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與赤霄殿相隔幾十裏,山中有間簡潔卻精致的木屋。


    萬裏碎星被他掛在了屋中,黯淡無光。


    他伸手去觸碰萬裏碎星的劍柄,碎星便會驀地激發出靈力,對他釋放萬鈞雷電。


    萬裏碎星愈發施威抗拒,他便將它握得越緊,任它反噬他身,擊得傷痕遍體也不鬆手。


    “你也討厭我。”封焉垂眸看著如發雷霆的萬裏碎星說道。


    “連劍都這般像她。”


    追煙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看到封焉手握碎星,右臂上布滿了淩厲交織的傷痕,不由得睜大了眼,驚道:“尊主為何要如此?!”


    封焉側頭看向追煙,眼中冰冷如霜,透著凜冽。“你說,劍主已歿,這劍為何仍不屈從?”


    追煙思索道:“因為……它本就是柄誅魔劍。”


    封焉:“不,因為它恨我殺了它的主人。”


    追煙冷峻的麵龐上終有一絲動容,他無奈而擔憂地看著封焉的傷,道:“既然無法馴服,尊主便莫再逞強,毀傷自身。”


    封焉仍握著劍,承受著體膚之痛,卻連眉頭也未皺起半分。


    “我並非要馴服它。”


    “那……?”


    “若她的劍讓我遍體鱗傷,她在九泉之下,也應當高興幾分。”


    “……”追煙啞口無言,半晌過後他低聲道:“屬下不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封焉淡淡注視著他,眸光忽而凝起。


    追煙自那緊縮的雙瞳之中嗅到一股鋪天蓋地的危險之意,可他什麽也抵抗不了,隨即便被數道赤紅絲線半吊在空中。


    絲線堅硬如鐵,瞬間穿透了他的骨肉,幾乎要將他的身體分割成數塊,卻又避開致命之處未徹底割斷。


    追煙猛地咯出大口血,目眥欲裂地望向封焉,麵上滿是不可置信。


    “尊主……為、為何?!”


    封焉壓下眉頭抬眼睨向他,眸映異光。“為何要血屠葛鎮?”


    追煙無比認真地看著他,翻滾的喉頭擠出聲音道:“尊主說過,隻有讓她絕望至深,尊主的怨結才能得解。”


    封焉的眼神愈發銳利了一分:“我又何曾允你擅自行動?”


    追煙咬緊了牙,悲切道:“上元界的諸多同族,都在等尊主歸位,尊主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要讓那女人覺醒記憶,隻有碎星還遠遠不夠!”


    封焉收緊長指捏碎了門框,字字頓挫道:“你此番作為,卻會敗我仙道功德。”


    追煙垂首,不甘道:“正因如此,屬下才不敢告知,一切罪惡皆由屬下承擔。”


    “可她不會放過我!”封焉忽然斥道,片刻後又低下了聲音,落魄道:“她不會原諒我……”


    追煙驀地睜圓了眼,錯愕地看著封焉,茫然道:“尊主,難道你當真……”


    他頓了頓,又不顧疼痛抬高聲音喊道:“你忘了赤魔一族是如何淪落到如今境地了嗎!”


    封焉眼裏掙紮之色一閃而過,沉悶許久過後,他收回絲線,追煙摔落在地齜牙咧嘴地承受著切膚之痛。


    “人已不能複生,多說又有何益。”


    追煙的手緊抓著地麵,手指嵌進了泥土裏。


    封焉將萬裏碎星放回了原處,碎星總算消停了下來,再度陷入黯淡,就像從未活過來一般。


    “追煙。”


    “屬下在。”


    “她……當真已無轉生之機了麽?”


    追煙麵上因封焉的態度而顯露不甘,內心卻因離貞的死而痛快不已。“魂魄四散,再聚無能,尊主方才說九泉之下……她連九泉都無法去得。”


    他抑製不住地揚起嘴角,躬身的他全然未見到封焉眸中一片死寂。


    風吹得林中沙響,山水之間生機盎然,在封焉眼裏再沒了顏色。


    追煙遍體鱗傷,還依然恭敬地伏著身,說道:“再沒有任何阻礙能擾尊主飛升。”


    封焉沒有應他的話語。


    沉默半晌後,他驀地低聲問道:“那兩個孩子怎麽樣了?”


    追煙愣了一瞬,心中疑惑,但還在第一時間如實答道:“尚且喂養著,未再關起。不過他二人整日精神不振,尤其那名女童,每日都給了食物卻還日漸消瘦,約莫活不長了。”


    封焉抿了抿唇:“將他們帶過來。”


    追煙抬頭:“尊主要做什麽?”


    封焉:“修煉他們。”


    追煙詫異地張大了眼:“為何?”


    封焉輕眯的眸裏透出一絲不悅。


    追煙立馬道:“屬下這就去。”


    追煙拖著殘軀離開,封焉輕輕靠在門上,靜默失神。


    那兩個孩子,與她的劍一般,都恨他入骨。


    若有人帶著她的仇恨活在世上,就好似……她還有一絲氣息留在他身邊一樣。


    -


    至北一處極度隱蔽的秘境之中,一塊一丈高的藍色晶石隱隱發亮。


    半透明的晶石之中封鎖著一團無形之氣,它招引著散布在界內八方的魂魄,與它同根同源的魂魄一絲一縷飄入秘境,接連滲入藍色晶石中,與晶石之中那原本的魂魄融為一體,漸漸顯出一個人形的輪廓來。


    秘境之中的靈獸如常路過附近,發現藍晶有所變化,便好奇地停步觀看,將腦袋湊上前去嗅嗅。


    每一天,藍晶之中的輪廓都會明顯一絲。


    千百年來毫無變化的秘境,因這藍晶的異狀而略顯熱鬧起來。


    藍晶背靠山體,麵臨一彎河流。


    一金一銀兩隻蟾蜍時常便趴在河邊,呆呆地望著藍晶咕呱咕呱地叫。


    “大了大了又長大了,呱。”


    “裏麵究竟藏著什麽東西,咕。”


    “晝夜發亮,靈氣四溢,當然是好寶貝了,呱。”


    “那寶貝何時才能出世呢,咕。”


    “我們時刻守在此地,總能比其他家夥先得到寶貝的,呱。”


    “……”


    秘境之中,僅有這兩隻蟾蜍一天到晚吐著人言,說話好不聒噪。


    它們呆傻地等待那所謂的寶物出世,一等便是三十年。


    就在某日它們休憩之時,山河忽然傳來一陣震動,它們警惕地跳到了岸邊,秘境中的靈獸亦受到驚動,在短暫的地震平息後,紛紛朝那震源圍了過來。


    震源便是那緊緊嵌在山體之上的藍色晶石。它的外表顯現裂痕,哢哢幾聲越裂越多,而後徹底碎開,現出一個披著墨色衣裳的人族女子來。


    她膚白勝雪,唇如朱砂,美豔至極,即便是這常居山中從未見過人類的諸多靈獸,見到那女子的麵貌也不由得心神歡悅。


    “寶貝出世了呱!”


    在萬物都望著那女子好奇時,那一金一銀兩隻蟾蜍猛地彈起大腿躍向藍晶中的女子,當真將她當成了什麽降世的寶物,想要據為己有。


    藍晶中的女子驀地睜開了眼,瞬間釋放的靈力將那對蟾蜍擊飛回河中,發出咚咚兩聲。


    女子眸間帶著冰雪之氣,她默然看著這靈獸齊聚的山野之景,臉上透著迷茫。


    兩隻蟾蜍很快又蹦了過來,那金色的道:“這寶貝還是活的,咕!”


    那銀色的道:“錯了錯了,這不是寶貝,這是隻從未見過的靈獸,呱。”


    女子垂眸看著這兩隻滑稽的醜家夥,開口道:“我是人。”


    兩隻蟾蜍麵麵相覷。


    金色蟾蜍:“原來人長這個模樣咕!”


    銀色蟾蜍:“為何人會在石頭裏呢呱。”


    女子聞言,心中亦有疑惑。她回身看著山下那四分五裂的藍色晶石,伸手觸了上去。


    “……儲魂晶。”


    這是可封印靈魂的寶物,隻要將一縷魂魄分離儲於其中,原身死後,其餘魂魄將自行注入儲魂晶,融合完整後便可重生。


    儲魂晶是極難得的靈寶,她生前若非家境殷厚,便是實力強勁,否則根本無法得到這東西。


    隻是……她是誰?


    女子怔愣茫然。對於過去,她竟想不起半分,就連這藍色晶石的身份,也是在她伸手觸碰的那一刻才想起來。


    她輕蹙著眉頭,思索無果,看到前麵的河流便走了過去。


    河麵上映出她妍麗的麵容,她看著那隨著河流不斷顫抖的倒影,凝視半晌後試探著說道:“我是……離貞。”


    心中並未覺得古怪,這個答案應當沒錯。


    她檢查自己全身,沒有任何靈寶法器。


    運氣靈力探查氣海,“元嬰期。”


    試著運轉靈力尋找身體的記憶,她朝空曠處使出一招“流星指”,將百丈之外的粗壯樹幹擊出一個平整的窟窿。


    “嗯,是個術修……?”


    感覺差了些什麽。


    離貞想了半晌都毫無線索,看來她隻有在見到或觸碰某些事物時才能得到靈感,開啟一小片記憶,除此之外並無辦法。


    她沿著河流向下走去,試圖尋找更多的靈感。


    兩隻蟾蜍見她一聲不吭地離開,也一蹦一跳地追趕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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