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她的是一管清越的嗓音:“可是太後娘娘許我到園子裏逛逛。”不同於趙曦月的軟糯,這人的聲音卻是脆生地緊,應和著不遠處的聲聲鳥鳴,仿佛要與之融為一體。


    黃鶯出穀,不外如是。


    趙曦玨心中一動,下意識地往外走了一步,似是想瞧瞧聲音主人的樣貌。走到一半方想起此舉不妥,遲疑片刻又將步子收了回去。


    前頭說話的仿佛被她這話給梗到了,噎了一噎才繼續道:“我的好姑娘,這宮裏是說逛便能逛的麽,若是衝撞貴人,哪是咱們能擔待地起的。”


    “可姨母說宮裏的貴人都是心地善良的活菩薩,既是菩薩,又怎麽會怪罪我一個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呢?”


    趙曦玨:“……”好一個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他還當除了趙曦月之外這世上應當不會再有如此厚臉皮的人了。


    這就在自家禦花園撞上一位。


    “姑娘就聽奴婢的,隨奴婢回去老老實實等著王妃傳喚出宮吧!”


    趙曦玨心中感慨,那邊勸說的仿佛已經失了耐心,拉扯間隻聽一聲驚呼,隨即是她有些慌亂的聲音,“姑娘您沒事吧,可傷者哪裏了?”


    便聽那姑娘輕輕嘶著氣:“好似崴著腳,走不了。”


    “這、這可如何是好?”


    趙曦玨蹙蹙眉,心道不知誰家女眷入宮,身邊怎地連個跟著的宮女都沒有。而他既然聽到了,自然也不可坐視不理。


    可還沒等他出去,就聽見那姑娘繼續道:“不如我在此處等你,你去同姨母告個罪,便說你拉著我的時候我沒瞧著腳下,不小心將腳崴了,勞煩她找人將我抬回去。”


    “……”


    回應她的是一道漫長的沉默。


    趙曦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動靜有些大,驚擾了不遠處的二人。嚇得早前說話的人不等姑娘製止已慌亂出聲:“是誰在那?”


    趙曦玨摸摸鼻子,收了笑意,闊步走出,在二人五步遠的位置停了下來,行了半禮:“姑娘莫怕,孤是當朝太子,擔心唐突了姑娘這才藏身此處。方才聽到姑娘受了傷,不知可有孤能幫忙的地方?”


    確是兩名女子,瞧著年長一些的站在一側,聽到自己是太子已然愣在原地,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拉著自己身側的少女跪下。


    倒是坐在巨石上的少女依舊鎮定自若,聽完自己的話臉上也不見慌亂,甚至大大方方地受了自己的禮,淡然道:“不知太子在此,是民女失禮才是,民女方才崴了腳,不能向您見禮,還請您贖罪。”


    微頓了一下,又道,“民女初來乍到,竟與婢女在禦花園迷了路,而今腳上受傷,不知可否勞煩太子殿下尋人來帶民女二人回雍和宮去?”


    趙曦玨心下嘿了一聲,雖說是半禮,可他畢竟是太子,敢這麽生受的人這世上也沒幾個。


    他心中納罕,嘴上還是謙讓道:“姑娘客氣了。”側臉招來暗處的玄禮,吩咐他去尋個女醫官過來。


    抬眼的瞬間,卻下意識地看了那姑娘一眼。十五六歲的模樣,精致小巧的瓜子臉別樣秀氣,上翹的嘴角仿佛生來就含著笑意,讓心中的煩悶不自覺地便被那笑容撫平。


    隻那雙丹鳳眼瞧著有些奇怪。


    原該顧盼生輝的眸子此時卻微微睜著,朦朦朧朧地攏著一層霧,雲山霧罩地,叫他忍不住想要撥開這雲霧細細相看。


    可不等他細看,那姑娘已彎著眼角看向了她身側的婢女,語氣裏帶了小小的驚訝:“杏兒,你的腳又沒受傷,還不快給太子殿下見禮?”不等對方回應,她又噙著歉意的笑容,垂眸道,“婢女□□無方,衝撞了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三言兩語間,已將方才被教訓“衝撞貴人”的仇給還了回去。


    喚作杏兒的婢女如大夢初醒一般,抖若米篩地跪了下去:“奴、奴婢參見太子殿下,請太子殿下饒命、饒命!”


    趙曦玨自然沒興趣要個不知打哪來的小婢女的命,淡淡擺手:“起來吧。”


    “謝殿下!”杏兒磕頭道,也不知是不是太緊張,竟“咚”地一聲將自己的額頭磕紅了大半。


    那姑娘卻好似沒瞧見一般,低頭把玩著手中的帕子。


    趙曦玨饒有興趣地瞧著她嘴角隱約可見的笑意,鬼使神差地問道:“還不知姑娘是哪位府上女眷?”


    作者有話要說:  六哥:原來我是個聲控


    第128章 番外(二)


    小姑娘把玩帕子的手微頓了一下, 睜著一雙雲山霧罩般的眸子瞧了過來,旋即微微欠身道:“民女姓溫,今日隨清王妃入宮來給太後娘娘請安的。”


    趙曦玨恍然。清王算是他的遠房堂叔, 往日常駐在隨州,鮮少回來。不過今年是建德帝的五十壽誕, 幾位常駐在外的王爺都要回京給聖上賀壽,這幾日陸陸續續的也有不少折子遞進宮來求覲的。


    女眷卻不好陪坐在上書房裏, 因而總是見上一麵之後, 便引到後宮與太後說話。


    方才聽她稱呼清王妃為姨母,想來是清王妃的娘家人, 卻不知道清王帶著女眷進宮麵聖,怎會將清王妃的娘家人也一同帶進來。


    趙曦玨心中思緒百轉千回, 麵上卻是不顯, 隻笑道:“原是溫姑娘。”又同人家閑話家常, “孤還未曾去過隨州, 聽說隨州海產豐富, 隨手抓隻螃蟹都能有常人一臂的大小, 可供一家三口吃食,確有其事?”


    聽他談起家鄉,溫姑娘的神色柔和了許多,連眸子裏的霧氣仿佛都散開了, 隱隱透出一絲光亮:“確有如此大的螃蟹, 可若說隨處可見,也是誇大其詞了。隨州臨海,漁民們捕撈上來的鮮蝦魚蟹都是大小不一,尤其是螃蟹,又小如粟米的, 也有大若銀盤的,種類繁複,就是在海上打拚數十載的老漁民都未必說得全哩。”


    話說到興頭上,帶了隨州本地的口音也恍若未覺,“還有巴掌大的貝殼,就地殺了烹來吃,真真是又鮮又嫩,還沒有絲毫腥味。就連魚都有數十種,有些長得奇形怪狀駭人地緊,肉質卻極其鮮嫩,入口即化,佐上兩口紅曲,實乃人生一大幸事。”


    少女的眉眼間浮上了些許同齡人難見的灑脫與隨性,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仿佛在不經意間暴露了些什麽。


    趙曦玨也不打斷她,隻這麽靜靜聽著。


    倒是站在一旁的杏兒一臉急色,可當著趙曦玨的麵又不敢多有動作,隻好借著身形的遮擋輕輕扯了扯溫姑娘的衣裳。


    說得興起的小姑娘這才想起來自己這會兒身處何地,忙噤了口,赧然欠身:“提起家鄉一時激動失態,請殿下恕罪。”


    “溫姑娘不過是在回答的孤的問題,何罪之有。”趙曦玨卻隻是謙和地笑了笑,見對麵的小姑娘雙頰上已布滿紅暈,全然沒有方才淡然自若的模樣,眼中的笑意不由深了一些,“孤自幼在京中長大,對外頭的事物大多是道聽途說,不知處甚多,今日難得遇見姑娘解疑,當多謝姑娘才是。”


    說完後又不自覺的咬了下舌尖,這話要是被糯糯聽到,可能會覺得她家六哥有病。


    溫姑娘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她輕咳一聲,臉上的紅霞漸漸散去,又恢複成方才淡然淺笑的模樣,謙讓道:“不過是幾句小兒之言,殿下過獎了。”


    趙曦玨還想再說些什麽,玄禮卻帶著女醫官與雍和宮的宮女姍姍來遲了。


    到底是個女眷,他不好大喇喇地站在邊上瞧著人家醫治傷腳,隻得同人打個招呼離開了。可沒走兩步,又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回頭望向那名被宮女和女醫官簇在中間的女子,隻見她眉眼含笑,全然沒有顧及到自己離開的模樣。


    他擰了下眉頭,一時有些說不好自己胸口的鬱悶究竟來自何方。


    “去查查這位溫姑娘的來曆,還有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趙曦玨收回視線,淡然道。


    太後不是個會讓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姑娘獨自在宮裏瞎逛的主,況且她對著自己如此淡然的模樣,也不像是個小姑娘會有的。


    如今朝裏朝外都盯著他的婚事,實在是不得不防。


    玄禮對於這種事早已習以為常,他如今算是半個“贔屭”統領,想查京中發生的事是手到擒來,不稍時便將人家姑娘的底細全都放到了趙曦玨的書案上。


    趙曦玨眼角動了動,將一遝紙壓到了折子的最底下。等他再拿出來時,已是幾天之後的事了。


    這位溫姑娘大名溫秀秀,今年已滿十六,是清王妃許氏胞姐的獨女。許氏出身隨州書香世家,又嫁入清王府成為一府王妃,可她的胞姐卻是嫁給了一名窮書生。那書生考中舉人之後便沒有再考,而是在隨州一家學堂裏教書度日。


    這般門第,同清王府比起來,實乃天淵之別。


    大許氏想為獨女謀一門好前程,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自家王妃妹妹身上——清王妃育有二子一女,其中老二與溫家姑娘年歲相仿,尚未定親。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清王妃卻不願讓自家兒子娶溫家姑娘為媳。正巧趕上建德帝壽誕,各地藩王進宮賀壽的空,便托口要為外甥女尋一嘉婿,將人一同帶上京了。


    至於他會在禦花園撞見她,倒確實是個意外。太後原也是派了人領著的,隻是當日一同進宮的姑娘不少,繞來繞去地有人掉隊也沒注意到。


    這才有了後來趙曦玨見到的那一幕。


    “如此說來,清王妃是想在京中子弟裏為溫姑娘尋個夫婿?”趙曦玨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書案上,意味不明地問道。


    玄禮卻答得有些迷茫:“應當是吧……”他隻是把查到的事情如實稟告罷了,至於清王妃是怎麽想的,他怎麽知道?


    “不過還有一事。”瞧著自家主子皺著眉頭仿佛不甚滿意的樣子,玄禮忙加了一句。


    趙曦玨挑挑眉,示意他有屁快放。


    “屬下聽說,溫姑娘本人仿佛對京城子弟並無興趣。”


    “哦?”趙曦玨來了興趣,“何以見得?”


    “除了日前進宮向太後娘娘請安,溫姑娘平日裏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直將自己關在屋內,清王妃要帶她去其他府上應酬,便推說自己腳傷未愈行動不便,為此清王妃還氣得摔了一盞茶。”


    “……”那可不,若是在京裏沒相看到人家,回了隨州怕又是要被大許氏往自家裏塞。


    “清王的二公子,當真如此出色?”趙曦玨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不等玄禮反應,他已將手中的紙張往案上一扣,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殿下可是要求上書房?”玄禮急忙跟上。


    趙曦玨頭也不回:“去康樂公主府。”


    玄禮眨眨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提醒自家主子一句,因為上次他將康樂公主打包從太子府裏扔出去,康樂公主已在公主府的院子裏養了兩頭西域獒犬。


    ——專咬當今太子殿下。


    “好端端地怎麽想起來讓我辦花宴?”趙曦玨到底還是進了康樂公主府的大門,隻是等他說清來意之後,康樂公主非但沒有欣然應下,反而狐疑地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我想想你上次怎麽說的?‘孤最煩這些鶯鶯燕燕嘰嘰喳喳鬧個沒完的樣子’?”


    趙曦玨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今年是父皇五十大壽,各地藩王都攜家眷入京。女眷之間溝通素來要比朝堂上隨性地多,可借此機會查探一下各地藩王的勢力。”


    這個理由勉強還算可信,但趙曦月眉頭一皺,問得更加困惑,“那為什麽要連府裏的姑娘一起請?”


    趙曦玨放下茶盞,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年歲尚輕,隻請那些王妃夫人定會惹人生疑,請上府裏的姑娘大家也隻會當做是你貪玩,不會多想。”


    好像確實是這個理。


    趙曦月又睃了趙曦玨一眼,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趙曦玨這字裏行間的態度裏,寫滿了“欲蓋彌彰”四個大字。


    “對了,前幾日我在禦花園撞上了一個清王妃帶來的姑娘,說是姓溫,清王妃娘家的姑娘。”趙曦玨又壓下一口涼茶,“我懷疑其中有詐,你下張帖子將那位姑娘也請來,摸摸虛實。”


    “……”還指名道姓的,更可以了好吧?


    迎著趙曦月加倍懷疑的目光,趙曦玨依舊穩如泰山,麵不改色地反問道:“糯糯還有什麽問題麽?”


    “……”她覺得哪裏都是問題,哪裏都想問。


    半晌之後,到底還是抵不過自家六皇兄堅持的目光,康樂公主摸著脖子,在一陣懷疑與自我懷疑中,答應了趙曦玨這個合理又詭異的請求。


    “多謝皇妹了。”喝完了茶盞中的最後一口茶,太子殿下翩然而去,一如他翩然而來的模樣。


    趙曦月望著桌上空蕩蕩的茶盞,忽然間覺得比起答應辦這勞什子花宴,更應該直接關門放狗,將趙曦玨狠狠咬上一通?


    第129章 番外(三)


    若要說趙曦玨是不是對這位隻有一麵之緣的溫姑娘有了什麽別的心思, 他個人覺得是沒有。


    兩世為人,他見過的名門閨秀數不勝數,其中不乏姿容出挑者。別的不說, 他家五皇妹趙曦月便是位普天之下恐怕難找到能與之比肩的絕色。


    因而美人皮囊,於他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 不值一提。


    可溫秀秀卻和他曾經見過的女子都不一樣,可真要細說, 他又不大說得上來哪裏不同。


    趙曦月的美就像是天上明月, 溫柔且明亮,往那一站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令人心向往之的同時又望而生畏,隻能遠遠瞧著, 不敢逾越雷池一步。與她相比, 溫秀秀就像是朦朧夜色之中的一抹星光, 忽明忽暗, 不甚明晰, 卻叫人在不經意間吸引了視線, 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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