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正要去辦事,從宅邸門中,又走出一個相貌普通的婦人,遞給他一個麻布包袱,兩人淡淡說了幾句話,男子就登上了簡陋的馬車,離去。


    又有一十歲小童跑出來,望了望父親離去的馬車,牽了婦人的手回了宅子。


    一切風平浪靜,沒有什麽苦等不歸人,沒有什麽感天動地,隻是一個叫徐長生的男子,終於考上了秀才,取了一戶普通人家的姑娘,這輩子也沒做上什麽大官,隻在江南省城謀了一席衙役的文書。


    他的人生中,小蓮早就退場了。


    不見一絲蹤影。


    “原來你不惜剔骨也要見一麵的徐長生,早就未曾等過你了。”


    雲悠喃喃自語道,不知是說給誰聽。


    “如此甚好,多謝仙姬。”


    一聲遙遠的歎息傳來,帶著似有似無的解脫。


    雲悠平白生出一股煩悶,身上隱隱升起一股魔氣。


    “你不惱恨麽?若不是為了與徐長生相守,你何以落得如此下場?”


    “仙姬,我心悅於他,便希望他平安順遂,你瞧,他如今有妻有子,已如了我的願,與他相守之人不是我又如何呢?”


    隨著這番話落音,雲悠身上湧起魔氣陣陣,承鈺從方才起就察覺到不對,此番見魔氣頓現,翻手掏出一瓶丹丸。


    下一秒,卻見那魔氣如煙嫋嫋,逐漸煙消雲散了去,而雲悠身上飄起了一縷一縷的灰色氣息。


    “小師祖?”


    承鈺的低聲呼喚在雲悠耳邊忽遠忽近,她感覺到體內魔骨中魔氣正在消散,名為小蓮的魅魔離去了,天上雲卷雲舒,周遭一切正以極快的速度倒退又前行,徐長生和眼前的宅邸正以極快的速度度過歲月,白幡起,牆根枯,待到一捧黃土,情愛欲求皆去,下一場的一往情深,又會再次上演。


    理當如此。


    又何須去問值不值當,欲全心意,問誰人可信?


    承鈺的聲音又響起來。


    雲悠望了望周遭,宅邸還在,白幡未掛。


    原是大夢一場。


    還未等雲悠細細想這番明悟,一股妖風頓起。


    天色異變,傳來遠處行人陣陣驚呼,隨後,一股股黑色的鬼魅妖尾襲來。


    “嘻嘻!快告訴染衣姑姑,那個仙姬我們找到了,身上果真有魔氣!”


    一聲嬌媚的狐媚聲音傳來。


    隨後,魅影妖尾中,走出數十名長者狐耳的妖人,具是未完全化形的狐狸精。


    “你們幾個狐狸精,誰給你們的膽子,來找我雲中闕的麻煩?”


    承鈺手一翻,抽出一把泛著冷光的劍,極為不屑地看向幾個小妖。


    這種小妖活膩了敢在他麵前現身,他一劍一個完全不是問題。


    “不敢,不是我們啊!”


    狐狸精毫不畏懼麵前的承鈺,扭著腰讓開了身子。


    身後,一個男子同樣執劍走出來,穿著和承鈺師承一門的衣飾。


    “南宣師兄?”


    承鈺愣住了,給他一萬個腦子,也解釋不清這是什麽情況,為什麽顧南宣會和一群狐狸精在一起?


    “我接到密信,六禦仙姬早就被魔物附身,果然不假,承鈺,速速讓開,我今日就要將這魔物斬殺於此!”


    顧南宣手中劍身寒光畢現,嘴中話語鏗鏘有力,眼中卻泛著縷縷妖邪之氣。


    “你在說什麽?誰告訴你小師祖被魔物附身?”


    承鈺與顧南宣相識十幾載,從未見過對方如此模樣,像是清醒著,兩眼卻蒙著一股黑氣。


    顧南宣卻不欲與自己想出多年的師弟多說,飛身上前朝雲悠出劍。


    承鈺當然不能讓對方得逞,也執劍上前,兩人纏鬥了起來。


    剩下的的數十隻狐狸精卻相視一笑,有的甚至連人臉也不維持了,露出狐狸臉來,以人身狐麵,張開血紅大嘴,就朝雲悠咬了過來。


    雲悠下意識想召喚自己的法器,卻什麽也沒出來。


    沒有靈氣,什麽仙家法寶也隻是破銅爛鐵。


    一道金光從天而降,攻過來的狐狸精尖叫著捂了臉,往後退開了數步。


    穩穩落下的,正是客棧中遇見的觀世蟬子,對方手中執了一柄法杖,麵目依舊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禍亂!”


    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怪異聲音響起,帶著毫無情緒的刻板聲音,接著手中法杖朝地麵重擊下去,一陣陣金光朝四周蕩漾開。


    這金光對雲悠沒有什麽感覺,但對麵那群狐狸精卻十分懼怕,紛紛現出原形,朝四周的遮蔽物裏鑽。


    “觀世蟬子?!”


    與承鈺纏鬥的顧南宣瞳孔一縮,在金光中似乎清醒了不少,這一荒神,被承鈺一個反手用劍背劈中了後頸,整個人如斷線的風箏墜地,被承鈺拉住。


    “小師祖,我得先一步回雲中闕!師兄不對勁!”


    昏過去的顧南宣在幾息之間,被金光震蕩過的雙眼中不停往外冒著陰綠的妖邪氣,額間冒出血汗,十分恐怖。


    “去吧,救人要緊!”


    雲悠點了點,承鈺咬著唇,心知留下半點靈力也無的小師祖在此地十分危險,這些妖物竟然在大白天就出來害人,但顧南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如今已經麵如金紙。


    “觀世蟬子,若能聞人言,還請護仙姬一護!我速去速回!”


    承鈺掏出一個符籙,聚靈激活,符籙亮起,他與顧南宣頃刻消失。


    觀世蟬子站在原地未動,雲悠看不清對方的麵貌,連對方是什麽表情也不知道。


    “何為六道?”


    雌雄莫辨的聲音再度響起,一絲情緒也無,連在問誰都不知道。但雲悠本能覺得,這是在問自己。


    “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和地獄道。”


    雲悠回到。


    “六道輪回,閣下是什麽道?”


    雲悠一愣,自己是什麽道?


    修真仙界,人人都在追求至高天道,卻忘記了,道法本就有三善三惡,修善道也是道,修惡道也是道。


    若是道法同源,善惡也不過是一體兩麵。


    她根本不需要去想如何濯魔骨,魔骨已生,不如就此度入阿修羅,七情六欲,不妨一試。


    雲悠心境開闊起來,便說她是魔物,那又如何?沒有魔,哪來的仙,沒有暗,哪來的光。


    “地獄黃泉,欲念橫流,輪回之地,見修羅道。”


    說完這句話,觀世蟬子破舊的衣袖一揮,雲悠眼前一黑,就見自己站在一座橋上。


    這橋下的河水回蕩著陣陣極為陰鬱的哀嚎,間或有厲鬼的尖笑,不男不女,亦男亦女,河水中飄蕩著一張張扭曲的麵孔,已分辨不出人樣,隻有幾個黑洞證明曾經五官的位置。


    這裏是黃泉...


    幾縷詭異的氣息飄起來,橋上突然出現了另一個人。


    白紗如練,容姿翩仙,嫵媚絕美。


    雲悠心中一震,竟然是染衣?為什麽?染衣為什麽會在這裏?就算狐狸精是她派來的,這通風報信的速度也太快了!


    四下一看,卻不見青華帝君的身影,隻有染衣一人泛著冷然的笑意一眨不眨看著自己,雙眸中透著刻骨的寒意妖氣。


    “六禦仙姬,不必害怕,我不過是染衣分出的一縷魂魄□□,染衣本尊在天宮。”


    嬌美的女音響起,讓雲悠想起當日自己被剔了仙骨的痛楚。


    “你想怎樣?”


    雲悠滿是敵意地看向對方。


    “可笑,我還以為觀世蟬子有什麽能耐,竟把人親自引到我跟前,我這抹魂魄守在黃泉多年,今日也能排解一番了!”


    染衣魂魄露出輕蔑嘲諷的神色,對觀世蟬子十分不屑,接著提了白練就卷了過來。


    雲悠被甩進黃泉的時候,麵對張著大口尖叫,朝她伸出無數鬼手的厲鬼們,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不管是神是魔還是鬼,如能將染衣斬殺,這具破敗的身體,盡管拿去!


    百鬼一擁而上,鑽入雲悠體內,筋脈徹底撕裂開,大片的鮮血在黃泉百鬼中泛濫開。


    “啊哈哈哈哈!我殺了六禦仙姬!他是我的了!他終於是我的了!”


    橋上的染衣魂魄快活至極,似乎達成了什麽千百年的心願,無人聽得懂她到底在說些什麽。


    羅浮山,六角樓中,魔障突現,雲中師祖睜開雙目,血色在鳳目中流轉。


    “九霄,守在此界萬年,你的心魔終於來了。”


    洛縹緲背對著雲中師祖,望向黃泉忘川處,衝天而起的黑光。


    第38章 、隕落的帝姬9


    一開始,是比當日剔骨更甚的疼痛,筋脈寸寸被厲鬼撕裂,雲悠覺得自己已經死去了。然而黃泉百鬼並不隻是撕裂肉身就罷手。


    意識被撤離肉身,被撕裂的劇痛立刻離去,魂魄歸入黃泉,不得輪回的七情六欲湧入雲悠的意識中。


    有一瞬間,雲悠覺得自己誰也不是,黃泉中的鬼厲早就在無盡的時間中忘記了自己的前身今世,隻剩欲望。


    雲悠被各種各樣純粹的欲望吞沒了意識。


    “你有想要的東西麽?”


    一團有著無數張臉的黑色東西,出現在雲悠的意識中。


    “大概,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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