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寂之中,一道溫柔軟糯的嗓音響起,趙曦月跪在趙曦玨身側,仰著臉笑得異常甜美:“母後,您讓兒臣去吧。”


    第一百二十章


    在趙曦和的記憶裏, 京城的冬天總是難熬的。母妃早逝,又不受寵愛,那些扒高踩低的內侍便總冷待他。雖不敢克扣他的月例, 但送到他那的東西總比其他宮裏要差上一些。


    尤其是在大雪之後,受了潮的銀霜炭怎麽也點不燃, 點燃了也帶了嗆人的煙味。


    他幼時要強,心裏總想著若是別人不願給自己, 那他也不屑去要, 因此當趙曦月問他宮內為何不點碳的時候,他隻推說自己不冷。可第二日, 內務府忽然送了上好的銀霜炭過來。


    那一日他宮內侍候眉梢那抹驚喜又滿足的笑意,他到今日還記得。


    許是想起了往事, 趙曦和冷硬的麵容比平日裏柔和了許多, 看得自帳外進來的羅震下意識地抬手揉了下眼睛。


    隻是等他放下手, 那名端坐在案後的男子又是冷若磐石的模樣, 淬了冰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臉上, 連語調都不見起伏:“宮裏有動靜了?”


    羅震心中一凜, 忙收起心神,正色道:“探子來稟,有儀仗自宮中出來。”他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解, “坐得是玉輦, 仿佛是公主儀仗。”


    饒是羅震常年不在京中,也聽說過聖上如今還有一位小公主極為受寵,惹得朝上裏裏外外都要讓她一部。隻是他們送信進去是讓正監國的四皇子投降,如今僵持幾日,卻送了個公主出來, 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


    他這邊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那邊的趙曦和卻在聽完他的話後猛然起身,未做思量便大步走了出去,將還沒回過神的羅震留在了原地。


    不論趙曦月前來何意,當聽到是她的瞬間,他心中便容不下任何事了。


    探子送回來的消息要比宮中的儀仗早了許多,當城門大開,代表著康樂公主的玉輦在前呼後擁之下姍姍來遲時,趙曦和已騎在馬上守候多時。


    紛紛揚揚的大雪又落了下來。


    許是擔心他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公主的儀仗才出城門便停了下來。一道靚影自儀仗中竄出,飛馳而至。


    “三殿下!”被□□攔住腳步的青佩一拉韁繩,也不下馬行禮,揚聲道,“康樂公主請您過去說話!”


    趙曦和沒有立刻接話,而是抬眸去看遠處那座被捂得嚴嚴實實的華貴玉輦。


    他已有些記不清自己多久不曾見她了。


    自小到大,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所有兄弟姐妹中最好的那一個,哪怕她再低調,捧著她的人依舊絡繹不絕,有人羨慕也有人嫉妒,可誰都無法蓋過她的風頭。時間久了,便會有些陰陽怪氣的話傳到她耳朵裏,把她委屈地直哭。


    而後愈發小心翼翼地做人。


    就是這樣的她,在發現自己宮中沒有點碳的第二日,就為自己要來本應當屬於他的銀霜炭。


    他說她何必麻煩這些,徒添他人記恨。


    她垂著眼瞼,矜持的笑意裏隱現張揚:“記恨便記恨了,反正他們也奈何不了我,三皇兄放心,有皇妹在,沒人欺負得了你。”


    趙曦月便是如此,自己受了委屈可以往心裏咽,可要是有人欺負了她在意的人,她便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用自己的力量為對方撐開一片天地。


    如今,她也要為了宮中的那些人,向自己討個公道了麽?


    “三殿下,康樂公主有請!”瞧著趙曦和臉上陰晴不定,卻半天都沒有回應,青佩揚聲又喚了一句。


    “放肆!小小女子膽敢在軍前無狀!”同樣沒有等到趙曦和指使的羅震亦是有些不耐煩,驅馬上前兩步,嗬斥道,“還不將人拿下?”


    “慢著。”趙曦和低沉出聲,目不斜視地說道,“羅將軍你帶人在此候命,孤去去就回。”


    說罷,也不等羅震反應,一夾馬肚朝著青佩走去:“前方帶路。”


    ——


    趙曦月坐在玉輦上,手中僅僅攥著趙曦玨送她的匕/首。隔著簾子,她隱約可以瞧見外頭影影綽綽的人影。這次來,是她想了許久的決定。盡管趙曦玨再□□對,可她還是來了。


    父皇為了國家安定可以率兵親征西北,謝蘊為了兩國和平可以孤身涉險前往番邦,趙曦玨與趙曦仁為了安定人心可以日以繼夜地在上書房處理朝政。


    那她作為一名公主,若隻要克服自己那麽一點點的恐懼,便能為他們做些什麽,難道不是件理所應當的事情麽?


    她想得很清楚,在皇後娘娘麵前,更是將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讓趙曦玨沒了反駁的理由。可當她坐在玉輦裏,等著不知何時會突然出現的趙曦和時,那種熟悉的害怕與恐懼還是不由自主地自心底蔓延上來,浸滿了她的四肢百骸。


    “殿下,三殿下到了。”青佩的聲音忽然響起,嚇得趙曦月險些摔了手中的匕、首。


    她深吸了口氣,穩了心神,努力鎮定道:“拉開簾子,讓本宮與三皇兄說說話。”


    “是。”青佩應諾。


    阻攔二人視線的簾子被緩緩拉開,一個坐在玉輦中,一個跨坐在馬上,四目相對。


    趙曦月望著騎在馬上的趙曦和,他與她記憶中的人沒有變化,卻又像是有些不太一樣了。他的目光裏有探究、有冷漠,唯獨沒有她最害怕的、曾在午夜夢回時無數次見到的冰冷。


    沉澱在心中多年的害怕,就在這個瞬間,突然消失地無影無蹤。


    她彎了彎嘴角,淺笑著同趙曦和打招呼:“三皇兄,許久未見了。”


    趙曦和的目光在她還有些蒼白的麵頰上一閃而過,徑自問道:“近來可有宣過太醫請脈?”


    知道趙曦和問的是胡姬讓良妃給自己下毒的事,趙曦月略一點頭,放緩了語調:“若想問胡姬對我用毒的事,皇兄大可放心,這毒還未曾用到皇妹身上。”


    此話便是驗證了他日前的顧慮,趙曦和眯了下眸子,問道:“她還活著麽?”


    “六皇兄將人安置在了毓和宮,那兒是和妃娘娘的舊居,想來過得還算舒適。”趙曦月沒瞞著他的意思,一股腦兒地盡說了,“三皇兄安心。”


    趙曦和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倒是小瞧了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趙曦玨竟能將手伸地這麽長,連胡姬身邊都安插了人。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卻不曾移開,“糯糯如此坦然相告,有什麽要求,便直說吧。”


    趙曦月苦笑道:“三皇兄你帶了十萬大軍守在城外,皇妹如何敢提要求。隻是希望三皇兄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隨我入宮,有什麽事,咱們一家人能關起來門來自行商議,莫要嚇壞了城內百姓。”


    “一家人?”趙曦和仿佛聽見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大笑三聲,“糯糯何時也學會他們用這些虛情假意的套話了?我有十餘萬大軍守在城外不假,可這京內同樣有逾八萬的兵馬,不是麽?”


    “是,”趙曦月答得爽快,“三皇兄不敢孤身入宮,六皇兄他們同樣不會以身犯險。所以皇妹來此,是想同三皇兄做一個交換。”


    趙曦月直視著趙曦和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三皇兄可帶著親信隨從入京,由我代替三皇兄守在軍中,三皇兄你看如何?”


    “你留在軍中?!”


    猜到了趙曦月是為了趙曦玨他們前來遊說自己,卻沒猜到趙曦月會用這樣的方式同自己做交換。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趙曦和臉上還是顯現出了震驚之色。


    趙曦月點點頭,示意他沒有聽錯:“是,我留下,若三皇兄有事,可讓你軍中守將直接斬殺了我。”


    “不行!”趙曦和卻是想也不想地拒絕了,厲聲問道,“趙曦玨便這樣由著你胡來?!”


    “六皇兄並不知道此事,我隻是告訴六皇兄,我必定有辦法讓三皇兄入宮。”趙曦月微微地笑,目光坦然,“不知道三皇兄可否答應皇妹的這一點小小心願?”


    她微歪著頭,嘴角的笑容甜美又俏皮,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中,明亮地灼眼。趙曦和沉默著望著她的笑顏,再開口時,聲音卻冷硬的嚇人:“你不怕死麽?”


    “自然是怕的,這天底下哪有不怕死的人呢。”趙曦月聳了聳肩,聲音卻驟然低了下去,“可這是身為康樂公主的我必須要做的事情。”


    “我若不去呢?”


    “三皇兄會去的,畢竟再拖下去,鎮國公手上的兵馬就該到了。”麵對趙曦和的質問,趙曦月臉上依舊是篤定的笑意,“京城之內數十萬百姓,雖有守將,兵力卻不足。若真的舉兵來攻,是萬萬抵抗不住的。可戰事一旦開始,所造成的損失必定不止一二,這也是為何三皇兄駐兵城郊卻遲遲未曾發兵。”


    這還是趙曦和第一次聽趙曦月談及軍政要事,瞧著她侃侃而談的模樣,他像是回到了當初與趙曦月對坐飲茶之時,心中的焦急一時去了許多,緩和道:“既然如此,為何不再拖延些時日,等鎮國公的兵馬到了再做安排呢?”


    “當真能拖到支援前來之時麽?”趙曦月反問,“三皇兄自前日開始整軍,不就是不欲再等?攻城是下策,但若要再耗些時日下去,待到鎮國公麾下兵馬一到,三皇兄便要麵臨兩麵夾擊的危險,屆時非但拿不下京城,還可能讓自己葬身在此,以三皇兄的心思,必定是不會讓那樣的場麵出現的。


    她定言:“攻不得、等不得,這麽一來,以我為質入宮就是三皇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選擇。”


    趙曦和忽然沒法將眼前的趙曦月同過往那個囂張中又透了些許嬌柔的小姑娘重合起來,更沒法她與那個對自己說“有皇妹在,沒人能欺負得了皇兄”的趙曦月相比擬。


    她端坐在玉輦中,挺得筆直的背脊抬高了她下頜的弧線。她微揚著唇角,眼尾眉梢處透出的自信叫人不敢直視。


    甚至於讓他產生了些許臣服的念頭。


    或許在她開口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沒有了反駁的餘地。


    低沉的笑聲自胸腔深處泛出,他越笑越大聲,笑得趙曦月都有些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說了什麽笑話。


    片刻之後,他才收了笑,緩緩說道:“這場鴻門宴,孤便赴上一次罷。”


    作者有話要說:  補了一部分劇情_(:3」∠)_


    第一百二十一章


    在來之前, 趙曦月已經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她帶著的匕首既是為了防範趙曦和,也是為了在事態到了不可避免的發展時, 不讓自己成為拖累趙曦玨他們的存在。


    所以當她坐在玉輦中,再度穿過城門往宮門而去的時候, 竟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趙曦和答應了進宮,卻拒絕了由她留在軍營內的條件。


    “糯糯如此能言善道, 孤怕沒等孤出來, 這十餘萬大軍已成糯糯囊中之物。”趙曦和是這麽說的。


    趙曦月分不清他說得是真是假,但能夠不留在敵營, 卻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她自是不會拒絕。因此京內百姓隻見到康樂公主的儀仗浩浩蕩蕩地出來繞了一圈之後, 又浩浩蕩蕩地回了宮。


    與出來時不同的是, 這回還有一行約莫三十人的騎兵, 尾隨在儀仗之後一同進了宮門。


    上書房內, 趙曦仁與趙曦玨早已等在那裏。隻是不知為何, 坐在趙曦仁下首的趙曦玨此時卻是麵色鐵青, 森冷的目光時不時地往門外掃去一眼,放在膝上的拳頭捏地咯咯作響。


    行露守在門口,難得露出了心有餘悸的表情,偶爾往裏頭覷上一眼, 卻在趙曦玨目光掃來時飛快收回視線, 眼觀鼻鼻觀心,隻當自己沒發現。


    趙曦月的謀算她和青佩是知曉的,青佩自此前一事之後成熟了許多,因此陪著趙曦月一同去城外與趙曦和談判;而她則留在宮中,負責將趙曦月的計劃告與趙曦玨知曉, 若真出了什麽事,莫要因她自亂陣腳。


    此外,她還要盯著事態的變化,若是情形不對,她需要第一時間通知“月翎衛”將趙曦月從軍營中營救出來。


    以趙曦月的身份,如此犯險定然是極不妥當的,別說趙曦玨了,哪怕是皇後娘娘都不可能會同意。隻好先斬後奏,等公主儀仗出了城門,再由行露將原委告訴趙曦玨。


    在說之前,行露已經料想到自己必定是要迎來六皇子如狂風驟雨般的怒火的,沒成想趙曦玨聽完後隻是沉著臉,一言不發地揮手讓自己退下。


    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越是不為所動,往後便越是血雨腥風。


    好在城門傳回了消息,回來的不僅是帶了一隊護衛的趙曦和,還有坐著趙曦月的公主儀仗。可不等行露鬆口氣,便瞧見了趙曦玨目光沉沉地看了宮門的方向一眼。


    那分不出喜怒的目光,登時讓她有了一種膽戰心驚地感覺。


    “三皇子到——康樂公主到——”隨著一聲高唱,趙曦和與趙曦月先後走了進來。與預想中的畫麵不同,趙曦和不緊不慢地走在最前頭,而趙曦月則是被八名將士圍在中間,仿佛被困在囚牢之中一般。


    趙曦仁與趙曦玨的臉色,登時都變了。


    “三皇兄,有什麽話咱們兄弟三人說便好,”趙曦仁幹巴巴地笑道,“五皇妹年紀還小,同此事沒有幹係,你讓她先退下吧。”


    趙曦和輕車熟路地在趙曦玨對麵坐下,麵上沉靜如水:“五皇妹同孤說,她願意以自己為質留在城外軍營之中,來換孤進宮與二位皇弟議和。孤憐惜五皇妹一介女流,留在軍營恐怕照顧不周,這才將五皇妹一同帶回宮內。”


    他微微抬眼,如刀一般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在二人臉上掃過,最後停留在趙曦玨同樣瞧不出表情的臉上,“怎能說五皇妹與此事沒有幹係,隻是人質自然要有人質的模樣,便讓她陪在孤身側罷了。六皇弟,你說是吧?”


    話音剛落,便有兩名士兵一左一右地將趙曦月按在了趙曦和身側的席位上。


    趙曦月始料未及,險些摔倒,隻是還不等她的輕呼聲出口,已有一雙手攙住了她的手臂。


    趙曦和微蹙著眉頭,不悅地掃了那兩名押解她的士兵一眼,溫聲道:“糯糯沒事吧?”


    一股惡寒飛速從被他握住的手臂上躥開,趙曦月猛地揮開他的手,低眉斂袖地收手做好,聲音低低:“謝三皇兄,我無礙的。”察覺到趙曦玨瞧過來的目光,她心頭莫名跳了一下,有些心虛地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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