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珠如蒙大赦。


    第二天,她就讓秋雁去買了四個新的湯婆子回來,全都放到了陸詢的西耳房。


    .


    臘月裏,北方大雪紛飛的時候,本地連著下了幾日綿綿細雨,更添寒涼。


    在柳家眾人的期盼下,過年之前,柳銀珠的家書終於送到了。


    宋氏拆信,柳玉珠父女倆分別坐到她身邊,看得時候大家一起看。


    柳銀珠的寫了滿滿三頁紙,第一頁給家人報平安,說她在京城一切都好。周文傑置辦的宅子有三進,她與周文俊夫妻倆占了一進院子。周文傑考慮周全,給她準備了一個小丫鬟,因為她帶了紫蕊過去,那個小丫鬟就還給李桂花了,總之現在柳銀珠什麽粗活兒都不用做,一心一意照顧周文俊就好。


    第二頁,柳銀珠重點說了一件事,周文傑竟然養了一房姨娘!那姨娘二十歲,已經跟了周文傑六年了,幾乎是他第一次外出做官就養在身邊了,姨娘花容月貌且性情溫柔,很得周文傑喜歡,李桂花剛過去的時候打了姨娘一頓,周文傑非常生氣,隻因姨娘並沒有生下孩子,李桂花才稍微消停下來。


    宋氏看到這裏,哈哈大笑:“活該啊活該,讓李桂花天天欺負咱們銀珠,現在她有仇家了,以後就鬥姨娘吧,讓銀珠與文俊安安生生過日子。”


    柳暉隻是笑。


    柳玉珠替二姐鬆了口氣,李桂花忙著鬥姨娘,還要以官夫人的身份結交周文傑的同僚之家,應該沒空再去找二姐的麻煩了。


    第三頁,柳銀珠主要詢問家人的情況,全是思念關心之詞。


    宋氏的笑容慢慢淡下去,看看小女兒,她歎氣道:“京城再好,娘還是希望咱們一家人都在一塊兒。”


    柳暉道:“怎麽可能,溫禮真考上進士,不留在京城,也要派到其他地方做官,咱們一家再難全聚一堂嘍。”


    溫禮是柳儀的字。


    宋氏氣得拍走了丈夫。


    柳玉珠與母親暢想:“如果二姐夫金榜題名中了進士,多半是要外放的,到時候二姐跟他一起去,夫妻倆單獨過日子,日子隻會越來越好。”


    周文俊那個人,隻是不願公然違抗李桂花,一旦李桂花不在,周文俊對二姐還算不錯了。


    宋氏:“希望如此吧。”


    .


    柳銀珠的來信寬了柳家眾人的心,一家人開始準備過年。


    傘鋪過年要放半個月的假,鋪子關門的前一晚,陸詢又來了。


    入冬後他來得都早,柳玉珠與秋雁還沒睡,在對傘鋪開張以來的賬本,過於關注,陸詢在門外咳了咳,兩人才察覺。


    秋雁看向柳玉珠。


    就剩幾頁的賬了,柳玉珠讓秋雁先去休息,她繼續核對剩下的。


    秋雁出去了,陸詢走了進來。


    他還沒坐下,又咳了兩聲。


    柳玉珠終於朝他看去,燈光明亮,他俊臉透著一股不正常的潮紅,一雙黑眸比平時多了些水色,竟顯得有些可憐。


    柳玉珠皺眉:“大人病了?”


    病了還折騰什麽?都快過年了,他想把病氣傳給她嗎?


    她雖然沒有說出來,可陸詢在她眼中看到了嫌棄與抗拒。


    “江南的冬日陰寒潮濕,我不太適應。”陸詢拿出帕子,捂著嘴咳了咳。


    柳玉珠都想抱著賬本走開了,顧忌他是債主,才沒有表現出來。


    “華春堂的華老神醫醫術了得,大人可以去他那裏看看。”柳玉珠一邊撥弄算盤一邊表示關心。


    陸詢坐在她對麵,看著她不離算盤的纖纖玉手,看著她低垂的睫毛,忽然意識到,在侯府的那三晚,她確實毫無留戀,對他這個人,她更無一絲餘情。


    陸詢沒想過要娶公主,公主先看上他,皇上召見他,詢問他的意思,陸詢有利可圖,便應了。


    因為無情,後來公主悔婚,陸詢也並不覺得遺憾。


    可對柳玉珠,陸詢是真的想過要給她名分。


    偏偏,柳玉珠比公主更無情,至少,公主還曾青睞過他,心動欲嫁,而柳玉珠,對他隻有避之不及。


    第26章 026


    在陸詢間或的咳聲中, 柳玉珠算完了所有的賬目。


    別看傘鋪才開兩個多月,因為遮陽傘的熱銷,柳玉珠第一個月就把修繕鋪麵的本錢賺回來了。


    想到這裏麵有陸詢的功勞, 柳玉珠抬頭, 再看他掩唇低咳的樣子, 多少有些同情。


    “大人病了多久了?”鎖好賬本, 柳玉珠端著一碗溫水從內室走了出來。


    陸詢瞥眼碗麵飄出來的白霧,再看她的臉,似乎比剛剛溫柔了幾分。


    壓下喉頭的癢, 陸詢道:“前日開始咳的, 以為能撐過去, 便沒去看診。”


    他常年習武, 這種小病基本都能挺過去, 無需服藥。


    柳玉珠將碗放到他旁邊的桌子上, 低頭仔細一瞧, 總覺得陸詢的臉好像更紅了。


    “你, 額頭燙不燙?”


    陸詢隨手摸了下, 搖搖頭道:“跟手差不多, 不知道算不算燙。”


    她要是人在縣衙, 有清風陳武伺候著, 柳玉珠自然不必操心,可陸詢跑到她這邊來了,病得還似乎很嚴重,萬一燒起來,明早都動彈不了, 她怎麽回家過年?


    “冒犯了。”


    柳玉珠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背貼上他的額頭。


    陸詢閉上眼睛, 隻覺得她手上的涼就像一絲甘露,貼的他很是舒服。


    柳玉珠卻被他的體溫嚇到了,看看外麵,她催促道:“趁現在還不算太晚,趁你還有力氣,馬上去華春堂找華老神醫看看吧,拿了藥回縣衙讓清風煎了,睡前服用,晚上發發汗,說不定明早就好了。”


    陸詢看著她,自嘲地問:“我若病死了,你豈不是更高興?那些恩怨一了百了。”


    病成這樣還陰陽怪氣,柳玉珠便陰了回去:“可大人若死在我這邊,我又要進牢房了。”


    陸詢笑起來,笑著笑著,突然轉過去,連聲咳了起來。


    他咳得那麽厲害,柳玉珠都於心不忍了,不禁上前,一手扶著他的肩膀,一手輕輕給他捶背。等陸詢不咳了,她放軟聲音道:“大人若是女兒身,我這就去給您請郎中了,可你我的關係實難告知外人,隻能勞大人自己去醫館。”


    陸詢沒說話,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柳玉珠繼續勸說:“大人不為自己,也該想想京城的夫人,都說母子連心,大人病了,夫人肯定有所感應,您想讓她這個年都過得不安生嗎?”


    陸詢終於回頭,看了過來。


    柳玉珠輕輕推推他肩膀:“快去吧,華老神醫醫術高超,脾氣卻不好,等會兒他睡下了你再吵他起來,老神醫要罵人的。”


    陸詢:“我是朝廷命官,他也敢罵?”


    柳玉珠:“你去試試不就知道了?”


    陸詢頓了頓,起身道:“好,我去拿藥,你先別睡,等會兒我還要回來。”


    柳玉珠:……


    陸詢走了,翻牆的時候,倒是看不出人生了病。


    柳玉珠站在院子裏,有點後悔,早知道她提前關鋪子一日,昨晚就搬回家住,讓陸詢撲個空。


    華春堂也在縣衙主街,大概過了兩刻鍾,陸詢就回來了,將藥包交給柳玉珠,叮囑了煎藥之法,他便去了西耳房,似乎體力不支的樣子。


    秋雁對柳玉珠道:“我來煎藥,你去看看大人吧。”


    柳玉珠點點頭。


    西耳房黑漆漆的,陸詢竟然連燈都沒點,柳玉珠點了兩盞燈,一盞放外間,一盞端到裏間。隔著屏風,她看到陸詢躺在床上的模糊身影,連被子都沒蓋。


    柳玉珠繞過屏風。


    床上的人懶懶撐起眼皮,見是她,又閉上了眼睛。


    人在這邊,就是她的責任,柳玉珠認命地走過去,替他脫了靴子,放下被子蓋好。


    藥沒煎好,暫且也沒什麽要做的了,柳玉珠想去外間等著。


    就在她轉身的時候,一隻發燙的手握住了她的腕子。


    柳玉珠回頭。


    陸詢仍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道:“坐下。”


    柳玉珠低頭看看,要坐的話,隻能坐在床邊上。


    “我去拿把椅子。”柳玉珠試著縮手,一掙就成功了。


    她想,此時的陸詢,真成了病老虎。


    可柳玉珠也不敢欺他病弱就不聽話,走過去搬了把椅子放在床頭,她側對他坐著。


    “華老罵我了。”


    床上響起他虛弱的聲音,有那麽一點點委屈,柳玉珠又驚又笑:“他老人家睡這麽早嗎?”


    陸詢道:“他罵我耽誤太久,今晚才去看病。”


    柳玉珠心想,那是你活該,換成她病成這樣,不但華老神醫要罵她拖拉,母親與大姐也要凶她一頓。


    “等會兒你喂我喝藥。”


    “嗯。”


    “今晚你替我守床。”


    “……嗯。”


    “你也喝點藥,提前預防著,免得過了病氣給你。”


    “多謝大人關心。”


    柳玉珠沒忍住,夾雜了些許諷刺。


    陸詢睜開眼睛,見她果然繃著臉,就笑了笑,跟著又狂咳起來。


    柳玉珠嚇得跑去將外間的門關上了,怕他的咳聲傳到西邊的隔壁,陸詢顯然也顧忌著這點,用帕子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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