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站著的多是百姓,他們最懂得這其中苦楚,收上來的糧食一部分要上繳給朝廷,還得留一些自家吃,多餘出來的才能賣給商販,可商販最會宰人,往往將價格壓的很低,他們不賣,就隻能任糧食壞掉,實在無可奈何。


    姬姮瞧著他們沉默,彎起唇道,“本宮尋思,這商稅歸根結底還是從百姓頭上出,原是為了讓百姓過好日子,結果初衷違逆了,是以本宮和韓大人及陸廠督共同商議過,這商稅多餘的部分,就填補進糧稅中,以減免百姓負擔。”


    這是她臨時想出來的,她沒有問過陸韶和韓凝月,她自作主張,她想著威壓夠了,再給這些人一點甜頭,他們必不會再跟著書生惹事生非。


    她要賭一把。


    陸韶凝望她,她的神情堅毅,還是敢魯莽的提前開口,但她知曉了利弊,不再如先前般莽撞,她懂得迂回討好。


    機靈可人,如脫胎換骨一般,讓他刮目相看。


    韓凝月跟著道,“長公主殿下宅心仁厚,親身入民間探訪,隻為能讓百姓過得更好,她一心為大魏,決沒有那些莫須有的私心,天子腳下,你們切不能因別人三兩句話就昏了頭,隻有長公主殿下是真心待你們好,旁的人不過是將你們當做可以利用的工具,用完就丟!”


    陸韶略同情的注視底下人,“明明跟你們沒關係的事,你們卻被人當靶子使,殿下說的這麽明白,你們難道還想繼續作亂嗎?”


    那些百姓回想著姬姮剛剛提到的事情,一時都羞愧的跪倒在地,口中高呼,“長公主殿下福壽長綿!願大魏永存萬世!”


    姬姮高高仰起頭,遠眺著人群與廣闊街道,這裏是大魏,是父皇留給她和皇弟的江山,她會護好它,誰都不能侵蝕!


    陸韶朝將士們揮手,那些將士便都退走,隨著他們一退,地上跪著的百姓也放鬆下來。


    姬姮緩慢道,“都回去吧。”


    地上跪著的百姓爬起身,悉數四散跑開,隻剩那些領頭的書生。


    陸韶哎呦著聲,“這不是國子監裏文采斐然的未來棟梁嗎?怎麽還不走?要咱家逮起來吃牢飯?”


    其中一個書生大聲說,“奸宦當道,公主無良,你們遲早會毀了大魏!你們是大魏的罪人!先帝有靈,必不會放過你們!”


    姬姮麵顯暴戾,剛要出口斥罵,陸韶的尾指勾著她的手心,示意她安靜。


    姬姮隻得沉默。


    陸韶撇嘴,“得了吧,先帝若真有靈,就不會縱容你們這些烏合之眾來欺辱殿下,你們以為自己算什麽東西,出身向徳書院,便覺得自己能青雲直上,笑話,咱家跟你們透個底,你們的向徳書院完了!”


    那些書生麵上錯愕,都哆嗦著身朝後退。


    陸韶飄過高台下的王歡,王歡立時令緹騎上前,將這群書生扣押住。


    “向徳書院裏的先生私收百姓財物,還和朝中大臣有來往,咱家的人已經前往南京圍剿這幫爛書袋,往後誰敢說自己是向徳黨,咱家第一個不饒!”陸韶厲聲道。


    那些書生軟腿往地上栽,有些褲子都尿濕了,直接被緹騎拉走。


    王歡小步上了高台,躬身給陸韶和姬姮行禮道,“殿下、廠督,戶部的內鬼查到了,是王梓淩。”


    第113章 (一更) 變了……


    長公主府內, 王梓淩被人蒙著眼睛推入一間房,她手腳被捆住,踉蹌著跌到地上, 她心內膽怯,直顫聲問, “這,這是哪兒?”


    陸韶睨過京墨, 京墨上前解了她眼睛上布條,旋即退出屋門。


    王梓淩眼前一亮,映入眼簾的就是斜躺在白玉珊瑚榻上的姬姮, 她靠著引枕, 身上穿的是件金色鳳尾裙, 陸韶坐在榻邊, 任那兩條白皙長腿搭在膝上, 他愛不釋手的自她腳踝流連過纖足,寬大手掌扣著它們,猶如握住稀世珍寶。


    姬姮被他碰的骨髓酸軟, 勉力踢著他, 蹬了兩下他越發不放手,她火大道,“你這雙手是不是不想要了?”


    陸韶喉結滾動, 眸色深深,“小脾性, 剛剛不是說腳酸,我給你揉好了,轉臉不認人。”


    他們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王梓淩隻覺慌亂, 怯聲道,“陸廠督,你無緣無故將下官綁來,未免有些過分……”


    她一吱聲,陸韶好心情一掃而空,扯了小毯蓋住姬姮的腿,起身道,“過分什麽?王大人將咱家和長公主殿下南行的消息散布出去,害咱家和殿下被人刺殺,回來還要處理□□,王大人好手段。”


    王梓淩呐呐聲,“……下官沒做過的事,陸廠督怎麽栽贓?”


    “王大人清清白白,咱家怎麽聽緹騎們說,你時常往五柳齋跑,還和刑部左侍郎周大人關係曖昧,這不是假的吧,”陸韶從果盆裏捏起櫻桃,遞到姬姮唇邊,她皺著眉瞪他,片刻還是張唇裹進口中,她有一張好皮囊,隨意動作都美的惑人,哪怕是品食零嘴,也自帶著冷媚,陸韶瞅著她舍不得移開,她騰的坐起來,姿態端莊,眼底眉尾都含著風情。


    王梓淩這下慌了神,“我,下官和周大人隻不過是隨意說了幾句話,您光憑著這個就隨意汙蔑下官,下官不服!下官要見陛下和長公主殿下,他們必會給下官一個公道。”


    姬姮吐掉核,它在地上滾了幾下停在王梓淩跟前,她伸腳踩到地板上,陸韶攙著她走近前,她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王梓淩,“本宮可不會饒了叛徒。”


    王梓淩驚愕住,“你,你是……”


    她明明隻是個村姑,憑著一張好臉被陸韶娶進門,若不是她,陸韶何至於停王梓淩的職,這後頭還是長公主殿下恢複了她的官職。


    結果現在,眼前的女人竟然是長公主?


    王梓淩瞳孔微縮,她是長公主,那陸韶娶的夫人就是長公主,公主下嫁給太監,為了掩人耳目,所以對外宣稱娶的是村姑,他們瞞了所有人,這種事要是散出去,這兩人就成了笑話。


    陸韶哈哈笑,“王大人這心忒野,也不看看你有沒有命活著出去。”


    王梓淩立時嚇住。


    “派去南京的殺手是周大人所使,你身為戶部主事卻跟刑部左侍郎勾結暗害殿下和咱家,莫忘了,你能當官兒,那是殿下爭來的,你恩將仇報,若殿下和咱家在南京遭遇不測,你就是千古罪人,”陸韶輕飄飄道。


    王梓淩瞬時落淚,她入朝以來,一直跟著韓凝月做事,原也是認真負責,可後來她被陸韶和他夫人那般嗬斥,她心底積怨,剛好那段時間陸韶離京,她去五柳齋看戲時和刑部左侍郎見過幾次,不覺就熟了,過程裏不知不覺和他透露了陸韶離京的秘密,她是存了心的,這舉朝都清楚,陸韶和向徳黨不對付,她把這個秘密放給向徳黨,他們自然會想辦法除掉陸韶。


    要說她有多恨陸韶,倒也不能算深,她隻不過是氣陸韶為了夫人轟趕她,還將她停職,她辛辛苦苦才等來飛黃騰達的機會,在科考中贏的盛名,她爹做了一輩子舉人,日日念叨自己不是男孩兒,長公主殿下開設女科,她終於能揚眉吐氣,可是她入了朝才發現,這舉朝早分成了兩派,她不投向陸韶這邊就隻能向向徳黨投誠,她起先是不屑融入向徳黨的。


    可是她沒辦法,她得罪了陸韶,這仕途已經被腰斬,她當時得知陸韶離京後,第一個想法就是,借向徳黨的手除去陸韶。


    可惜她失策了,陸韶和姬姮不僅沒死,還將向徳書院連根拔起,往後朝裏的那些老臣都不敢自稱向徳黨,他們悉數被陸韶和姬姮拿捏住。


    姬姮蹲下來,死死盯著她,“本宮不計前嫌,放你在戶部,你卻背刺本宮,你是女科的受益人,你對得起這天下女子嗎?”


    王梓淩瑟縮後退,她沒想過這些,她隻是覺得自己運氣好,正撞上了女科,她從沒考慮過女科開設後,其他女子會如何,她心太小,想不起其他人。


    姬姮懶得再跟她廢話,挪開臉道,“殺了。”


    王梓淩搖著頭痛哭乞求,“殿下!微臣知錯了!求您再給微臣一次機會,微臣絕不敢再違逆殿下……”


    陸韶朝外吹了聲口哨,屋門打開,兩個女衛入內將她拖走,院子裏頓時傳來一聲慘叫。


    姬姮撫著額頭跌坐回榻,陸韶取笑她,“心疼了?”


    姬姮緊咬唇,她不心疼,她怎麽可能心疼一個害過自己的人。


    “本宮隻是好奇,她是女人,怎麽會投奔男人?”


    陸韶瞧院裏有人在清洗地麵,滿地鮮血在片刻後消失不見,他踱過去將窗戶關住,“她不是投奔男人,隻不過心胸狹隘,覺得是我們欺辱了她,她是為了報複。”


    姬姮朝他眨眼,他慢慢走來,挨著她坐下,小聲說,“方玉林當了僉都禦史,時常入宮見陛下,若陛下知曉了我們的關係,你會拋棄我嗎?”


    姬姮把頭低下。


    陸韶捏起她的腮,隻見她呆滯,胸中滿是柔情,悄悄道,“姮姮答應過,是我的女人,不能反悔了。”


    姬姮回過神,將唇壓到他嘴邊,他順勢摟她腰抬起人放膝上,她兩腿分岔,晃蕩著往他懷裏靠,蹙起的眉愈加嬌氣,他吻著笑起來,提著那鳳尾裙擺掀開,看過便生躁,故意問她,“這是怎麽了?腿兒沒勁?哪個不長眼的往咱家姮姮灑水?”


    姬姮揚手打他,眯眼要走。


    陸韶攥著她的手指細細親,親夠了攬緊她,和她說著悄悄話,“咱們離開南京都快一個月了,小離巷裏的梅子該熟了,那梅子紅彤彤圓溜溜,含嘴裏酸甜酸甜,以前吃膩了總嫌不得味,這會子吃不上,反倒惦記了。”


    他眸子亮晶晶,瞅著姬姮直舔嘴,“我想吃梅子呢。”


    姬姮心口都聽出了酸,檀口微開,“爛渾貨……”


    陸韶撲哧哧的笑,貼著她的唇呢喃,“給不給?”


    姬姮頸子一垂,叫他抱著滾進了榻。


    ——


    隔日臨朝,陸韶當朝宣讀向徳書院惡行,朝中大臣都畏畏縮縮,隻恐他借著這事大開殺戒,隨後韓凝月上奏變革女子繼承家業,從南京試行,陸韶笑嘻嘻的問底下誰敢反對,舉朝無一人反駁,這場變革至此開始。


    下早朝,姬姮搭著陸韶一起進了明禮堂。


    魯昭手拿著戒尺在逼小皇帝背書,小皇帝磕磕巴巴背著,還不時哭泣,姬姮在廡房看的一肚子火,直等他背完,進門裏訓斥,“瞧瞧陛下這個蠢樣子!臣不在燕京,你怕是玩瘋了!”


    小皇帝嗚哇哇大哭,“朕都照著皇姐的話,天天上朝,朕哪裏玩了?”


    他還知道狡辯了。


    姬姮狠拍桌子,“你沒玩,你都玩到翰林院了!誰讓你把方玉林放進朝的?”


    小皇帝這時倒沒哭,睜著圓眼睛不解道,“皇姐好奇怪,朕是皇帝,朕不能放人入朝嗎?方先生那麽好……”


    姬姮、魯昭、陸韶三人霎時驚愣,陸韶當先反應過來,忙和他笑道,“陛下當然可以,但您還記得臣當初跟您說過的話嗎?”


    當初他提點小皇帝,表麵和善的不一定是好人,表麵凶狠的也不一定是壞人,他就差把方玉林的名字說出來,他當時以為小皇帝聽進去了,現今看,他還是傻的。


    魯昭也正聲說,“微臣曾經和您說過,這世上沒有好人,您忘的一幹二淨。”


    小皇帝看著他們個個冷臉,心底發怵,他哭唧唧道,“朕聽出來了,你們說方先生不好,可方先生沒對朕做過不好的事情,你們都把方先生想的那麽壞,為什麽不給他機會表現呢?”


    姬姮猛一把揪住他,“陛下忘了當初是父皇將他扔回翰林院的?”


    小皇帝被她嚇得直往後縮,奈何她雖然沒多大力,但抓一個小孩子還是輕鬆的,他逃不開,弱弱道,“父皇和皇姐一樣,莫名其妙就發火,誰知道他為什麽把方先生扔回翰林院,朕隻是覺得方先生為人謙和,待朕也比,比……”


    他怯怯望著魯昭,“比魯先生溫柔。”


    姬姮氣極,抓起魯昭手裏的戒尺欲往他身上打,陸韶匆忙攔下,輕柔道,“殿下息怒,陛下還小,總得慢慢教育。”


    姬姮哼聲,鬆了手,抱著胳膊立在他身旁。


    小皇帝望了望姬姮,又望了望陸韶,露出猶豫的神情,“皇姐真的和陸韶有一腿嗎?”


    第114章 (二更) 她喜歡陸韶……


    陸韶神色閃過猙獰。


    姬姮心一跳, 立時凶聲道,“誰在你麵前說這個的?”


    魯昭咳一聲,挪步避到門外。


    小皇帝撓撓頭, “朕聽人說的。”


    他頓了頓,小臉黑成炭, “皇姐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是長公主, 陸韶是太監,你們要有分寸。”


    他不一樣了,姬姮和陸韶離開燕京滿打滿算隻有一個多月, 他就不服管教, 不聽魯昭的話, 也不聽姬姮和陸韶的話, 他挺直小身板, 高仰著頭,頗有那麽幾分帝王的威儀,可他從前一直都是乖巧懦弱的, 雖然愚笨, 但至少不會不聽勸,他被人教壞了。


    學壞容易學好難。


    魯昭這些時日隻怕是焦頭難額。


    姬姮突然揚起戒尺對著他的臉狠狠打下去,直接將那張小臉打的青紫, 他立時捂著臉嚎哭起來,還想往外跑。


    陸韶也被唬住, 趕忙奪下戒尺,單手抱著小皇帝坐到交椅上,直讓左右兩邊的小太監出門去請太醫。


    陸韶給他揩去淚,哄著道, “陛下自來最乖,怎麽也聽信旁人讒言,您和殿下是最親的姐弟,切不能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傷了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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