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應該明白,現在北門部隊正麵臨艱難處境。”


    晶獸的震天獸吼中,他的聲音卻如同一柄鋒利的刀,一下撕開了士兵驚恐混亂的聲音。


    “為將損傷減少到最少,現在東門部隊和西門部隊已經撤退,目前留守北城門的隻剩下這兩千士兵,但晶獸數量……”白夜頓了頓,“在五萬以上。”


    這個數字一出來,全場的聲音都被暫時掐斷了一秒。


    過了一會,一個士兵的聲音顫抖響起:“那……我們……是沒有救了嗎?”


    兩千士兵,卻要麵對五萬晶獸,他實在看不到生還的可能性。


    白夜看了那名士兵一眼,才說:“是的。”


    士兵發出一聲滑稽的嗚咽,隨即,哇的一口嘔了出來,他跪倒在地上,拚命想要吐出些什麽,但胃裏根本沒有東西,嘔出來的全是半透明的胃酸,順著嘴角一滴一滴流下來。


    “怎麽這樣……”另一名士兵不能接受地搖著頭,“為什麽不讓西門和東門部隊來支援我們?他們明明還有兵力!!”


    “結果是一樣的,”此時此刻,白夜平緩的聲音透出一種令人承受不住的冷酷,“就算把所有兵力集結起來,總人數也不會超過一萬。”


    就算將這一萬的兵力全部用來抵禦晶獸,不亞於將石頭丟入大海。


    “身為遠征兵團的將領,我必須做出對兵團最好的抉擇,”白夜道,“帶著一萬士兵去死,與犧牲兩千士兵,保全剩餘兵力——我選擇後者。”


    他說完,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從理智上士兵雖然能明白白夜的考量,但在情感上,他們卻無法接受被放棄的結果。


    “但,”白夜忽然話鋒一轉,“還有一個辦法。”


    “是什麽?”士兵紛紛升起希望。


    白夜往後退了一步,淺灰色的眼轉向鹿雲。


    鹿雲會意,深吸一口氣,看向眾人。


    “想要突破晶獸的包圍,就必須先開出一條路,”她的聲音很低沉,但若是仔細聽,便會發現暗藏在其下的顫抖,“以我們目前的武器可能沒法逼退晶獸,但——如果使用機甲……”


    有士兵聽出她的潛台詞,立即大叫起來:“等等?自爆嗎?!這不就是送死?!”


    鹿雲停住了,緩緩側過頭,看了那士兵一眼。


    幾千雙眼睛注視著她,年輕的女人麵色蒼白,胸膛微微起伏,但她的表情卻十分平靜,淺色的眼中倒映出蒼色的天空。


    “是的,”她低聲道,“就是送死。”


    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地承認,一時間,眾人都愣住了。


    “但……”鹿雲道,“又不僅僅是送死。”


    “如果自爆小隊的自爆有效,那就能為剩餘的人創造出一線逃生的機會,”鹿雲的聲音越發平穩——恐懼正從她的眼中消散,“那樣……兩千人中,或許還有一部分人能得救。”


    簡單而言,就是用一部分人的性命去賭另一部分人的性命。


    “當然,你們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她低聲笑了笑,“我不會強迫你們去死,也不用在意什麽軍令——隻要遵循你們內心的想法便可。”


    說完,她往後退了一步,重新站回白夜的身後。


    明明有兩千人在場,空氣卻像是水泥般凝固了,沒有一個人吭聲,士兵臉上帶著恐懼與迷茫的眼神,視線不斷掠過白夜等士官的臉,但令他們失望的是——這些長官的表情平靜,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緒。


    “咚!”“咚!”


    唯有晶獸撞擊結界的聲音回響在上空,低沉地,有節奏地,帶著某種令人絕望的氣息。


    白夜看了眼搖搖欲墜的結界,說道:“你們有三分鍾的時間選擇,願意成為自爆小隊的士兵站到左側,不願的去右側,無論最後結果與否,三分鍾後,我們將進行最後一次突襲。”


    他說完,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一片低下的頭顱中,忽然有一隻手舉了起來。


    白夜的視線望過去:“說。”


    “將軍,”那是個年輕的士兵,滿臉的汗水與血汙,“如果什麽都不做,我們會死嗎?”


    “會。”


    他們會如同一座孤苦無援的小島,被晶獸與晶化病毒給一點點磨滅。


    “如果選擇自爆,我們也會死。”


    “是的。”


    “那……”士兵抬起了頭,聲音顫抖,“無論如何……留給我們的隻有死亡一條路了嗎?”


    白夜定定地望著他。


    這名士兵很年輕,鼻子上還留有一些發紅的雀斑,軍服套在身上略顯寬鬆,有點像偷穿成人衣服的小孩。


    望著他尚帶著一絲不諳世事的眼,白夜靜靜想,他有十八了嗎?


    他的人生似乎才走過了四分之一,也許昨天還在為如何打理一個帥氣的發型而煩惱,今天卻直接麵臨死亡的陰影。


    但,白夜卻還是道:“是的。”


    士兵的身子猛地一顫,他似乎快要站不住了,全靠身邊的戰友才能支撐著不倒下,白夜像是沒有看見他的奔潰,繼續道:“以目前的情勢,無論我們做怎樣的努力,全軍覆沒的可能性依舊很高。”


    “那……”士兵帶著哭腔道,“就算我們中有人去自爆,去選擇抵抗晶獸——不都是沒有意義的嗎?!”反正到頭來都會死啊!


    白夜忽然低下頭,瞥了他一眼。


    “你覺得,”他低聲道,“什麽才是有意義的死亡?”


    士兵一愣:“什……麽?”


    “事故是一種死亡,病衰是另一種死亡,”白夜道,“壽盡是死亡,晶變同樣是死亡。”


    “被晶獸咬死是死亡,引爆機甲核心也是死亡。”


    “在這些大大小小的死亡中,到底什麽才是真正有意義的死亡?”


    “奮鬥一生,做到家財萬貫,事業有成後就是有意義的了嗎?”


    “年紀輕輕,在戰場上感染病毒,最後晶化而亡就是毫無意義的了嗎?”


    “我……”士兵怔忡地望著白夜,“我不知道……”


    白夜的嘴角忽然彎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沒有人知道,”他輕聲說,“因為死亡對於每個人的意義皆不相同。”


    他忽然換了個話題:“你叫什麽名字?”


    “……明河。”


    “明河,”白夜念著士兵的名字,“你為什麽想成為遠征兵?”


    對於這個問題,明河幾乎是不假思索道:“為了我的家人,他們住在邊城,如果晶獸再入侵邊線,很快就會到我的家鄉了。”


    “那……為了你的家人,你也願意去死嗎?”


    明河先是一愣,繼而肯定道:“願意。”


    白夜垂下眼簾。


    “很好,”他輕聲道,“第二個問題——即使死亡也可能拯救不了你的家人,你還願意去死嗎?”


    聞言,明河的瞳孔驟然收縮了。


    “我……”幹澀的聲音在喉嚨裏打滑,明河的表情顯得震驚而又痛苦,年輕的臉龐幾乎無法壓抑住蔓延而出的悲傷。


    他想,他明白將軍的意思了。


    淚水,一滴一滴順著眼眶洶湧而出,明河的肩膀抑製不住地顫抖,他發出一聲極其壓抑的嗚咽,一把捂住臉。


    低沉的聲音從手下傳來:“我……我願意……”


    就算……隻有1%的可能性——他也願意為了家人去死。


    白夜沒有說話,等明河的情緒稍微平靜了點,他才再次開口。


    “對我而已,死亡的意義其實很簡單,”他抬起眼,雪灰的眼眸掠過一張張怔忡的臉龐,“如果死亡能換回我想要的籌碼——那它就是值得的。”


    “現在,我以我的死為賭注,去換取你們任何一線生存的可能性。”


    他說完,便不再開口。


    過了幾秒,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道聲音:“將軍。”


    一名女子站出來,她的目光堅定,背脊挺得筆直:“遠征兵烏蘭,隸屬第二部 隊23期中士,自願成為自爆小隊。”


    她衝白夜簡短一點頭,站到了右側。


    直到烏蘭站定,人群保持著鴉雀無聲的狀態,但這片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第二道人聲響起。


    “將軍,”隊伍最左側的一名男子道,“駐地兵諾克,隸屬第五部 隊4期下士,自願成為自爆小隊。”


    他之後,又是第三人。


    “遠征兵方傑,隸屬第九機兵隊中尉,自願成為自爆小隊。”


    第四人。


    “遠征兵盧貝,隸屬第七部 隊15期少校,自願成為自爆小隊。”


    第五人。


    “駐地兵派克,隸屬……”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士兵紛紛報出自己的名字,不約而同地走向隊伍右側。


    就連剛才哭泣的年輕士兵也擦去了眼角的淚水,低聲道:“遠征兵明河,隸屬第一部 隊19期下士,自願成為自爆小隊。”


    “……好。”


    白夜站起身,環顧一圈,目光掃過那一張張堅毅的臉,淺灰眼眸像是蕩起一汪暖流。


    最後,輪到他了。


    “遠征兵白夜,隸屬第九機兵隊將軍……”


    頓了頓——“自願成為自爆小隊。”


    ***


    夜鷹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架機甲的手臂上。


    “你醒了?”頭頂響起一道男聲,因為電流的關係,他的聲音被拉扯得有些變形,“感覺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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