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心裏是怪那個兒子的,怪他竟然不聽她這個娘親的話,好好把朱浪給放了。可是睡了一晚上,起來就覺得這不是個壞事。


    至少他已經沒辦法再去沾花惹草了。完完全全屬於她一個人的了。這世上除了她之外,還有誰會不嫌棄他呢?


    原本的擔憂苦惱,一下又變成了歡歡喜喜,甚至覺得那個兒子做了好事。隻是這歡喜不能透出臉,隻好強裝出一副擔心傷感。


    “娘?”朱螭有些意外。


    但曼夫人已經側身請人進去。


    屋子裏頭很厚重的藥味,蘇蘅識感敏銳,一進去就被那股藥味熏的難受。


    朱浪的傷勢要說有什麽,也傷及不到性命。傷勢被雷火給烤焦了,血都沒有流多少,隻是那塊地方從此之後徹底廢了,等到焦黑的皮肉脫掉重新長好,也沒什麽大用了。


    “城主可是有事?”檀燁到屏風前站住。


    他此刻心情不錯,屏風擋著門口,裏頭的朱浪聲音虛弱,“明日我讓犬子和兩位一起送梅姑娘回丹熏穀。”


    蘇蘅眉梢微挑,“城主不是說,要再等幾日,好歹讓少城主的傷勢好了再說?怎麽才一日就改了主意?”


    她沒興趣管朱浪這個老男人,但熱鬧這東西,不看白不看,尤其掀人傷疤這個事,她最喜歡了。


    朱浪聽到她的聲音,她嗓音嬌嬌的,透著一股泉水瓣的甜。他不由得悲從中來,恨不得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才好。這樣的美人,從此之後,他再也沒辦法得到了。


    “爹!”從外麵進來的朱螭聽到朱浪的這句話,大驚失色。


    “我走了您……”


    “住口!”


    朱螭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屏風後就爆出一聲厲喝,那叱喝裏透著一股藏不住的虛弱。


    “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朱浪吼完這一句,喘了幾下,“仙子,哪怕他身上帶著傷那也不打緊,不傷筋動骨,也不妨礙他做事。另外我和丹熏穀穀主也有好長一段日子沒有敘舊了,現在我身體不好,也有一封信要讓他交給丹熏穀穀主。”


    蘇蘅聽了隻想笑,修士傳信哪裏需要凡人一樣那麽麻煩,隻是找個理由罷了。


    她也不點破,隻是點頭,“那便好。”


    說著她看向朱螭,“那麽少城主早些準備行裝。”


    離開門口,聽到門內突然傳來碗落在地上砸的稀碎的聲音,還有朱浪的怒罵,“都是因為你!”


    朱螭麵色尷尬,好在麵前兩人對他的家務事從來沒有半點興趣,在門口就告別了。


    離開之後,蘇蘅也沒有打算立刻回去。她隨意的在閬風裏頭轉悠,而後挑了個沒人的地方,“你那個母親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你爹當年看上她什麽了?”


    檀燁看著遠處嶙峋聳立的山峰,“我也不知道,隻記得爹很喜歡她。或許這世上情這個字,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什麽道理可講,喜歡上就是喜歡上了,”


    他似有所感,“這並不是自己能掌控住的,這個不是比試,非得分出個最好的才會喜歡上。愛上之後,便是身不由己,也是義無反顧。”


    蘇蘅看著他,“我不懂。”


    檀燁濃長的眼睫輕顫了下,在眼下投下一片影子。


    “無妨。”


    他笑道。


    如今這般已經是很不錯了,他不敢一時太過貪心,他們的時日很長很長,至少他已經知道,她對他和別人完全不同。


    “你這麽多年,沒去找過你父親麽?”


    蘇蘅好奇問。


    檀燁搖搖頭,“我找不到他,而且也感應不到他,似乎他從這世上突然消失了。但我也感覺到他沒有死。”


    血脈之間的鏈接最深刻,他沒有感覺到血脈的斷裂。


    曾經疑惑過,但他從未見過父親在眼前,也尋不到他。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想來找我。”檀燁茫然的眨了眨眼,“我這一生想來,都是被拋棄,到了最後連我自己也覺得也理所當然。”他想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被母親拋棄,父親一去不回,哪怕沒死也沒有來找他。而師門裏的人,開始的時候對他和顏悅色,到了後麵,對他百般忌憚。


    先是不明白,後麵以為是他的錯,到了後麵漸漸也習以為常。對著別人嫌惡的目光,他將自己變的麻木,對著那些目光,他也已經毫無感覺。


    被拋棄,被自棄。倘若不這樣,他都不知道如何在這世上活下去。


    “隻有你是不一樣的。”檀燁輕聲道。


    蘇蘅看過去,她嘴唇動了動,滿是疑惑的看他,“我可記得,你之前還對我各種防備,把我當賊防來著。”


    她說完又搖搖頭,“算了算了,這也正常,要是你見著我就一見如故,一見鍾情,我倒是要懷疑你是不是有問題了。”


    檀燁這樣的人,被別人折磨,被自己折磨。早已經沒有了所謂對外人的信任。一見鍾情這種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在他的身上。


    檀燁眼眸動了動,他輕聲開口,“你怪我嗎?”


    “有什麽好怪的?”蘇蘅滿臉奇怪的看他,“那時候你我萍水相逢,這不是應當的麽?”


    而且她那時候的的確確有自己的算盤。


    “不過……”她靠過來,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我還記得那時候我救了你,你還好凶的對我動手來著。”


    檀燁一愣,他手掌握成拳頭,壓在唇上咳嗽一聲。


    “那時候……我們還不熟。”


    他又回身過來,“現在絕對不會了。”


    他笑的眉眼裏都蘊藉了脈脈的溫柔。他和當初也不一樣了,當初的他心是死的,對所有人都是事不關己的包容和冷漠。他包容那些人的所作所為,同樣的也將那些人對他做過的一切警告自己,不可再對人有半點希望。


    這世上的人全都是忘恩負義,沒有人會愛他,也沒有人會真正在意他。


    隻有她一個人堅決的闖了進來,把他原本的認知全都打碎。


    或許他真的已經苦盡甘來,而他們的生命也如此漫長,足夠讓他得償所願。


    朱浪痛苦的在床上翻滾,那地方挨了幹淨利落的一刀,孽種下手極其快,他甚至還沒有感受到痛,就已經結束了,但是後麵那天雷地火才叫酷刑。


    那地方痛的和火在不停的燒,一想到他現在成了無根之人,更加痛不欲生。可是真要他自盡,他也舍不得。仇人找上門來,他把兒子打發出去避難,然後把怒火撒在了曼夫人身上。


    可惜他現在渾身上下都動不得,對曼夫人隻能罵,而且還不能讓別人聽見,畢竟被戴綠帽子,這是所有男人的痛處,隻要被戴上了,被人知道,哪怕嘴上同情,私底下也絕對是嘲笑,他捂了這麽多年,不肯讓人知道,現在也還是一樣。


    曼夫人被他罵的哭哭啼啼,到了夜裏竟然敢發脾氣跑回去不來照顧他。


    朱浪鬧騰了許久躺在床上,半睡半醒裏,感覺到床邊有人,他睜開眼,看見和那天夜裏一樣的那團白影,還沒等他張口,那團白影抬手起來,手指抵上了他的喉嚨。


    冰冷尖銳的觸感讓朱浪一抖。


    那團白影站在他麵前,保持著這個動作一動不動。朱浪不知道過了多久,無聲的警告讓他冷汗如雨,當那團白光終於消失之後,朱浪渾身上下已經濕透了。


    第二日一早,幾人碰頭。


    朱螭看著天星閣滿是不解,他幾乎是天一亮就被轟起來,他連父母的麵都沒有見著就直接被趕出來。


    “為什麽要回去啊。”梅雙雙很是不解,“我還沒完全好呢。”


    其實她還是挺喜歡外麵的,昆侖山和丹熏穀可太不一樣了,昆侖山可是好地方!她在朱螭身邊這段時日,可算是知道原來昆侖神山多麽的名不虛傳,好多都是外麵沒有的好東西!


    現在她都還沒從閬風和朱螭的手裏給弄到那些傳聞裏的好東西就要走了,梅雙雙可不幹了。


    “你那麽多話幹什麽?嫌不說話會憋死你麽!”朱螭心情不好,立刻吼了她一句。


    梅雙雙對上他就和老鼠對上了貓,瞬間就老老實實安安靜靜。


    梅雙雙立即安靜下來,一眾人出了閬風大門。昆侖地勢複雜,學凡人靠著一雙腿是不成的。朱螭將那艘法船給放了出來。


    大船在天空上飛,梅雙雙走到檀燁那裏,“燁哥哥。”


    她伸手想要抓他的袖子,檀燁恰好在此刻轉身,完全避開了她的手。梅雙雙看著自己落空了的手有些發愣。


    等她再抬頭的時候,她已經莫名的和檀燁拉開了一段距離,明明她記得他轉了個身而已,怎麽一下拉開這麽多?


    “有事嗎?”檀燁開口問。


    檀燁對她一貫如此,客套又疏遠,除了這兩樣之外,沒見到他對她任何特別之處。


    “我想說,能不慢一些回去?”梅雙雙想起自己馬上就要回丹熏穀了,急切問,她在閬風裏忙活了這麽久,什麽都沒得到。不願意這麽早就又被關起來。


    檀燁聽著,心裏一動,欣然應許,“好啊。”


    梅雙雙原本以為檀燁不會答應,還打算去找蘇蘅再說說。她歡歡喜喜的去了。朱螭原本對此很不讚同,但想起父親叮囑他無論如何都要在丹熏穀裏呆上一段時間,心中隻覺得憋屈,自己有家不能呆,偏偏要去別處寄人籬下。想到此,他也同意了。


    出了昆侖神山的區域,朱螭便收了法器,一行人落地到城鎮裏去。


    他們此刻還沒有完全出西域的範圍,西域和中原完全不同,這裏的本地人絕大多數都長得高鼻深目,梅雙雙這段時間一直都在閬風城,沒有出來過,看的目瞪口呆。蘇蘅和朱螭一樣毫無所動。


    這裏是東西往來的關口,許多貨物都在合理入關前往中原,或者從這裏到更西的地方。


    蘇蘅被裏頭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貨物吸引,溜到裏頭看熱鬧。


    這片地方什麽都有,吃喝玩樂,樣樣齊全。還有許多中原裏見不到的東西。


    胡姬們麵紗覆麵,隻露出一雙高聳眉骨還有低凹的眼睛,衣裙清涼,露出腰腹,腰腹抖動著,如同一條蛇舞動。酒肆裏的客人見狀大喊大叫,讓胡姬們扭得再妖嬈些。個個眼裏恨不得生出火來,把胡姬身上原本清涼的衣著燒的一點不剩。


    蘇蘅在中原還沒見過這樣的舞蹈,多看了幾眼,她往身邊看去,瞧見朱螭看著胡姬妖豔的動作毫無所動,梅雙雙睜大眼滿臉興奮的看著。檀燁則低頭下來,對麵前妖冶的胡姬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專心致誌的盯著自己麵前的桌子,似乎桌子上有什麽吸引他的東西一般。


    蘇蘅看過去,視線才觸碰到他,檀燁眉頭微蹙,迎著她的注視回看了過去。


    蘇蘅看得出來,檀燁對那些妖嬈的胡姬一點興趣都沒有,到底是假裝不在乎,還是真的不在乎,她看得出來。在檀燁看來,那幾個胡姬和他麵前的木頭桌子沒有任何區別。


    兩人隔空對視,倒是那邊的胡姬被晾在了一邊。


    從裏頭看了好久出來,梅雙雙拉著蘇蘅又去看別的,鬧到了傍晚,天都黑了才會到暫住的客棧。


    檀燁提著他剛從外麵買的點心,西域的東西和中原都不一樣,羊肉饢是這兒的特產,這裏的羊肉自小放養草原或者戈壁灘,吃著草藥長大,肉質鮮美幾乎毫無膻味。檀燁記得蘇蘅慣愛這些點心,特意買來給她。


    他走在路上,步伐輕快,走到蘇蘅的房門前,他輕輕叩門,聽到裏麵的人讓他進去,才推門而入。


    然而一進去,他就愣住了。房屋內的燈火很亮,蘇蘅坐在鏡台前,小拇指從今日買的胭脂裏挖了一小塊,加水攪勻,細致的塗抹在嘴唇上。


    燈火下的人眉目鮮妍,原本是清媚的樣貌,因為嘴唇上的豔紅平白生出了驚心動魄的瑰麗。


    蘇蘅扶著妝台站起來,看向他。


    “你過來。”


    檀燁似乎感覺到什麽,他走動一步,背後原本敞開的門無風自動關上。


    屋子內燭火通明,將一切照的透亮,她位於燈火中,美豔如火。她一步步向他走過來。


    檀燁下意識後退,她比他還要搶先一步抱住了他。


    她揚起臉來,原本就精致的眉眼在仔細描畫過後,於燈火之下美的驚心動魄,媚眼如絲,絲絲繞繞的將他完全捆住,叫人心甘情願的溺死在她的眼裏。


    “阿蘅……這樣不行。”他感覺到了她的意圖,慌亂著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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