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蘊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握著她的手也很往常一樣堅定,可趙曦月卻覺得他似乎在緊張,緊張地連聲音都崩緊了。


    有種不祥的預感漫上心頭,趙曦月霎時間愈發緊張了起來。


    她掙紮著脫開謝蘊的手,往趙曦玨的方向撲去,低低的聲音中帶了一絲哭腔:“六哥,六哥,你把手給糯糯,糯糯害怕……”


    短兵相接的碰撞聲還不停地在屋外響起,可細聽之下,就能發現在這乒乒乓乓的碰撞聲之下,還藏了誰細細的喘息聲,還有幾聲痛苦的輕吟。


    “正緊張的時候呢,糯糯你還有心思和六哥胡鬧,天塌下來都不到你害怕的時候。”


    趙曦玨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他的手並沒有伸過來,黑暗中,趙曦月瞧見那個應當是趙曦玨的輪廓微微動了一下,兵器落地的聲音隨後傳來,似乎是他坐到了地上。


    “趙曦玨!”趙曦月的聲音微抬了一些。


    謝蘊冷靜的聲音隨後響起:“你別亂動。”又將趙曦月攔腰抱回了懷裏,“殿下,眼下讓六殿下獨自呆著比較好。”


    “難得六哥由著你們當著我的麵摟摟抱抱,糯糯你居然還凶我,實在是讓六哥傷心啊。回去之後你可得送份大禮給我,否則我就將從你那收繳來的書全都給你燒了。”


    似乎是怕她不相信自己無事,趙曦玨還在繼續胡說八道。


    聽著他越說越慢的絮叨聲,趙曦月扭過身子將臉埋進謝蘊的懷裏,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你別怕,你家六哥這些年不是白練的,一點小傷完全傷不到我,哪怕父皇說明天要去狩獵,我都能跟著一塊去……”


    謝蘊摟著懷裏哭得輕輕發抖的小姑娘,聲線驟冷:“你閉嘴。”


    趙曦玨輕輕勾了下嘴角,果然不再說話了。


    屋外的打鬥聲愈發大了,摻雜著混亂的腳步聲和時不時響起的慘叫。許是有人撞在了牆上,震的地麵仿佛都跟著搖晃了一下,牆上的灰跟著簇簇地往下落。


    門外的熱切,讓門內的沉靜顯得愈發壓抑了。


    謝蘊蹙了下眉頭,抬手將寬大的袖子擋在趙曦月的頭上,視線卻是不由自主地朝著趙曦玨的方向看去。


    自他發現第一支羽箭之後,便一直將趙曦月護在懷裏,所以趙曦月沒有看到,空中不斷飛來的箭矢中,除了粗重的羽箭之外還有幾支細小的竹箭,在羽箭的遮掩下幾乎發現不了。


    他不會武,哪怕是發現了有什麽東西朝自己而來,也隻能憑著本能閃躲一下。所以當那支被遺漏的竹箭朝著他和趙曦月刺來的時候,他除了護著趙曦月不讓她受傷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是趙曦玨接下了那支他躲不開的竹箭。竹箭刺入他的右側肩頭,可他卻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抬手將接踵而至的竹箭擊落之後,隨著他們一同進了矮屋。


    可能連玄禮都沒有發現,有一支竹箭借著月色和羽箭的掩護,傷到了他家主子。


    小小的聲音從自己懷裏傳來:“溫瑜哥哥,六哥他不會有事吧?”


    她雖然將聲音壓得很輕,可這矮屋攏共就這麽大的地方,即便有屋外的聲音做遮掩,屋裏的二人還是將她的話語盡數收入耳中。


    謝蘊又朝著趙曦玨的方向看了一眼,語氣沉緩:“吉人自有天相。”


    喂,這話聽上去就跟他已經沒希望了一樣好嗎!


    趙曦玨有心挖苦謝蘊一句,可身形才微動了一下,右肩處便是一陣難以言喻的疼痛,叫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在痛覺之後隨之而來的是口舌處細微的麻痹感,連帶著大腦都跟著混亂了幾分。


    這竹箭還是淬了毒的,雖說他在第一時間裏已取了自己隨身帶著的解毒丸服下,可毒性還是漸漸蔓延開了。援軍再不來,他怕是撐不了多少時候。


    趙曦玨笑得有些無奈,老天爺該不會這麽過分,讓他重生一回卻要無功而返吧?


    “留活口!”


    一陣緊促卻有序的腳步聲隨著馬蹄聲越傳越近,透過門縫可以看到屋外來回晃動的火光。在玄禮的一聲高喝之後,打鬥聲漸漸平息,最終趨於安定,隻能聽到馬匹的嘶鳴聲和馬蹄聲時不時地從屋外傳來。


    “臣右翊衛將軍路霑,恭迎六皇子、康樂公主!”清脆的鐵甲碰撞聲之後,男子沉穩卻不失清朗的聲音響起,“救駕來遲,請二位殿下恕罪!”


    “是路霑來了!”趙曦月眼中一亮,推開謝蘊抱住自己的手,轉身要去開門。


    謝蘊卻又一次攔住了她的動作,他走到門前,揚聲問道:“玄禮何在?”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之後,玄禮虛弱的聲音從門縫中傳來:“謝大人,是路大人來救駕了。”


    話音未落,謝蘊已抬手將門打開。火把上跳動的火光印在他金質玉潤的臉上,素有冷麵之稱的他這會兒卻眉頭緊蹙:“找大夫,會處理傷口的先進來。”


    行露身形一晃,已然竄了進去。


    ……


    夜已深了,毓慶宮內卻還是燈火通明。其實不光是毓慶宮,其他各宮各院也都亮著幾盞燈,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一般。


    隨著趙曦月和趙曦玨回宮,二人出宮遇刺,趙曦玨還身負重傷的消息不脛而走。太醫院所有太醫都被建德帝急召回宮,十六衛將領無一不入宮請罪,就連謝首輔,也因次子謝蘊被牽扯其中匆忙入宮麵聖。


    但這些人,除了被急召回來的太醫,全都被晾在了大殿之外,不得入內。


    毓慶宮正殿內,趙曦月麵色不安地攪著手中的帕子,時不時地湊到門邊,透過門縫偷看裏頭的情形。


    “糯糯,你也累了一天,太醫讓你早些歇息的。”同樣站在門邊的建德帝按下自己心頭的煩躁,拍了拍趙曦月的肩頭柔聲道,“你放心,父皇在這裏,不會讓你六哥出事的。”


    趙曦月抿著紅唇,悶悶地晃了下腦袋,繼續趴在門邊鍥而不舍地朝屋內望去。


    趙曦玨的床前圍了好多人,叫她看不見趙曦玨的情形。她也知道自己呆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可她就是不想走。


    當漆黑一片的矮屋被火光照亮,她看見趙曦玨無力地坐在地上,肩頭被一片血色染紅的時候,她就哪兒也不想去了。


    “我沒事,你可別哭呀。”這是趙曦玨在暈倒之前,笑著同她說得最後一句話。


    眼眶微微發著熱,趙曦月吸了吸鼻子,將已氤氳在眼前的水汽再度憋了回去。


    我沒哭,所以你絕對不能有事。


    望著女兒倔強的模樣,建德帝嘴角微動,終究是什麽話都沒有說,沉著臉走了出去。


    殿外,謝蘊還垂手等在那裏。


    建德帝沉聲道:“你再不回去,你父親該擔心朕會罰你了。”


    謝蘊卻拱手鞠禮道:“臣護主不利,當罰。”


    “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朕罰你做什麽。”建德帝負手而立,目光落在天邊的半輪明月上,“朕聽糯糯說了,出事時是你一直護著她。”


    “六殿下是替臣擋下的那一箭。”謝蘊垂著眼,平靜地將當時的情形複述了一遍。他的聲音不悲不喜,被眼瞼遮擋的眼眸中卻泛著一絲茫然,“以六殿下的身手,想要全身而退,並非難事。”


    是的,趙曦玨自幼習武,從他重生回來之後更是突飛猛進,哪怕是贔屭之中,都少有能夠近得了他身的人。如果不是為了保護趙曦月和謝蘊,他甚至不需要等援兵到就能順利脫身了。


    可他現在卻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建德帝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握拳,他閉了閉眼,擋去了眼中的殺氣:“不必說了,朕已向糯糯保證過,無論如何,都不會遷怒於你。”聲音到底還是冷了幾分,“佑澤所受的苦,朕自會讓‘那些人’一一償還。”


    他側目看向謝蘊,語氣漸漸平和了一些:“今晚的事,你心中可有什麽眉目?”


    聽建德帝主動轉開的話題,謝蘊微頓了一下,低聲道:“前來刺殺的人,應當是衝著公主殿下和微臣來的。此人對十六衛在京城內的布防極其了解,也事先知道兩位殿下身邊有暗衛保護。聽路大人說,在他們到來之後,並沒有將所有刺客抓獲,顯然是早有準備的。其幕後之人,應當是個對皇城乃至陛下都十分了解的人才是。”


    建德帝眼中有微光閃過,他深看了謝蘊一眼,卻是什麽都沒有說。


    “陛下!”一聲高呼自門外傳來,打斷了建德帝和謝蘊之間的談話。


    良妃麵色張皇,提著裙子步履匆匆。她身上穿的還是一套月白色的寢衣,外頭胡亂罩了件外衣,素麵朝天青絲散亂,一看就是才睡醒還沒來得及收拾便急忙趕來了。


    似乎是沒有看見謝蘊在此,她上前不曾行禮便直接拉住了建德帝的手臂,連聲問道:“玨兒如何了?太醫可有說什麽?好端端地出去怎麽會遇刺呢?”


    良妃來了,方才的談話自然不能繼續下去。建德帝安撫似的拍了拍良妃的肩膀,目光柔和了些許:“你先別急,太醫還在裏麵為佑澤診治,現下還無性命之憂。”


    卻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避開了遇刺的話題。


    心亂如麻的良妃眼下也顧不得去追究這些枝梢末節的問題了,她朝著燈火通明的大殿看了一眼,留下一句“臣妾進去看看”便提著裙擺急匆匆地奔了進去,目光從始至終都沒往其他方向撇過一下。


    建德帝微頓了一下,回頭道:“你回去吧,若有什麽事,朕會召你進宮的。”


    他畢竟是外臣,深更半夜還呆在禁宮裏,的確是有些不妥的。


    謝蘊朝著大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想要透過那扇朱門看到裏麵的誰。隻是他沒有透視的能力,隻得慢慢收回了視線,行禮道:“微臣告退。”


    良妃進了大殿之後直奔趙曦玨的寢宮而去,卻被守在門口的玄璘攔住了去路:“娘娘,聖上有旨,為不打擾諸位太醫診治,任何人不得入內。”


    “混賬!本宮是六皇子的母妃,要進去探望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也敢攔?!”一向溫柔嫻靜的良妃此刻卻是氣得柳眉倒豎,抬手就要將擋在自己麵前的玄璘撥開。


    趙曦月心中一驚,忙上前扶住了良妃的手臂,低聲道:“您別著急,顧太醫也在裏麵給六哥診治,六哥不會出事的。”


    去扶良妃的手卻在觸及到良妃的眼神時,像是被燙到了一般飛快地收了回來。


    趙曦月眨了眨眼,再凝神看去時,良妃還是一臉著急朝著屋內張望的模樣,並沒有因自己出聲轉移了注意力。


    方才那個仿佛想要殺掉自己的眼神,大概是她看錯了吧。


    趙曦月低眉望著自己縮回來的雙手,在心中暗道。


    作者有話要說:  寫得很艱難的一章,中途修改調整了好幾次,感覺自己有點崩了。


    周末和親友聊天,把這篇文從頭捋了一遍,得出的結論大概就是……我的水平真的需要好好進修了。


    非常喪。


    希望寫完這篇之後能夠看到自己有進步吧,哎。


    第七十七章


    趙曦玨的箭傷並沒有什麽傷到要害, 隻需要調養時日就能夠康複。麻煩的是箭頭上所淬的毒,雖說他在第一時間已服用了解毒的藥丸,可那畢竟不是此毒的解藥, 加上沒能及時處理傷口,待顧太醫到時, 他已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發起了高燒。


    “顧太醫,六哥的傷勢如何了?”顧連音剛踏出寢宮的房門, 就被幾個人團團圍住了。趙曦月咬著嘴角, 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緊鎖的眉頭,“他昏迷了好一會了, 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呀?”


    顧連音往外走的腳步微微一頓,見建德帝也站在一旁, 神色間並沒有阻攔的意思, 這才沉吟道:“殿下所中的毒有些霸道, 好在殿下底子好, 又及時服用了解毒的藥丸, 毒藥尚未入骨。微臣已為殿下施針開藥, 待殿下用過藥之後,退了燒,應當就能醒了。”


    在顧連音說到趙曦玨不僅受了傷,還中了毒的時候, 良妃的身形猛地晃了一下, 所幸身旁有宮女扶著,才不至於跌倒。待到顧連音說趙曦玨用藥之後就能醒過來,她才稍稍鬆了口氣,嘴角也重新露出了同往日裏一樣溫和的淺笑。


    “有勞顧太醫了,本宮在此同您道謝。”良妃說著朝顧連音行了一個半禮。


    顧連音卻是連著半禮都不敢受, 忙側身避開了,拱手道:“救死扶傷,乃是微臣職責所在,娘娘不必言謝。微臣還要為六皇子抓藥,先行告退了。”


    趙曦月和良妃二人忙讓開了道,讓顧連音走了出去。


    又得了建德帝的首肯,良妃顧不得其他,提著裙角便直接衝了進去。她坐在趙曦玨的床沿,摸著兒子蒼白無力的臉頰,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簇簇地往下落。


    慢了一步的趙曦月見到這幅景象,腳下一凝,卻是閉了出來。


    “糯糯不想去看看你六哥麽?”建德帝慈愛地摸了摸趙曦月的發頂。


    趙曦月展臂摟住了自家父皇的腰,將臉埋進建德帝的胸口,沉默著搖了搖頭:“良妃娘娘一定有許多話要同六哥說,我還是不進去湊這個熱鬧了。”她微頓了一下,仰臉問道,“父皇不進去嗎?”


    建德帝微微笑了笑:“朕要說的話,等你六哥醒了再同他說也不遲,現下還是讓他們母子倆單獨呆會吧。”他在聽到顧連音說趙曦玨無礙的時候,已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倒是不急著進去探望。況且,這會他若是跟著進去了,不就隻剩下趙曦月一個人了麽?


    她雖沒受傷,可小小年紀卻經曆了這樣大的一場刺殺,如今還能守在這裏,已是極堅強了。堅強的叫他這個做父親的,都有些心疼。


    “太醫給你開的安神湯你還沒喝,父皇陪你回去,喝了湯早些歇息吧。”見女兒還想說話,建德帝眸色一凝,嚴肅道,“你六哥已經沒事了,不許再同父皇倔,等休息好了再來探望。”


    趙曦月也知道自己能在這裏守到現在已是她家父皇體諒他們兄妹情深了,如今得知趙曦玨沒事,心頭大石落下,她反倒是有些後怕。這才沒有堅持,點頭應下了。


    隻是在出門之前,她似乎略有所感地朝著寢宮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見隻能看到良妃坐在趙曦玨床頭的背影,才有些茫然地收回了視線。


    許是真的受到了驚嚇,她總覺得剛剛似乎有什麽人正死死地盯著自己,像是要將她看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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