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挽月大概知道對方一開始應該並不是為了自己而來的,畢竟她那時要去西市買奴隸也完全是臨時起興,而她會在西市那裏見到明決,也應該完全是個巧合。


    至於後來發生的種種,這位尊上的想法喬挽月暫時就不得而知了。


    喬挽月在這種時候,竟然還有心去回憶自己當年在西市上,自己為什麽會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出了他,明明那個時候他與其他的奴隸並沒有特別明顯的分別,渾身上下都是灰撲撲的,看起來孱弱而可憐,販賣奴隸的人都說他這樣的若是被送去挖靈石,怕是撐不過一個月人就沒了。


    喬挽月當時願意毫不猶疑地將他買下,不是因為她一眼就看出明決這副有些邋遢的表麵下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也不是因為她善心大發,從前的時候喬挽月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什麽那個時候一對上明決的那雙眼睛,就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該帶他回去,就像是冥冥注定中的緣分一般。


    如今仔細想想,或許是因為當年在霜天境中,在那場傾盆的雨中,她看到的那一抹白色身影就是他。


    這裏人太多,喬挽月並不想同這位尊上在這種地方爭吵這些,這太不體麵了,等這裏的事情都結束後,他們再慢慢清算。


    她的目光在雲落影的身上微微頓了一頓,他是在什麽時候知道的呢?


    是在圖山城見到明決的時候,還是在更早的之前?


    隨後喬挽月又看向喬昱章,她二叔和這些喬家的弟子們應當是最近才知道這件事的,她剛才看到他們一個個神色呆滯,說不定也是因為明決才這樣的。


    喬挽月停在明決的眼前,她的臉上浮現出一點笑意,看到她笑了起來,明決心中更加不安,隨後他聽到他娘子對他道:“尊上。”


    明決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神情,他娘子這次怕是要難哄了,說不定這回他真的要被趕回天闕峰了。


    他心中對此早有準備,隻是真到了這個時候,他除了認錯,也不知道還能再做什麽,他應了一聲:“挽月。”


    喬挽月抿著唇沒有說話,一時間長留山的山頂一片岑寂,山崖邊緣的那枝桃花搖搖晃晃,終是被風吹了上來。


    雲落影的幾位好友聰明點的已經從喬挽月與明決的對話,以及明決的態度中猜出他們這位尊上與雲落影家的小姑娘有些情感糾葛,再聯係剛才喬挽月問唐湘湘問題時目光一直沒有離開他們尊上,雖然推論出來的結果的確很難讓人接受,但他們他們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能讓他們尊上此時露出這般無可奈何的表情來。


    但也有腦子不太行的,此時還是一臉茫然,隻是心中覺得眼前的這一幕好像不太多,但究竟不對在哪裏,他們還是說不上來。


    有人甚至向雲落影問道:“我怎麽覺得你家的小姑娘跟尊上間的氛圍這麽奇怪呢?明決呢?沒人關心了嗎?是不是做了什麽惹你們家小姑娘不高興了?要不然她應該也不會說要把人送到唐湘湘那裏,要不要我們幫忙教訓教訓?”


    雲落影聽到這話下意識地抬頭往明決的方向看了一眼,不過明決此時一心都在喬挽月的身上,所以並沒有注意到他這位好友剛才說了什麽蠢話。


    雲落影真的要被自己的這位好友給蠢哭了,可是看他現在這副未經世事的天真模樣,又覺得他還有點可愛,雲落影嗤笑了一聲,向這位道友問道:“你就沒想過,咱們這位尊上叫明決?”


    “叫明決怎麽了,叫明決——”這位道友的聲音陡然頓住,他想起喬挽月的那個小夫君好像也是叫這個名字的,他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問道,“你開什麽玩笑?”


    雲落影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來體會。


    這位道友看向明決與喬挽月,沒看出什麽東西來,又把目光移到了唐湘湘的身上,唐湘湘聳了聳肩,然後指了指他們那位尊上,給自己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他的目光最後還是回到了雲落影的身上,看向雲落影搖了搖頭,牛逼啊兄弟,這個輩分算下來,他們怕是得叫雲落影爺爺了。


    這一定是做夢吧。


    宗主仍處在茫然之中,這些年他都在天辰宗裏,對修真界的種種八卦知道的不多,但他也能意識到他們尊上與這位姑娘間的關係不大對勁,他的眉頭蹙起,側頭看向文光,文光見到宗主向他看過來,立刻咧嘴笑了起來,露出兩排小白牙。


    宗主:“……”


    怎麽感覺文光這個笑容怪怪的,看起來就很不懷好意。


    明決見喬挽月不說話,心中更加不安,他也知道這裏不是說這些的地方,他先轉移了話題,同喬挽月道:“長留山上有暮族留下的傳承,我讓雲落影帶你來這邊,本是希望你能在這這裏先得到傳承,然後我將魔修們的事都解決以後,再回去同你坦白。”


    喬挽月沒說話,隻是抬眸往雲落影的方向看了一眼,雲落影幹笑了一下,他們尊上這忒不厚道,上來就把自己給賣了。


    明決道:“挽月,先別生氣了,回去怎麽罰我都行。”


    喬挽月嗬了一聲,對明決說:“尊上,您說笑了,修真界誰敢罰您啊。”


    明決有些頭疼,這眼前也沒有搓衣板讓他跪一下,他對喬挽月道:“挽月,我在你麵前從來不是什麽尊上,我就是我,是明決。”


    喬挽月心道這話他還好意思說,可她也實在不想與明決在眾人圍觀之下討論這些東西,她對明決道:“等回去再說。”


    明決聽了這話,懸著的心多多少少放下了一些,他娘子還讓他回去,沒把他直接給趕回天闕峰上,這個結果比他之前做的最壞的預想已經好出很多了。


    他笑著對喬挽月說:“都聽你的。”


    他的臉上一片溫柔,完全看不見剛才揮劍時的那股肅殺之氣。


    長留山上的眾位道友看著這一幕說不清自己此時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心情,就……挺魔幻的。


    本來他們還在心裏歇斯底裏地問自己,那個小白臉怎麽可能會是他們尊上?如今看到明決露出這般表情,他們又忍不住要點頭,這他娘的還真是他們尊上。


    喬挽月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宗主聽著這兩人的對話,他的表情一片空白,回去再說?回哪兒去啊?尊上你在外麵還有別的家了嗎?


    他隱隱覺得自己可能觸碰到了真相,看了看左右,依舊是沒人開口,宗主決定由自己來做那個勇士,他開口向明決問道:“尊上,這位姑娘是?”


    明決笑著說道:“我夫人。”


    喬挽月淡淡補充道:“以後不一定了。”


    “挽月。”明決無奈地叫了她一聲。


    從前明決每次用這種可憐兮兮的語氣說話,喬挽月都不大能拒絕他,隻是今日她剛剛親眼看著他一劍斬殺巨龍,那劍光的餘威還劈了三個山頭,就不太能像過去一樣心疼他。


    喬挽月一副郎心似鐵的模樣,明決目前也拿她完全沒有辦法,他娘子忽然間得知被自己欺騙了這麽長時間,要生他的氣也是應該的。


    眾人早已有所猜測,現在聽到明決親口承認,還是有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宗主半張著唇,他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尊上,然而又不知道該從何開始問起,這怎麽出去一趟就多了一位夫人呢?


    雖然他們向來覺得這位尊上已經是超脫三界外,跳出五行中,人世間的情愛跟他完全扯不上半天的關係,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他成親,有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夫人這件事。


    問題是至少不能就這麽不聲不響地就成了親吧,這幸好他們來長留山上看到了,若是沒有魔修鬧出來的這些個破事,他得哪輩子才能知道他們尊上已經成親的消息。


    宗主他猛地想起來,之前他們尊上從庫房裏拿了好些女修用的法器和法衣,那時候他以為尊上是打算將這些東西拆了重新煉點小玩意兒出來,如今看來,分明是送給這位姑娘了。


    在這一瞬間,宗主他覺得自己像個被他們尊上辜負的可憐癡心人,自己這一腔的真情,終究是錯付了。


    文光看著宗主一副怎會如此的淒然表情,心中暗笑了一聲,要是他們宗主知道自己家尊上這兩年不僅是跟這位小喬家主成了親,還是作為一個小白臉入贅喬家的,那他們宗主不得當場哭出聲來。


    為了他們天辰宗的名聲著想,文光決定這些話還是等一等再告訴他們宗主了。


    好半天過去,宗主終於接受了這一事實,他向明決問道:“您什麽時候成親了的?”


    明決道:“去年春天。”


    宗主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去,他們尊上……他們尊上這到底是為什麽?成個親還要偷偷摸摸的,難道是怕他們阻攔他嗎?他也不想想,這修真界誰敢攔他啊,他就算是找了個男人來成親,他們也肯定會好好地為他準備大婚的。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宗主還想要再問什麽,明決直接打斷他的話,對他道:“其他的事以後再同你說。”


    “是。”宗主將所有的疑問都壓下,低下頭默默看著腳下,開始回憶之前的種種,既然文光與葉長風在是有見過他們尊上的,他們兩人多半是知道這件事的,宗主側頭看去,葉長風依舊端著和往常一樣的死人臉,而文光則是對著他討好地笑了一笑,將隱在頭頂的喚靈珠對準了宗主的臉龐,絕不錯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宗主扯著嘴角回了他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等回去再收拾他們。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再次陰沉下來,腳下的土地開始震動,越來越劇烈,仿佛有什麽東西即將破土出來,眾人不明所以,紛紛抬頭看向明決。


    喬挽月靜立在原地,她聽見無數聲音,恍若穿過亙古歲月,縈繞在她的耳畔,他們說著各種她聽不懂的語言,卻又有些熟悉,他們的語氣急切,又充滿期待。


    她握緊手中的渡雪劍,不知此時要怎麽做才能幫助他們,對麵的明決開口對她道:“閉上眼睛,用心感受,他們會告訴你該怎麽做。”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便好似又變成了那個曾給予了喬挽月無數幫助的銀麵人前輩,喬挽月微微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她嗯了一聲,依著明決的話閉上了雙眼。


    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好似從身體中抽出,隨著長風遨遊於天地之間,七彩的虹光將她托舉至天地的最高處,漫天的星辰都散落在她的四周,下一瞬,她從這至高處跌落至深深海中,霎時間揚起滔天的巨浪,她被輕柔的水波拉進深海底部,在這裏,有一道溫柔聲音在召喚她。


    長留山頂,貧瘠而荒蕪的土地在刹那之間布滿茵茵青草與鮮豔繁花,又在轉眼之間經曆四季的變換,滄海桑田都融於這彈指一霎,喬挽月的周身盈出一道薄薄的金光,明決抬手沉聲道:“起!”


    那金光更勝剛才,喬挽月雙目緊閉,無數紅蓮在她身邊次第盛開,紅蓮如同紅色的海浪,從山巔一直蔓到山腳下,在這一片紅色的花海中,流光簌簌,如蝴蝶般飛舞。


    一道天雷攜著十方閃電從空中猛地劈落下來,銀色閃電如同一條長鞭落在那金光上,喬挽月安靜地坐在那裏,紋絲未動。


    山河劍不知在何時又出現在明決的手中,他心中了然,天道果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他也是同樣。


    明決提起手中的山河劍,飛身而起,一道刺眼的白光霎時間籠罩在整個長留山上,眾人下意識地閉上雙眼,再睜開眼時,已看不到明決的身影。


    身後傳來簌簌的響動,眾人回過頭去,那本來已經快要死去的方問漁又出現在他們的眼前,他的臉色青灰,覆滿死氣,而在他的身後,是成百上千的傀儡。


    方問漁張開雙臂,這些皮膚青紫,布滿屍斑的可怕傀儡便如潮水一般向山頂湧來,道友們連忙亮出法器,如今明決不在這裏,他們無論如何也得把尊上的夫人給保護好。


    這些傀儡感受不到疼,好像完全是由絲線操縱一般,即使斷了掉了腦袋仍舊可以活動,而砍去他們的四肢他們甚至會在地上撿起新的手臂大腿來使用,隻有將他們殺的一絲也不剩下,才算將他們給徹底殺死。


    不過這裏來了這麽多的道友,要對付這些傀儡並不是一樁難事,眼見著這些傀儡都要被殺盡,方問漁的身邊突然多出一個女傀儡來,她的臉色紅潤,皮膚白皙,若不是她的眼睛沒有任何焦距,也看不出半點神采,他們恐怕會以為這是一個活人。


    這便是方問漁的師父,曾經在修真界名顯一時的凊蕪仙子,她被自己唯一的好徒兒方問漁所害,現在卻還要擋在方問漁的前麵。


    眾人合力殺了這位凊蕪仙子自然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然看著她此時的模樣,似乎還保留了一絲神智,有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徹底清醒過來,如此眾人便不太好下狠手了。


    方問漁微微笑著,看向凊蕪的眼睛裏全是癡迷。


    他的師父,他最愛的人,就這樣永遠的保護他,直到死去,多麽完美的結局,即便他在此死去,也好像是走向另一個圓滿。


    他臉上的笑容愈加扭曲。


    而紅蓮中央的喬挽月於此時猛地睜開了雙眼,從空中飛來的傀儡殘肢在觸碰到她的目光時立刻破碎成一灘齏粉,隨風而散,她起身,環顧四周,卻並沒有發現明決的身影,她向距離自己最近的唐湘湘問道:“明決呢?”


    唐湘湘伸手指了指頭頂,回答喬挽月說:“尊上還在跟那個沒爹沒媽的傻逼玩意兒打著呢。”


    喬挽月剛剛從那些久遠的記憶中清醒過來,整個人顯得微微有些遲鈍,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唐湘湘口中的傻逼玩意兒就是天道。


    喬挽月抬起頭,恍惚中好像看到明決手持山河劍迎著天雷飛身而上,銀色閃電帶來的巨大光亮中,他的身影如同九天之上千秋不死的神祇。


    喬挽月收回目光,看向不遠處的方問漁與凊蕪,不等她開口詢問,唐湘湘便一邊罵一邊幫她解釋起來。


    因不想傷到凊蕪,這些道友們的動作愈發的束手束腳,於是給了方問漁不少可趁之機,有些修為不到家的弟子差點因此受傷,被他們的師父給趕到後麵去了。


    兩方人就這樣僵持下來,明明方問漁這裏隻有兩個人,他們卻是束手無策。


    喬挽月垂眸,像是想起了什麽,她從靈物袋中取出一把長琴來,之前在那片密林當中,綠衣女子送了他們一支曲子,眾人當時並不太在意,隻有喬挽月將那譜子用心記下,如今似乎果然到了用它的時候。


    喬挽月盤膝坐下,撥動琴弦,錚的一聲,清越的琴音從她的指尖流淌而出,化作山間輕柔春風,拂過萬物。


    旁邊的唐湘湘此時已經說到當年方問漁是如何用了一段淒慘的身世來騙得凊蕪的同情,將他收為弟子,又整日哭哭啼啼的不讓凊蕪再收其他徒弟,後來更是差點被騙得還想跟這個倒黴徒弟結為道侶。


    結果沒做成道侶,她倒是被方問漁給做成了傀儡。


    最後唐湘湘總結說:“以後挑男人千萬擦亮眼,滿嘴謊話的男人可不能信。”


    唐湘湘說這話的時候明決剛剛從天上下來,他沉默半晌,完全有理由懷疑唐湘湘這是在指桑罵槐。


    第91章


    唐湘湘突然覺得後背一涼。


    她緩慢地轉過頭去,果然見到他們尊上就站在她的後麵。


    唐湘湘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一抹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她抬起手,同明決打著招呼道:“嗨,尊上,您回來啦?”


    喬挽月似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明決的到來,一心放在手下的長琴上,琴音嫋嫋,方問漁身邊的凊蕪仍舊目光呆滯不知疼痛地護在方問漁的身前,眾位道友看著這一幕也挺心疼,他們中有些年紀大的,也知道些方問漁與凊蕪間的往事,但是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以為方問漁是在凊蕪失蹤以後才轉成魔修的,所以此前對方問漁還抱有幾分同情。


    可事實上,方問漁早在很久以前就背著他師父開始修魔,更是趁著凊蕪不注意時,將她殺害,把她做成一個無知無覺無情無愛的傀儡,這樣她就永遠隻能陪在他的身邊,永遠不會拋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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