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很快燒好,柳玉珠泡好茶,端到廳堂,倒茶之前解釋道:“這是今年的龍井新茶,原本我們是買不到的,都是托姐夫的福,他愛喝這個,每年都專門去府城茶農那邊親自挑選,回來也會送我們一些。”


    說著,她將倒好的茶水放到陸詢麵前。


    正要縮手,陸詢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柳玉珠心裏一慌,想縮回來,陸詢攥得緊緊,另一手壓住她的指尖,迫使她的整個右手掌心都暴露在他眼前。


    一盞燈光昏黃,柳玉珠的右手乍一看白皙纖長,然而仔細一瞧,便會發現她的掌心與指腹磨出了一層繭子,有薄有厚,蔥白般嬌嫩的肌膚上更是散亂地遍布了大大小小的傷口,都不算嚴重,可那些深色的結痂出現在她的手上,便如好好的一塊兒美玉突然生出瑕疵,暴殄天物。


    “怎麽回事?”陸詢抬眸,看著她問。


    柳玉珠低著頭道:“我在學製傘,技藝都是熟能生巧,剛開始難免受些小傷。”


    陸詢:“你很缺錢嗎?”


    他仍然沒有鬆開她的手,柳玉珠掙了幾次不管用,幹脆隨他攥著了,解釋道:“我不缺錢,但我們柳家的製傘手藝不能斷了,哥哥要讀書考功名,我自願跟著我爹學的。”


    陸詢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不是很怕疼嗎?現在怎麽不怕了?”


    他這話,又將柳玉珠的回憶拉到了半年前。


    她慢慢地紅了臉,不知該說什麽。


    燭光跳躍,她羞紅的臉像一枝嬌豔的海棠,垂眼不敢瞧他,瞬間也將陸詢帶回了那三晚。


    他低頭,食指指腹自那些小痂上輕輕撫過。


    柳玉珠很癢,趁他不留神,嗖的縮回手,坐到了對麵的椅子上。


    陸詢笑了笑:“按照文書,你該奉我為主,這裏雖然是你的宅子,你也要聽我的話。”


    柳玉珠認。


    陸詢:“那我讓你坐下了嗎?”


    柳玉珠暗暗咬牙,站了起來。


    陸詢似乎很滿意她的懂事:“坐吧。”


    柳玉珠:……


    她還不想坐了,問他:“大人夜裏過來,到底有何吩咐?”


    陸詢喝口茶,閑聊似的道:“我記得,你這邊有兩個耳房,東邊給秋雁住了,西邊做何用?”


    柳玉珠:“空著的,沒什麽用。”


    陸詢點點頭:“很好,明天你將西耳房收拾出來,以後你住西耳房,你的房間給我住。”


    柳玉珠難以置信地看過去。


    陸詢靠到椅背上,揉著眉心道:“縣衙的牢房關著囚犯,總有幾個半夜發瘋鬼哭狼嚎,我來這邊兩個月,沒有幾晚睡得踏實,長此以往,身體如何承受得住,思來想去,還是來你這邊合適。”


    柳玉珠一點都不覺得合適:“大人若受不了縣衙的吵鬧,可以另外置辦一個宅子,光明正大地搬過去……”


    陸詢挑眉看她:“你以為我不想?可朝廷要求知縣必須坐鎮縣衙,我若置辦宅子,一旦被人發現參我一本,朝廷降罪下來,你替我領罰嗎?”


    柳玉珠:“可你偷偷來我這邊,一次兩次沒事,次數多了,早晚會被人發現,到時候傳出去,大人置我的清名於何地?”


    陸詢:“清名?提到這個,我倒是要羨慕你,至今清名猶在,不像我,堂堂侯府公子,本可以在翰林院步步高升,卻被人陷害,不得不遠離京城。”


    柳玉珠:……


    她理虧,她無法反駁!


    陸詢見她不再說話,隻憋紅了一張臉,似是有苦訴不得,陸詢笑了笑,拍拍肩膀:“過來,替我捶捶肩。”


    柳玉珠認命地走過去,站在他的椅子後,伺候他。


    陸詢默默享受了一會兒,終於又開口道:“你倒不必擔心,我雖然在京城顏麵盡損,在這邊仍是受人敬仰的貴公子父母官,你愛惜清譽,我也不想背負與人通奸的汙名。我若來你這邊,必會處處小心,絕不會被人察覺,況且,我也並非夜夜都要過來,一個月來三五回,足夠我養精蓄銳了。”


    柳玉珠聽了,總算沒那麽抗拒了,少被欺負一點竟然都覺得滿足。


    陸詢仰頭看她。


    柳玉珠及時別開臉。


    陸詢坐正,提到昨日那把遮陽傘:“我替你揚了傘名,你是不是該給些酬勞?”


    柳玉珠小聲抗議:“明明是我借傘給你用,我又沒求你幫忙。”


    陸詢:“也對,那我明日去別的傘鋪逛逛,興許有更合我意的傘,我也替他們宣揚宣揚。”


    柳玉珠:“……大人想要什麽酬勞?”


    陸詢轉轉桌麵的茶碗,笑了。


    第22章 022


    “我要一把傘, 你親自做的傘。”


    陸詢喝口茶,提出了他想要的酬勞。


    柳玉珠頓時鬆了口氣,她真怕陸詢要她侍奉一夜什麽的。


    再看看陸詢的後腦勺, 柳玉珠想, 她剛剛那麽擔心, 算不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大人替我們柳家的遮陽傘打響了招牌, 我送大人一把傘是應該的,隻是我爹對我十分嚴格,我才剛學到給傘骨鑽孔, 年前能單獨做出一把傘來都算快的, 大人等得起嗎?”柳玉珠如實地解釋道。


    陸詢用過很多傘, 對製傘一無所知, 讓她仔細講講。


    柳玉珠就把自己已經學會的幾個程序跟他說了一遍。


    陸詢:“原來一把傘竟有這麽多講究, 你慢慢學, 出師了再為我做傘也不遲。”


    柳玉珠心想, 回頭她得把這件事記在賬本上, 時時提醒自己, 免得忘了。


    “時候不早, 你去收拾收拾床鋪, 我要睡了。”


    柳玉珠驚道:“今晚就要在這邊睡?”


    陸詢:“難道我還要白跑一趟?”


    柳玉珠無可奈何, 丟下陸詢在廳堂飲茶,她快步去了自己的房間。


    先把自己的鋪蓋卷起來放到一旁,柳玉珠拿出一床沒用過的褥子被子鋪到床上,全都是姑娘家喜歡的鮮豔顏色,至於陸詢喜不喜歡蓋, 那就與柳玉珠無關了。


    除此之外,柳玉珠還把自己的不好讓男人瞧見的小衣放進箱籠, 上鎖,隻等明白日再收拾。


    兩刻鍾後,柳玉珠抱著她的鋪蓋走出來,對陸詢道:“床鋪好了,大人可以休息了。”


    陸詢看眼她的鋪蓋:“你要去何處?”


    柳玉珠:“我先與秋雁擠一晚。”


    陸詢:“也好,明早你提前過來等我,如果有什麽需要添置的,我會告訴你。”


    柳玉珠抿了抿唇。


    陸詢:“叫秋雁去廚房燒水,我要洗腳,她會功夫,手腳比你利落。”


    柳玉珠小丫鬟似的點點頭,見陸詢沒有別的吩咐,她抱著鋪蓋轉向門外,一張櫻桃唇終於不高興地撅了起來。什麽人啊,好好的縣衙不住,非要來她這邊擺貴公子的譜,雖然她與秋雁都伺候過公主,可再來伺候陸詢,多少還是不甘心。


    來到耳房,秋雁還沒睡,衣衫齊整。


    柳玉珠放下鋪蓋,將陸詢的來意與要求說了一遍。


    秋雁道:“今晚讓他住你的屋子可以,接下來幾天我悄悄將西耳房布置好,以後他來,還是讓他去西耳房,不然鶯兒白日打掃房間,肯定會看出不對。”


    柳玉珠:“嗯,你說的有道理,明早我跟他說,隻是辛苦你了,白白被我連累,還要伺候他。”


    在甘泉縣,秋雁隻負責管賬以及保護柳玉珠,這些貼身伺候人的活兒,柳玉珠都交給鶯兒。


    秋雁笑笑:“這算什麽,你先休息吧,我去燒水。”


    柳玉珠一直將秋雁送到門口,看著秋雁進了廚房,她才轉向自己的房間。


    裏麵透過燈光來,不知道陸詢在做什麽。


    柳玉珠就站在廊簷下。


    過了會兒,秋雁兌好洗腳水,腳步穩健地端了過去。


    柳玉珠想,陸詢若是要求秋雁給他洗腳,她寧可自己攬下這活,也不能讓陸詢羞辱秋雁。她是欠陸詢的,秋雁不欠。


    幸好,秋雁才進去沒多久就出來了,走過來告訴柳玉珠,說陸詢要自己洗。


    柳玉珠仍道:“委屈你了。”


    秋雁隻是笑。


    柳玉珠自小被家中嬌養,到了公主身邊也隻需要伺候公主,除了奉命去侯府試婚,柳玉珠並沒有吃過什麽大苦頭。秋雁呢,不提那些艱苦,她的軟劍都沾了不少血,給陸詢送洗腳水這等小事,秋雁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待陸詢那邊熄了燈,柳玉珠與秋雁才回房睡下了。


    “你醒得早,早點叫我。”臨睡前,柳玉珠叮囑秋雁道。


    秋雁點點頭,等柳玉珠睡著了,她才翻過身,閉上眼睛。


    翌日,秋雁聽到陸詢那邊有了動靜,馬上就把柳玉珠叫起來了。


    柳玉珠回到故土這麽久,已經習慣睡懶覺了,一想到這兩晚都因為陸詢沒有睡好,她便忍不住暗暗生氣。


    簡單梳洗一下,柳玉珠去了廳堂。


    秋雁也給陸詢這邊送了水,陸詢洗完臉出來,一身黑衣,一看就是來討債的。


    柳玉珠還困倦著,沒精神給他演乖順小丫鬟,臉上難免露出幾分不滿。


    陸詢遞給她一張紙。


    柳玉珠接過來,湊到燈邊一看,上麵全是陸詢要她添置的東西,大到棉被紗帳,小到茶碗茶壺。


    “這是一百兩,你先用著,不夠了再找我要。”陸詢等她皺起眉毛,再遞過來一張銀票。


    柳玉珠就順氣多了,接過銀票,提起要他去西耳房住的事:“我這邊丫鬟進進出出的,看到你的東西肯定要嚇到,你住西耳房,鑰匙你拿著,你來了盡管自己開門,走時記得鎖上,自然沒人知曉那邊的情況。”


    陸詢想了想,道:“也可,隻是你要多添置一些東西了,床櫃桌椅,都要用上等之物。”


    柳玉珠打哈欠,眼中浮現水霧,綿軟的聲音透出不耐煩來:“這些東西置辦起來太麻煩,引人注意,先前客棧剩下的好桌子好椅子我還留了幾套,挑一套給你將就用吧,實在不行,你就別過來了,還免得晚上折騰。”


    陸詢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你這語氣,哪裏像個欠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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