得太陽的老吸血鬼。


    “1914,你也不想出來嗎?”獄警不耐煩地喊,“監獄裏人人都知道,教授從來不參加放風。”


    “哦,我出來!”


    皺著眉頭看看牢房,教授消失成了空氣,這是怎樣的一個室友呢?


    來到c區走廊,周圍擁過幾十個囚犯。奇怪的眼神和噓聲裏,我顫抖著往前走去,握緊雙拳盡量靠近獄警。聽到英語裏最肮髒的字眼,當然比起漢語還是小巫見大巫,友人挑釁地拍拍我的肩膀,燈光著涼那些家夥的文身,有的幾乎不滿整個後背,有人留著莫希幹發型,都是殺人放火的悍匪,而我這個“殺人犯”大概是最文明的一個。


    依次打開三道鐵門,等待全體囚犯通過,關上後門再打開前們,確保不會發生闖關危險。最後的大門徐徐打開,陽光閃爍在縫隙之間,無數利劍刺入瞳孔。


    陽光漸漸燦爛,我的眼睛與心也被漸漸撕碎,身體卻被放風的囚犯們推搡著,來到布滿碎石的大地。雙腿已不受自己控製,好久才適應陽光,不知不覺到了操場中央。看起來有足球場這麽大,三麵全是高高的圍牆,每隔數十米就有崗哨塔,可以往見警衛的步槍。視線越過監獄高牆,數百英裏外矗立著落基山脈的雪峰。而在高山與監獄之間,是任何人無法穿越的荒漠,也是上天賜給阿爾斯蘭州的地獄。


    周圍不停有人過來與我說話,但我板著臉不理不睬,裝作聽不懂英語。遇到有人攔在麵前,我就狠狠地瞪他一眼,迅速地從旁邊繞過去。關在這裏的人都不是好惹的,他們不清楚我的底細,所以也不敢造次。


    等到沒人再來騷擾,我才自己觀察監獄全貌。操場三麵被圍牆環繞,另一麵是堅固的建築,大概就是a、b、c三個監區。再往前還有建築物,估計是昨晚我看到的那些。整個監獄占地極大,但界戒備極其森嚴,高牆底下有鐵絲網,一群持槍警衛正在巡邏。


    囚犯們分散在操場上,看起來起碼有三百多人,統一穿著橘紅色春季囚服。幸好我沒被太陽照話了眼沒,否則還以為幾百顆橙子在沙子上滾來滾去。他們要麽打籃球,要麽聚集著聊天——估計是黑市交易,或者獨自慢跑散步。各色人種都可以看到,白人大概隻占一小半,黑人的數目也差不多,其餘多是寫拉美裔的麵孔,甚至有幾個印第安人,顯然是阿爾斯蘭州土著。至於中國人或日本人韓國人,我隻看到一個——就是我自己。


    在這裏注定孤獨嗎?


    於是,我走向大操場裏唯一的無人地帶。


    確實很奇怪,陽光下到處都有囚犯們活動,但唯獨那裏是個“死角”,居然不見任何人影。就連長跑的那個家夥,也遠遠繞過避之惟恐不及。


    走到監獄的這個角落,地麵不再平整,而是布滿雜亂的大石頭,幾十塊長方形石板,鑲嵌在亂石堆中,看起來像墓碑——回頭再看我的身後,距離最近的人也有五十米開外,我已被監獄拋棄,流放到這個荒涼神秘的角落。


    忽然,我感到渾身一股寒意,如電流從腳底板升起貫穿全身,最後湧入心髒的深處。


    “我要出去!”


    一個聲音對我的心裏說。


    你是誰?


    驚恐地跳起來,這是上午八點三十分左右,春天的太陽照射在我的頭頂,將我的影子投射到班駁的石板之上。


    沒錯,我確實聽到了這個聲音沒有通過任何聽覺器官,而是直接由心髒感受到了。


    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幾不,發現地下布滿這些石板,大部分都被塵土和碎石掩埋,大約數十米範圍之內寸草不生。


    該死!雙腿被灌了重重的鉛,每踏出一步都那麽艱難。


    痛苦地低下頭來,正對地麵上一塊石板,強風襲來吹開塵土,露出幾行英文——先是模糊的姓名拚寫,下麵的數字很清晰——


    1905——1928


    最後刻著的是肖申克州裏監獄,我嚇得摔倒在地,後背和雙肘帖著大石頭,陽光下竟然如此冰冷!


    我發現的是一塊墓碑。


    “1905——1928”——正是墓碑主人出生與死亡的年份,隻有二十三歲的短短生命,便葬送在這座監獄地下。而這塊墓碑距離今天。已經超過了八十年,那個年輕的幽靈,也在這裏哭泣了八十年?


    小心爬起來再看看其他的石板,大部分文字都被磨平了,偶爾看到一些生卒年份,最古老的有十九世紀,最近的是1969年,可能以後都被送出去埋葬了吧?


    這些石板有的互相疊加,大部分被埋在地下,難以估計到底有多少?奇怪的是,所有墓碑上都沒有十字架,也許在這裏性樣已經無用,都是被神拋棄的靈魂。


    “這裏沒有基督!”


    一個沉悶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再度把我嚇得跌倒在地。


    是埋葬與此的幽靈?大白天鬧鬼了?當我落荒而逃時,卻看到眼光下一張老人的臉。


    最醒目的是灰色的洛腮胡,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額頭布滿刀刻般的皺紋,身體卻像堵牆般堅硬——老年版的切.格瓦拉(假設他還能活到現在),年輕是典型的拉丁美男子。


    “你市誰?”


    “薩拉曼卡.馬科斯。”


    說完老人伸出一隻大手,將我從母本上拉起來。


    “謝謝,你也是這裏的犯人?”


    看到他那身橘紅色的囚服,我就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


    “是,你是新來的?”


    “我叫1914。”


    “你知道嗎?你的膽子可真夠大的,他們都在看著你呢!”


    他回頭指了指操場,所有囚犯都在看熱鬧,但沒人敢靠近我五十米內,好像把這片墓地當做舞台,而我成為最倒黴的演員。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裏是墓地。”


    “這裏的肖申克州立監獄的緊急,就算大白天也沒人敢來,我也有好幾年沒來過了。”


    老頭的英文帶有拉丁口音,他的外形與眼神都非常酷,真是一個百年不遇的老帥哥。


    “lei’sgo!”


    燦爛的陽光底下,他摟著我的肩膀,快步將我帶出墓地,回到大隊囚犯們中間。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仿佛我是從墓地裏爬出的僵屍。但除了老頭沒人敢靠近我,全體為我們讓開一條路。兩邊的人牆如摩西渡過的紅海,目送我們離開操場。


    不久,僅僅一小時的放風時間就結束了,囚犯們被獄警趕回監倉,身後一片喧鬧嘈雜。


    低著頭回到c區,老馬科斯拍著我的肩膀說:“新來的,保重好自己吧。”


    在獄警的監視之下,我乖乖回到13號監房,聽著身後鐵門被鎖緊。對麵的教授仍然埋頭疾書,完全無視我的歸來。


    還沒走出墓地的恐慌情緒,揉著不斷搏動的太陽穴,在狹窄的牢房裏反複徘徊。


    “請保持安靜!”


    教授冷冷地提醒我一句,貌似不悅的放下手中的筆。


    “對不起。”我膽怯地坐倒在硬硬的床板上,“我打擾你了,因為剛才我被嚇到了。”


    “有人欺負你了?”


    “不,是墓地,我去了操場上的墓地。”


    “你好有膽量!”教授緩緩回過頭來,灰色的眼珠似乎不是人類,“發現什麽了嗎?”


    不敢再會議墓地了,我張口結舌地回答:“沒——沒有。”


    說著他就把小本子收了起來,小心地鎖在床頭的抽屜裏。


    “你在寫什麽?”


    “曆史——關於‘greatoldones’的曆史,舊日的支配者。”


    我執著地追問:“到底什麽是舊日支配者?”


    “你問得太多了!”


    教授把頭轉了過去,縮在黑暗中閉上眼睛,不知冥想些什麽,而我始終未能捕捉到他眼睛裏的秘密。


    歎息著仰頭看向鐵窗,那方陽光下的藍天,心中默念著那個名字——


    greatoldones。


    中午查房之後,就是午餐時間。


    教授終於出門了,跟隨洶湧而來的人們,經過三道監控鐵門,來到人聲鼎沸的囚犯餐廳。上午的放風還不過癮,每個人都顯得很活躍,拉幫結派地坐到一起,或者互相插隊推來推去。獄警不太管他們,隔著玻璃門遠遠地監視。


    奇怪的是,雖然周圍都是惡貫滿盈之徒,但沒人來敢招惹教授,難道這裏也有尊師重教的傳統?還是教授以前殺人手段太過殘忍,早已傳遍了整座監獄?當我跟著他們排隊取餐盤時,前麵的囚犯們自動讓開路,居然把我們送到第一排。我小心而疑惑地端著午餐,和教授一起找到餐廳角落。那些殺人放火的悍匪紛紛讓開,旁邊的桌子空無一人,許多人寧願擠在一起,也不肯靠近我們兩個。


    我一邊埋頭吃著午餐,一邊用眼角與光掃視四周——每個人都偷偷地朝我們看,然而一旦被我的目光撞上,便立刻驚慌地轉頭躲避,好像這裏坐著一對瘟神!


    快要吃完,我才輕聲問教授:“為什麽他們看起來很怕你的樣子?”


    “不,他們不怕我!”教授一臉無辜,“平時吃飯他們都喜歡坐在我旁邊。”


    “啊——”我嘴裏的湯幾乎漏了出來,“難道是因為我?”


    教授一副古怪的表情:“可憐的孩子,你現在才知道嗎?”


    “因為我上午去過墓地?”


    這個可怕的事實讓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沒錯,墓地是監獄的禁忌,誰都不敢去那個地方,誰去了就會帶上厄運,甚至會傳染給身邊的人。”


    我的嘴唇哆嗦片刻,轉念一想反正夠倒黴了,從一年前開始厄運纏身,這個月差點被判死刑坐電椅,還能比這些更倒黴的嗎?


    “教授,那麽你呢?你怎麽不害怕?還和我坐在一起?”


    “因為我渴望遇上厄運!將我帶離這個世界,回到我本該來的地方。”


    這話讓我聽得汗毛直豎,趕緊端起餐盤放回去,再也不願待在那些恐懼的目光下。


    忽然,身邊閃出一個魁梧的背影,原來是上午那個古怪的人——薩拉曼卡.馬科斯。


    隻有這個老頭並不懼怕,竟轉身攔住我的去路,一如革命帥哥猛然回頭的瞬間。


    我與老馬科斯距離不足一尺,清晰讀出他的心裏話:“你就是被gnosis選定的那個人!”


    gnosis是什麽?


    這個問題深深植入我的心底,使我如雕塑般僵硬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老馬科斯。


    老頭發覺了我的眼神變化,似乎知道我已讀懂了他的心,退到一邊給我讓開了路。


    “謝謝!”


    我低頭輕聲感謝,在獄警的監視之下,揣揣不安地回到監房。


    下午,莫妮卡來探監了。


    狹小的探望室裏,她穿著黑色風衣出現,麵色灰白疲憊,栗色頭發低調地綰在腦後,難掩引人注目的混血眼睛。


    猶豫了幾秒鍾,我不再壓抑自己的情緒,緊緊抱住了她。仿佛抓住水中的救命繩,雙手幾乎嵌入她的身體,感受衣服底下日漸消瘦的後背,幾分骨感又幾分刺人。這裏沒有玻璃窗分隔,隻有獄警遠遠監視著,也算典獄長的恩賜吧。


    她埋在我的肩裏顫抖片刻,抬起頭已恢複鎮定,嗓子沙啞:“我雇用了一輛州政府的車,坐了幾個小時才來到肖申克州監獄,他們說我開車永遠找不到這裏。”


    我立即對警衛說:“對不起,能給這位小姐喝杯水嗎?”


    獄警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倒了杯水給莫妮卡。


    她幾乎不停頓地將一杯水喝完,舔著嘴唇說:“這裏真幹燥啊!”


    “差不多就是高原沙漠。”


    “你一定很不適應。”


    莫妮卡像看一個可憐的孩子那樣看著我的眼睛。


    “我想我可以在這裏活下去,隻要沒沾上墓地的厄運。”


    究竟沾上了嗎?真的能活下去嗎?不,不要再給她增加煩惱了!


    “墓地的厄運?”


    “沒什麽,隻是這裏的傳說,無稽之談罷了。”


    “但願吧。”她低頭沉默片刻,輕輕抓起我的手問,“典獄長對你怎麽樣?”


    “還不錯,,給我安排在一間最安全的牢房裏,室友是個大學教授。”


    “沒人欺負你吧?”


    大概她早就幻想我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樣子吧?


    “沒有,我很好,放心吧。”


    “可是,你已經受了很多苦。”


    “莫妮卡,你為我做得夠多了。”我將她的手握得更緊,盯著混血的雙眼,“是你花錢買通了典獄長,讓他對我格外開恩的吧?”


    在她不置可否地轉頭躲避之前,我已讀到了她眼底的話:“沒錯,是我買通了典獄長。”


    我苦笑著仰起頭:“你不需要回答了。”


    其實,也不用擔心被人監聽,我們說的都是中文,這裏沒人能聽懂。


    “對不起,我覺得是我沒做好,沒為你請到最好的律師,沒為你打贏官司,讓你落到了這個地方。”


    莫妮卡憂傷地低聲傾訴,再也不是以往強勢的霸道女,楚楚可憐的樣子,讓我禁不住又摟緊了她。


    “一切都與你武官,是我自己犯太多的錯,而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的人,又實在太狡猾陰險我們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撫摸著她的栗色長發,仿佛抱著一隻受傷的小鹿。而她再也不說話了,似乎到達漫長旅途的客棧,需要好好休息在我的懷中。


    “現在天空集團怎麽樣了?”


    突然冒出的這句話,讓她很是意外地瞪大眼睛:“你都在監獄裏了,幹嗎還關心這個?”


    莫妮卡的反問令我尷尬,但還是幹脆地回答:“因為我來美國的目的,就是為了天空集團,我相信這一切的陰謀,也與天空集團和蘭陵王高家有關!”


    “夠了!你真以為自己是我的堂兄高能嗎?”


    她的回答讓我無語,這種境地個幹嗎還想這些呢?


    僵持了一分鍾後,混血的雙眼才柔軟下來,歎息著:“不好,天空集團的狀況很不好,天空銀行已危在旦夕,但父親堅持不裁員,僅僅讓員工輪崗休息,降薪百分之三十,而集團高管的年薪已降低了百分之八十!上周剛有三個高管,十六個中層經理此致,除了我們中國分公司以外,幾乎全球每一個分公司,都陷入嚴重的財務危機。”


    “你父親呢?他怎麽樣?”


    “我已經一個月沒見到他了!他一直躲在賓州開電話會議,卻不去紐約的集團總部。”


    看來我的這位“叔叔”已麵臨絕境,起碼天空集團也是我工作過的地方:“別擔心,經濟危機總會過去,天空集團和你父親也會好起來的。”


    “不,通用汽車都快要破產了,天空集團翻船的可能性很大。”


    麵對她毫無表情的臉龐,我有些失望:“你怎麽說得那麽冷靜?”


    “這是命運。”


    再度讓我低頭不語。


    獄警過來指了指表說:“對不起,小姐,已經超時了。”


    莫妮卡神情複雜地站起來,我放開了她的手:“早點回去,晚了路上危險,我會照顧好自己。”


    她像溫馴的羔羊點頭,輕輕吻了我的嘴唇。


    濕濕的,熱熱的。


    當莫妮卡的背影消失在探望室外,我又回到冰涼的監獄。


    傍晚六點,監獄的晚餐時間。


    我和教授走在一起,所有人都與我們保持距離,就連獄警也皺起眉頭。我們順利地排到最前麵,最早拿到熱騰騰的餐盤,坐到最幹淨的桌子上。沒人敢和我們坐在一起,完全不受幹擾地吃好晚餐,又在所有人的目送下,最早回到13號監房。


    吃飽喝足躺上小窗,仰望高高的鐵窗,幸運地看到了月亮——就像我從漫長昏迷中醒來,第一晚看到了月亮——就像我從漫長昏迷中醒來,第一晚看到的那輪月光,像鑰匙打開我混沌的心。現在的心更加混沌,一團雜亂無章的電線,交織著散發致命的電流,它們能否被月光照亮?高原荒漠上月光,恰好鑲嵌在那方小小的天空中,如寒冷寶石消滅心底灼熱,她就是那個人嗎?


    教授仍然低頭撰寫他的曆史,完全忘卻我的存在,而我故意挑釁地問:“教授,能說說你進來的原因嗎?”


    “1914,你夠執著!”他隻停頓一下,又低頭寫下去,自言自語:“每個人進來都有原因。”


    “我先說自己吧,我沒殺人,但我在殺人現場出現,不慎拿起殺人凶器,更倒黴的是還有殺人動機,於是被判處了一級謀殺罪。”


    “每個人都這麽說——”教授將最後一個音節拖得很長,突然藏起小本子,轉過蒼白的臉:“除了我。”


    “你?”


    “我承認我確實殺人——但不是否認!”


    把昨晚的對話繼續下去:“你說你殺的不是人?那是什麽東西呢?”


    “他是以人的形式存在的非人類,是遠古邪神殘留至今的後代!”


    教授憤怒地站起來,麵孔絲毫未見血色,他的身體製造的影子,漸漸將我吞噬。


    其實,我是故意激怒他,要探聽那些可怕的故事,這得冒極大的風險。


    “你不相信嗎?我專門研究人類學,我編寫的考古學與人類學課程,至今仍是美國許多大學的教材。”


    “教授,你怎麽殺死這個邪神後代的?”


    “非常困難!我足足用了三天三夜,才一點點把那個生物的血放光,知道最後才露出本來麵目——非人類!”


    他說起來不動聲色,但善於聯想的我,腦中已浮滿可怕的畫麵,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怎知道他是非人類?”


    教授閉上眼睛陷入沉思:“你以為這個宇宙,無數個世紀前,真是我們想象的樣子?”


    “難道還有另一種解釋?”


    “azathoth,太古最初的神,生出‘黑暗’、‘霧’還有‘混沌’。”他將我帶到另一個黑暗荒蕪的世界,“黑暗生出‘greatoldones’——至高無上的舊日支配者,在遠古統治地球,擁有難以置信的巨大力量。但在某次鬥爭中敗給了其他神,從此被禁錮在世界各地,在無邊無際的時間中沉睡。”


    “聽起來像科幻小說?”


    “不要打斷我!”教授狂怒地咆哮,“這不是小說,而是真實的曆史!人類隻要看到那些,那會喪失理智變成瘋子,甚至甘心成為奴隸,偶爾也有人想利用‘greatoldones’的力量,妄圖統治現實的人間,結果全是自取滅亡!‘greatoldones’被遺忘在南太平洋的海底城市r’lyeh,當繁星指向太古,宏偉的r’lyeh將浮出海麵,喚醒沉睡億萬年的‘greatoldones’,從而毀滅全人類!”


    雖然,我確定這些都是無稽之談,卻被他的表情嚇到了,縮回被窩怯生生地問:“教授,這就是你的研究成果?”


    “《死靈之書》早已證明了!無數中世紀與近代學者先賢,都曾洞察這個遠古秘密,隻是不為掌握話語權的學術界承認。”


    教授灼熱的目光,顯示他對自己所捉的深信不疑,我無法讀出其他信息,隻能驚訝地問:“什麽是《四靈之書》?”


    “一部驚世駭俗之作!古代阿拉伯人的智慧結晶,探究世界被掩蓋的真相,充滿神秘魔力。如果念起《死靈之書》阿拉伯原文,就回如同咒語消滅那些披著人形的魔鬼。”


    也許他已喪失理智?但我大膽地問:“你真的見過披著人形的魔鬼?”


    “是,在新英格蘭海岸的一座破舊的鎮子,十八世紀建造的房子,住著一戶形象古怪的人家。我在查閱各種資料後,小心翼翼地造訪那裏,見到一個體形高大麵色蒼白的年輕人。他不斷翻著魚似的眼睛,乞求我將他帶離老鎮開始新生活。於是,他被我帶到波士頓大學,成為學校裏的一名清潔工。但他無法與正常人溝通接觸,每個學生見到他都嚇得逃走了。而我也在悄悄研究他的身體,每當我用阿拉伯語念起《死靈之書》,這個年輕人就會癲癇發作。最後,當我確認他就是‘greatoldones’的後代才追悔莫及,因為這個生物將迅速在校園裏繁殖,殘害無知的女學生們,散布來自遠古的邪惡種子。”


    “所以你要消滅他?”


    “是的,我將這個怪物帶到阿爾斯蘭州,用三天三夜放趕他身上的血,隻剩下一具空空的皮囊——”


    “stop!”


    不敢想象這卡怕的畫麵,隻感到胃裏一陣惡心。


    “幾個月後,有人發現那具人形皮囊,然後我就被送到這裏來了。”


    教授說完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雪白的牙齒在燈光下閃爍。


    這樣的對話該停止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也讀不出什麽謊言——如果這一切都是教授的臆想,那他就是嚴重的妄想症精神病人,同時也是極度危險的殺人狂。


    鐵窗外的月光,已悄然隱去。


    幽靈。


    我的體內,有一個幽靈。


    不知來自何處,也不知要去向何方,就像一條寄生蟲,悄悄吞食我的血液與靈魂。


    讀心術來自於這位幽靈。


    清晨。


    我還活著,是幽靈先生將我從噩夢中喚醒。


    清冷的光透過鐵窗,刺痛微微睜開的雙眼。對麵的老殺人狂,不知何時已起床,坐在角落寫他的“曆史”。


    吃完早餐,教授依然蜷縮在黑暗的牢房,而我跟隨其他囚犯走向操場。每個人都忙著躲開我,不斷用恐懼或疑惑的目光掃來。我擰著眉頭想尋找另一個人,卻被擁擠的人頭淹沒。


    來自監獄的大操場,陽光明媚的天空,荒蕪的高原愈加幹燥,大多書人嘴唇開裂。茫然地在空地散步,我走到哪裏,人們便散開,剩下以我為中心,半徑十五米的無人區。


    索性也落得個清淨!我享受地隨便走去,不知不覺又靠近那片墓地。即將踏入亂石堆的瞬間,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接著身後一陣異樣,冷汗竟也漸漸沁出。


    “你又要表演給他們看嗎?”


    帶有西班牙口音的英語,讓我顫抖著回過頭:“又是你?”


    沒錯,馬科斯,肖申克州立監獄殘酷的老頭。


    “他們都在看著你呢!”


    果然,那些囚犯們幾乎排隊觀賞,在幾十米外熙熙攘攘,大概還有人對我下賭注,看我今晚會不會死於非命?我是在幹嗎嗎?像馬戲團的空中飛人表演玩命遊戲?


    老頭拍拍我的肩膀,帶著我離開墓地,回到操場中央的陽光下。


    “你不害怕嗎?”


    我疑惑地盯著他的眼睛,而他搖搖頭笑道:“是啊,你昨天去過墓地,現在所有人都害怕你,讓你成了這裏的老大!”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在這個星球上,沒有任何東西,也沒有任何人能讓我害怕!”


    老馬科斯手搭涼棚看著太陽,晾著他那身接近古銅色的皮膚。


    “你是這裏的老大?”


    “不,肖申克州立監獄的老大另有其人,但你永遠不會見到。”


    我低頭停頓片刻:“你在這裏多久了?”


    “八年。”


    他搭住我的肩頭,像父親保護著兒子——其實老頭年齡要比我的父親大很多。


    “為什麽?這裏的人害怕這塊墓地?”


    “這座監獄的一百多年中,每個死於此地的囚犯,都會被埋葬在這片墓地。據說午夜刮起大風時,墓地會傳出淒慘的呼號——神秘死去的冤魂們,想要占有活著的囚犯的身體。”


    但我並不認可老頭的理由:“隻是些無聊的迷信傳說,不至於讓這些膽大包天的渾蛋們怕成這樣吧?”


    “不,這是真的。”


    遠離墓地,再眺望那片荒涼的亂石堆,背景是監獄圍牆,再往後的雪山,構成一幅上古時代的畫卷。


    “用什麽來證明?”


    “年輕人,你真固執!我來告訴你‘掘墓人’的故事吧。”


    這將是我在一天一夜內聽到的第二個人“故事”。


    “大約八十年前,肖申克州立監獄,出現了一個有特殊能力的囚犯——他可以盯著被人的眼睛就看透別人心裏想的秘密,當場戳穿人家的謊言,這種能力就叫——”


    “讀心術!”


    我的嘴唇劇烈發抖,因為老頭說的那個人不正是我嗎?


    “是!”他發現我的臉色有變,“你怎麽了?”


    “沒什麽?”我慌張地轉過頭,不敢讓他看著我的眼睛,“隻是感覺很可怕,當你可以發現所有人的秘密。”


    “確實非常可怕!這個具有讀心術能力的囚犯,成為監獄裏所有人的噩夢。那段故事可以用驚心動魄來形容,他非常聰明又嫉妒殘忍,在這裏製造了一場駭人聽聞的大屠殺——墓地裏許多人都是那時埋入的。他有個外號叫‘掘墓人’,因為他入獄前的職業,是為馬丁.路德市的公墓掘坑埋葬死人。”


    “他也埋葬在墓地裏嗎?”


    老頭麵色陰沉地搖搖頭:“不,那場大屠殺結束以後,誰都不知道‘掘墓人’是死是活?反正沒找到他的試題,像空氣一樣消失了,唯一肯定的是並未逃出監獄。“


    “這裏也有躲貓貓?“


    “躲貓貓“是用中文說的,沒想到老馬科斯也領會了:”沒錯,這是肖申克州立監獄,數是年來無法忘卻的禁忌傳說——‘掘墓人’,依然遊蕩在監獄中的某個角落,不時奪去哪個倒黴蛋的性命,恥辱接觸過墓地的囚犯。“


    “我?“


    老馬科斯搖了搖頭說:“放風快結束了,回去吧。“


    陽光下的可怕故事終於結束,我緊緊跟隨老頭的腳步,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回到黑暗的監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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