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琨聞言扒了幾口,他偷偷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蘇蘅不耐煩直接讓他說,陳琨猶豫了下,“蘇姑娘,如果要和仙君一樣,是不是真的要和仙君說的那樣啊?”


    “一輩子不談情說愛,不娶老婆?”她調笑兩句。


    陳琨俊秀的臉上頓時就紅了,小聲為自己辯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不是好色,就是……就是……”


    他看著蘇蘅,好半天後半句也沒有說出來。


    “如果是這樣呢?”蘇蘅問,“你自小錦衣玉食長大,而修行這個事適合富貴閑人,但也不適合富貴閑人。心智,天賦,毅力,缺一不可。若是少了一個,就算再如何努力,也無濟於事,而且還浪費時日。”


    “凡人也就最多百年,如果仔細去算,百年都沒有,而修行一旦進去了,想要出來,時間也浪費了。”


    “所以說,仙君說的是真的?”


    蘇蘅斜睨他,有些嫌棄他怎麽來來回回老是想要打聽這個。


    她搖頭說那倒不是,“這個也不是定死的,看門派也看你的身份。例如有些修士就是有妻兒。”


    “那仙君怎麽……”


    “估計也是為了看看你的決心,畢竟嬌生慣養的小郎君,萬一吃不了修仙的苦頭,又吵又鬧的,也會覺得吃力不討好。”


    她撐著頭,看著那邊戲台上賣油郎和花魁抱在一起互述衷腸,偏生兩個都是男子,也就是花魁的那個年紀較小,長得頗為陰柔些,臉上抹的雪白,看著很古怪。


    “所以他也是為你好,而且你家裏就你一個獨苗,你去修仙了,你家就後繼無人啦。”


    她這話說的理直氣壯,讓陳琨目瞪口呆的好半會都沒能說話。


    蘇蘅說完,掐著一段發尾等著他辯解說自己不是。是真心的,如何如何。


    人她見多了,這個年歲的少年脾氣大,心比天高,容不得人反駁,哪怕自己不占理也要爭出個高下。


    結果陳琨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我之前去過很多地方。爹和我說,讀書是要讀的,但是不能在家讀,在家裏坐著,使奴喚婢,就算讀書讀出來也是個傻子,所以我經常出去遊學。”


    “修仙可和你遊學不一樣,修仙這個東西,一個弄不好,可是要沒小命的喲。”她丟開手裏掐著的發尾,故意沉下臉。


    說著她就開始說仙門弟子的各種喪命,其實她也鬧不清楚檀燁怎麽和陳琨說修仙一輩子不能娶妻也不能碰情愛什麽的,明明修仙還有各種法子,例如合歡道,那些修仙世家也沒有斷情絕愛,隻是不亂搞而已。


    她想了下,也隻有他是為了人好,覺得對方不合適,趁早斷了他的念想,這樣想來頓時就合理許多了。


    “你也看到了,修仙可不隻是自己吐納吸收天地日月靈氣延年益壽,如果有事是要挺身而出。”


    陳琨垂著頭,一言不發。


    她讓他把麵條給吃了。這裏的麵條好吃,不應該浪費掉。


    陳琨沉默著吃完,陪她看了一會兒台上的戲。


    她對這些咿咿呀呀沒太大興趣,過了會,陳琨領著她去古戰場看了下


    襄陽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打仗那簡直千百年來家常便飯一樣。古戰場哪怕到了現在馬上要入夏的時候,還是陰森森的,透著一股冰冷的陰氣。


    聽本地人說這裏入夜之後,偶爾還能看到盞盞鬼火,還有鬼哭。


    蘇蘅沒聽到也就罷了,一聽到頓時精神百倍。拉著陳琨就要留下來等入夜看鬼火。


    陳琨的臉都白了,這地方就算是他帶著好幾個人也不敢留下,現在就他們兩個人,那夜裏可謂是真的多姿多彩了。


    他才想說不行,可是蘇蘅看過來,瞧見蘇蘅的雙眼,原本要說出的話一下子全都吞到肚子裏去了。夜幕降臨,古戰場的周圍隨著夜幕沉寂下來,這片地方死了太多的人,一年年的加起來,都不知道多少了,陰氣森森,白日的時候還好,到了夜裏,就沒有人經過了。真正的安靜的連一絲風都能聽到。


    陳琨坐在她身旁,規規矩矩乖乖巧巧,一雙手放在膝蓋上,和一隻鵪鶉一般。


    “如果你下定決心修仙,那麽這些隻是最基本的。”


    她壞心道。


    陳琨嘴張了張,滿臉無措的望著她,夜晚的月光下,少年規規矩矩的拘謹,雙眸濕漉漉的,和初生小狗沒有任何區別。


    “放心,不會有事的。”


    她既然把人給帶了出來,自然是不會讓人有事的。要不然臉上無光。


    夜幕徹底落下,草叢裏漸漸多了些許窸窣的聲響,和這一代常見的蟲蟊活動不一樣,似乎是有人在草木從中行走。


    冷冷鬼火如同螢火從灌木曠野裏騰起,漂浮在周圍。鬼火不懼水不懼風。飄飄忽忽,如同有意識一樣上下飄蕩著。風聲嗚咽,聽著像是有人在哭。


    陳琨忍不住往她身邊靠的更近了些。


    “可惜現在還不到七月十五,那時候才熱鬧,所有的亡魂都會出來,回人世間看看。而且還都是自己生前的地方,而且還是沒命時候的樣子喲。”


    少年的眼睛裏越發水汪汪的,眨眨眼似乎那眼裏的水光還能掉下來。


    “蘇姑娘……”


    他雙手在膝蓋上抓住那塊布料,手指不斷的揉搓著。


    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的她伸爪子在他的臉上捏了下,和掐小孩似的。


    “蘇姑娘,這些都是徘徊在這裏的老鬼麽?”


    她等著陳琨給她嚎啕大哭,結果陳琨來了這麽一句,她點頭。


    “有什麽辦法讓他們解脫麽?”


    這心腸是真的慈悲,連她都不免感歎一句大善人,“這個恐怕要問他,我不知道。而且人死之後三魂六魄會隨著飄散,到最後隻剩下命魂,也沒有什麽意識,混混沌沌,等到哪日命魂耗盡,也就完完全全消散在天地間了。”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


    “有人去接引吧,不過這個事吃力不討好。沒誰願意。”


    她拍拍他的頭。


    正說著,陳琨抬頭看天,“蘇姑娘你看!”


    一道光芒閃過天空,她眉頭一皺,而後平底無端起風。幾道劍影落地化作一個白衣少年。


    泠泠月光照在那張刀鋒一般深刻的麵龐。


    “你怎麽來了?”她驚訝道。


    四周飄蕩的鬼火察覺到有人出現,從四麵八方湧過來。


    之前蘇蘅以草木氣息包裹在陳琨周身,天然形成一個結界,所以那些鬼火察覺不到,也無法靠近。但檀燁卻沒有在自己周身設下結界。


    那些鬼火察覺到有生人闖入,立即一窩蜂的湧來。


    檀燁周身無風自動,那些原本湧上來的鬼火倉皇逃走。


    檀燁站在那裏,看著她,“過來。”


    他嗓音很沉,帶著極致的壓抑,聽得蘇蘅蹙眉。


    第37章


    檀燁是在兩個時辰之後,發現她不見的。


    首先先發現的,是陳琨不見了。


    陳知縣原先的確答應了陳琨去修仙的請求,他沒想過讓兒子修仙真能修成一個仙人,但好歹也能延年益壽,隻是這修仙不能娶妻,那還是算了。他生怕兒子執拗脾氣上來,幹脆將其關起來,等關到腦子清醒了,也差不多就可以放出來了。


    一直到用膳的時候,送飯的家仆發現好久沒有人來接應,推門一看,才知道人不見了。


    陳知縣請了檀燁去談經,仙人過兩日就會離開,他也不可能長留這位仙人在此,既然如此,不如抓緊時日,好好向仙人請教請教。


    得知兒子竟然跑了之後,陳知縣吃驚之餘大為不解,明明他一句叫人團團看守住,自己兒子的本事有多少,他這個做父親的再清楚不過,明明就是看守的和鐵桶一般,怎麽可能丟了?


    闔府上下找了一個時辰沒找到,檀燁不欲摻和到陳知縣的家事理,自己回房休息。


    但很快他發覺了不對,蘇蘅不在。


    她不愛在知縣府裏亂走,也不愛回她自己的院子裏,嫌棄那裏香味太重,聞著鼻子痛。平日裏休息,和在朝雲宗裏一樣,和他共處一室。除此之外,她哪裏都不愛動,哪裏也不愛去。


    但是他沒有見到她的人。


    檀燁立即將知縣府內外全都尋遍了,都沒有她的半點消息。


    兩人一同消失,是巧合,還是他們兩人一起走了,檀燁根本就不敢想。蘇蘅走的幹淨利落,半點蛛絲馬跡也沒有留下。那些守著陳琨的家仆也說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他拿了陳琨貼身的東西,遵循他的氣息,一路尋了過來。


    果然,這兩人在一處。


    這幾個時辰內擠壓的所有情緒,在此刻全都死死的被按捺住,壓抑在他的眉梢眼角裏,透出他的嗓音。


    泠泠月光籠罩在他的身上,烏黑的眼瞳在冷色月光裏越發冰冷。


    “過來。”


    她站在那裏沒動,終於檀燁失卻了所有的耐心。


    “仙君……”


    陳琨被檀燁渾身散發出的冰冷給壓的瑟瑟發抖,他開口才想解釋,那冰冷的仙君一眼掃來,視線落到他的身上,刹那間,陳琨渾身冰冷,似乎渾身上下的血在此刻都全然凍住了。


    “你怎麽找來了?”蘇蘅皺起眉頭,她上下打量檀燁。


    此刻的檀燁莫名其妙讓她覺得很奇怪,那平靜到可怕的表麵之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洶湧流動。


    檀燁手掌向她伸來,修長五指伸展開,在月色下展示出一片純淨的玉白。


    “來。”


    蘇蘅沒動,她不喜歡受人使喚,不管做任何事,必須要她自己有興致才成。這件事也是,如果不是她自己也覺得好玩兒,任憑那個玩意兒在她腦子裏嘴皮子都磨掉,她動都不會動。


    檀燁終於失卻了所有了耐心,他疾步上前來,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手掌的勁頭大的嚇人,饒是她這種根本就不是人的魅,也感覺到了手腕處傳來的力氣,還有隱隱約約的疼痛。


    她都覺得痛了,可見這力氣是真的大,放在修為稍微低一些的人身上,恐怕現在隻會覺得自己手骨都會斷掉。


    蘇蘅就從來沒有受過這份委屈,她立刻瞪了檀燁一眼,檀燁不動如山,依然緊緊的握住她的手腕,沒有半點放開的意思,他側首看向陳琨,“你父親在到處找你。”


    陳琨的嘴終於動了動,“爹。”


    “難為你終於想起來了,”檀燁溫和的時候,接人待物令人春風拂麵,哪怕不讓人對他有好感,也絕對讓人覺得他懂進退,品行溫良。但是此刻,他言語如同利刀,短短幾句就能直中要害。


    “你父親已經找了許久,派了許多人出去,你母親也著急到一日都水米未進。”


    檀燁唇角牽出一抹笑,在月色裏浮出濃厚的譏諷。


    “關他什麽事?”蘇蘅在一旁聽的莫名其妙。


    檀燁遽然回首過來,定定的盯住她,雙眸將她死死鎖住,他怒極而笑,“關他何事?他私自出逃,弄得他父母不得安寧,與他無關?你到底是遠離人世太久,還是太過肆意妄為,以至於你還能輕而易舉的說出和他毫無關係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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