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太微大陸上,除了劍骨山諸位,隻有那魔頭與你淵源頗深。”


    離貞愣了一愣,麵露一分赧然:“既然早便察覺我所在,師尊為何會默許我留在狂雲宗呢。”


    “封焉的存在連門派記事都要抹去,按理說,師尊應當不願我與他接近才是。”


    無垠子輕歎:“當我看到你在狂雲宗悠然寧靜時,我便知曉,你為了尋找記憶,故意留在了狂雲宗。”


    “否則以貞兒的性子,怎會安心居於敵側呢。”


    離貞思索著他的話,詫異道:“這麽說,師尊不會再阻止我了麽?”


    “你決定之事,從無人能更改。過去是,如今亦是。”


    無垠子的手掌緩緩觸上離貞的臉,俊美優柔的麵容上寫滿了擔憂和心疼。


    “我隻怕,你會受傷。”


    離貞眼睫如蝶翅般輕顫,無垠子的神情映在她的眼裏,讓她也無由憂傷起來。


    她垂下了眼眸,低聲說道:“徒兒已然成長,封焉傷不了我了。”


    無垠子卻搖搖頭,語重心長道:“我是怕你重蹈前世之覆轍。”


    離貞微微僵住。


    “寂宵子不惜棄命重生也要忘卻的東西,你卻費盡心思都要找回。”


    “萬一,萬一你又如前世那般痛苦,你讓我如何好過……我隻願你無憂,如何忍心讓你難過?”


    無垠子說著,聲音難以抑製地抬高一分,還帶著失穩的顫抖。


    離貞愣然看著失態的無垠子,大腦忽然間一片空白。


    無垠子的胸腔不停起伏著,許久過後,他捏緊雙拳放空一切,氣息的混亂漸漸消逝下去。


    “師尊,你……”離貞喃喃喚道,無垠子的反常讓她手足無措。


    “我沒事。”無垠子低聲說道,他別過身去,聽著風聲葉動,終是無力地說了句:“我不攔你,你曾經住過的白玉宮,想去,便去吧。”


    無垠子的憂傷和無奈,讓離貞低迷了半日。


    他不會主動告訴她一切,但也不再阻止她探尋記憶。


    日落之時,離貞走進了白玉宮。


    裏頭的景象與她在夢中憶起的一模一樣。


    隻是蒙塵多年,格外寂靜冷清。


    她走進當年的臥室,古樸素雅的陳設令人不由得沉靜。


    離貞使了個清潔術,滌淨屋內灰塵,打掃得幹幹淨淨。


    她坐到銅鏡前,望著自己的模樣,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寂宵子的臉。


    孤寂冷絕的寂宵子也會梳妝,她時常用一支發釵簡潔地挽起發髻。即便那般素樸,天人之姿也難以掩飾。


    離貞打開了梳妝盒,裏頭有一支斷成數節的玉釵。


    是被阿焉“醉茶”後無意打碎的那支。


    木盒另一側,還有一支玉釵,玉質普通至極,與斷掉的那支有雲泥之別。


    如此普通的一支玉釵,卻保存完好,擺放端正,顯然對待用心。


    離貞握住那支玉釵,熟悉之感盈上心頭。


    翻來覆去摩挲了半晌過後,離貞放下玉釵,去尋找屋內其他的物件。


    她借著燭光將櫃門抽屜都看遍,也沒找到什麽有用之物。


    她不禁感歎,寂宵子住著如此精致寬敞的宮殿,生活卻這般簡陋,連一書半紙都找不到。


    夜已深,離貞便留在白玉宮中就地睡去。


    這一夢,讓她知曉了那支玉釵的來源。


    那日早上阿焉向寂宵子獻花未成,反倒被迫向班吟道了一百聲歉,回去找寂宵子時,正見她在將碎掉的玉釵拚好放入盒中。


    阿焉原本心情低落至極,見到此景又忍不住感到詫異。


    “師尊的發釵,為何變成這樣。”


    寂宵子眼睫輕垂,望著盒中碎片輕描淡寫地說道:“昨晚送焉兒回屋時,不留意摔碎了。”


    阿焉淺棕的眸子微微張大了一分。


    他低下頭去,冷峻的小臉上竟顯出一絲愧疚。


    他未曾多言,自那之後,他每日修煉之餘,都如從前那般從山上收集柴火,送去後廚換取碎玄晶。


    某日外門子弟下山采買物資,阿焉一臉冰冷地糾纏了上去,硬是跟著他們一同出山。


    阿焉回山再去白玉宮時,手中便捏著那支品質普通不過的玉釵。


    “給師尊。”阿焉伸著手臂,側下的腦袋不敢看她,顯而易見的緊張。


    他唯恐如上次獻花那般,一片好意未能傳達,反被訓話。


    埋著腦袋的阿焉便未能看到,寂宵子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和從未透出過的柔和笑意。


    ……


    這師徒二人,一個隻愛別扭地獨自行事,一個隻在無人瞧見時泄露溫柔,誰都不坦誠。


    離貞輕歎著,迎著清晨的日光,將玉釵捏在手中端詳出神。


    碎星悄然現出身來,周圍的景象頓時又明亮了一分。


    “劍主,碎星想起一個地方,或許能找到另外的線索。”


    離貞訝然覷向他:“我倒忘了,你也能蘇醒記憶。”


    碎星輕垂著白睫,竟顯出一絲羞澀之意。“隻是不知,能否幫到劍主。”


    離貞笑道:“去看看便知。”


    一人一靈離開白玉宮,正巧碰上路過的班吟。


    班吟一臉震驚地看著離貞,激動道:“離師妹,你……你怎麽去禁地了!”


    離貞麵露一分為難,隻說道:“師尊允我進去打掃。”


    “咦,這麽多年來都未見無垠子前輩命人清掃白玉宮,怎麽如今又變了。”


    班吟詫異著,又滿是遺憾地歎道:“如此好事,怎麽不命我做呢!我做過五百年外門弟子,打掃可在行了!”


    離貞:“……”


    班吟雙眸發亮:“裏頭是什麽模樣?寂宵子前輩的居所,我早就想觀瞻一下了!”


    ……再尋常不過的模樣,離貞心道。


    “你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班吟搖頭:“不,不可進。”


    離貞:“我將這清掃宮殿的活轉交你一日。”


    “誒,這主意好!”班吟喜道,隨即又瞪大了杏目,嗔道:“你又不是無垠子前輩,怎麽能擅自替他做主?算了算了!”


    ……這宮殿還是她的呢。


    離貞無奈笑了笑,班吟麵上看起來粗枝大葉,實則細心而有分寸,否則寂宵子當初也不會將嬰兒交與她照料。


    記憶中的班吟對阿焉,也是極具耐心、費心盡力,日日操心。


    自己親手養到半大的孩子,最終被誅殺於她憧憬之人劍下的那一刻,她該是何感受呢……


    離貞不禁感到一分惆悵。


    告別班吟後,離貞隨著碎星來到阿焉常待的那座山的陰麵。


    碎星幾番丈量後,指向了一棵古樹。


    離貞以靈力探入地下,從深處挖出一隻鐵盒來。


    盒中裝著一遝紙,字麵朝下堆疊,離貞取出翻過來一看,字麵從上到下,筆記從稚嫩歪扭,逐漸俊秀有力。


    顯然,這些紙張跨越了數載。


    “元年三月初五,摘花獻禮,被責罵。”


    “二年六月初七,衝撞師伯,被責罵。”


    “四年十月十五,打傷外門師弟六人,被責罵。”


    “十年一月廿六,殘廢試煉對手,被關禁閉。”


    “十五年四月初十,離隊獨闖魔域,被關禁閉。”


    ……


    這簡直就是一疊記仇冊。


    離貞心中愕然,寂宵子對阿焉的每一次責罰,他竟都記載得清清楚楚。


    而隨著阿焉年齡增長,其犯下的錯誤也愈發嚴峻。


    越往後看,越覺揪心。


    直到最後一頁。


    “九百六十二年臘月十九,舉止不軌,冒犯尊師,被逐出宮。”


    第63章 、舍身


    “原來封魔頭前世便對阿貞有非分之想了咕,這就叫離經叛道吧咕!”阿金看到那頁字,忍不住嘟囔道。


    離貞捏著那疊紙愣神了半晌,低聲道:“我隻是不知,阿焉為何要將這些都記下。”


    阿銀道:“定然是為了有朝一日找阿貞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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