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族大了,有錢了, 心就野了。


    有了財富就想要功名, 就想要權利。


    小老百姓的感觸或許還沒那麽深,作為和官場聯係非常緊密的豪商家庭, 卻體會的明明白白,有錢又如何, 真的到了那些大官跟前,依舊地位卑賤, 抬不起頭來。


    所以白家老祖宗下定了決心, 要改換門庭, 讀書考科舉。


    可誰能想到,好容易出了幾個麒麟子, 這朝廷卻不行了,官場舞弊, 外敵來襲,北平陷落,堂堂中央上國,成了被外國勢力挾持的偽朝廷, 麒麟子們紛紛棄筆從戎, 一去不回。


    可白家酒的名聲卻一直留存了下來。


    後來更是被劃分到國營酒廠二廠, 作為他們的招牌酒,成了全國供銷社裏的暢銷品。


    隨著供銷社漸漸落寞,白家酒的銷量雖然很好,但隨著民營酒廠的崛起,漸漸的,二廠的銷售額呈斷崖式下跌,最重要的是,雖然頂著白家酒的名字,可隻要喝過真正白家酒的人都知道,這酒和真正白家酒的滋味兒,差了不止一點兒半點兒。


    當年二廠也不是沒請過白振華去廠裏談酒方子的事,可白振華回了句忘了,就把這事兒給斷了。


    如今白振華的孫女婿想要買回白家酒的名字,二廠的人一聽,哪裏還不知道,人白家人一直攥著白家酒真正的方子呢!


    這讓二廠的領導可惱火壞了。


    他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咒罵,直言白振華奸佞,太過於自私。


    可他卻沒有絲毫辦法,白家酒本就屬於白家,人家不願意把自己的東西拿出來,誰都沒辦法逼迫,隻能在白家酒的商標上做文章了。


    高付俊帶著雙胞胎,和白振華一起去參加了老友們的聚會。


    確實隻是喝茶下棋,釣魚,就在城外郊區的一個農莊裏麵,如今這旅遊業才剛剛起步,這郊區已經有人看到了商機,倒是不像日後的農家樂,主要還是因為主家飯菜做的好,做成了私房菜格式,至於下棋釣魚,那是人家家裏本身就有的東西,隻能算順帶。


    但這群退休的老幹部就是好這一口,來了一次覺得不錯,幹脆後來約就都約在這一塊兒了。


    高付俊帶著雙胞胎,開著車載著白振華老兩口到的時候,已經有好幾個人到了,其中就有白振華說的老方,還有老方的小孫子——方一鳴。


    老方年紀比白振華小五六歲,可孫子方一鳴才六歲。


    方一鳴小朋友長得白白胖胖,唇紅齒白,小胳膊伸出來,像藕節似的,身上的衣服也穿的極好,可見在家是個極為受寵愛的。


    也不能怪,畢竟是老來子。


    方一鳴的頭上有個哥哥叫方衛軍,人如其名,十六歲參軍,然後把一輩子都交代在了軍隊裏,二十一歲那一年,出個任務,為了掩護隊友,不幸犧牲。


    方一鳴的父母哭瞎了眼睛,渾渾噩噩過了幾個月,才又備孕生了方一鳴。


    方一鳴出生的時候,母親已經四十六歲高齡,所以如今別看方一鳴才六歲,他的父母都是五十多的人了,也許是父母老了,方一鳴看著胖,身體卻不大好,動不動就感冒生病的,很讓方家人操心。


    所以當老方聽到說白芙美是去處理小兒麻痹疫情的時候,忍不住的關心道:“那些孩子的情況還好麽?”


    “絕大多數救治的還是很及時的。”


    高付俊笑笑,拿著手帕給白啟玨擦嘴巴,白啟玨也聽話,你要擦我就抬起頭,你不擦了,我就繼續認真幹飯。


    高付俊手裏忙著,嘴裏的話卻絲毫不亂:“但也有情況危重的兒童,那基本就是癱瘓了。”


    這話一出,其它還在說話的老爺子也停住了嘴。


    “癱,癱瘓呐,這麽嚴重?”


    老爺子們瞳孔地震。


    這群老爺子,年輕的時候忙事業,家裏的女人照顧孩子,真是一丁點兒家庭的心都不用操,等到退休了,孫子們都大了,一個個活蹦亂跳像皮猴子似的,家庭條件也是優渥的,什麽疫苗都是早早的托關係注射了,自然感受不到這些疾病的厲害。


    就好比小兒麻痹症。


    都知道這病厲害,可身邊沒孩子染上這病,所以對這厲害的認知是模糊的,不確定的。


    如今突然發現案例就在身邊的震驚感,直接震驚到了這群老爺子。


    “那這家的父母,是天塌地陷了吧。”


    老方最明白這種滋味兒了,當年他大孫子沒了的時候,他恨不得也跟著去死。


    “可不是嘛,哎……那場麵,看得人怪不是滋味兒的。”


    “哎……現在家家都是一個,金貴著呢。”


    其它老爺子也跟著感歎。


    “是啊,現在的孩子不敢出事情,要是出了事情,真的是一家子都要跟著哭死了。”


    “要我說,現在孩子小,出事情還能再生,要是十年二十年以後,唯一的孩子再出事,那才叫真正的天塌地陷呢。”


    “老王你這話說的不對,你怎麽能保證再生一個十年二十年以後就不出事了,難不成怕噎死,還不吃飯了?”


    “我說孩子,你跟我扯什麽吃飯的事啊。”


    “不就是這麽回事嘛,喝水怕嗆死,吃飯怕噎死,你就算生個十七八個,要是一起出事,你還是得哭死。”這老頭說話聽氣人,氣的老方鼓著嘴巴,像個鯰魚,他卻一丁點兒自覺都沒有,自顧自的說道:“倒不如從他們小時候起,就告訴他們什麽危險,什麽不能碰。”


    老方一聽,頓時陰陽怪氣:“照您這麽說,人家要是生病了,也是活該?”


    那老頭頓時被噎住了。


    氣氛有點凝重。


    高付俊已經後悔了,怎麽偏偏說到這個話題了呢?


    對於老一輩來說,這些年如火如荼的計劃生育是永恒的話題,在老一輩的眼裏,多子多孫,那是福氣,也是保障,一個不爭氣,總不能各個不爭氣,矮子裏麵拔將軍,孫子一堆總有個出色的。


    現在嘛……


    雖然喊著優生優育,可這也看先天條件的,要是這先天腦子就笨怎麽辦?


    “算了,別說這事兒了。”白振華打圓場。


    “你肯定不說啊,三個曾孫呢。”


    老方瞬間羨慕嫉妒,他也沒想到老白家運氣這麽好,第二胎直接一肚子兩個。


    “這我就一個孫女我說什麽了麽?”白振華瞬間白了老方一眼。


    老方這才閉嘴了。


    當初白愛軍去世後,剛出生的孫女身體又極差,眼看著就活不成了,那時候誰不為老白惋惜呢,現在想想,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想到,現在家裏子孫最旺的反倒是老白呢?


    這麽一想,就釋懷了。


    一群老大爺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


    方一鳴雖然被寵愛的有點嬌氣,但總體來說,還是個聽話的小孩。


    白啟玨做慣了大姐大,雖然她還比方一鳴小兩歲,但是玩了一會兒,就成了方一鳴的大姐了,方一鳴這個小胖墩,被指揮的團團轉。


    後來又來了兩個不大的男孩,估摸著在家裏就被關照過了,到這兒和他們相處的也很不錯。


    喝茶,下棋,釣魚,再吃一頓地地道道的東北菜。


    “店家祖上是宮裏的廚子,這一代代的,手藝丟了多少咱不知道,但是好吃是真的。”老方舉著筷子招呼高付俊:“小高也別愣著,大口吃菜。”


    “爸爸,我要吃那個玉米啦。”白啟瑤奶聲奶氣的提要求。


    高付俊連忙給夾了一塊,剛放在白啟瑤碗裏,白啟玨的碗就伸過來了:“爸爸我也要,還要排骨。”


    高付俊又趕緊的給白啟玨夾了塊排骨。


    “小高對孩子真好。”另一個老爺子感歎道,他身邊坐著的是他小孫子:“他爸媽忙的喲,連家都沒空回了。”


    “怎麽,廠裏現在這麽忙麽?”高付俊喝了口水。


    他沒記錯的話,這位老爺子的小兒子,正式酒廠二廠的工會宣傳主任。


    “也不是忙,現在廠裏哪有忙的,我看著啊,他們就是胡混日子,拿著廠裏的錢不當錢,上個月還給主任以上的領導每人配了個bb機,說是怕著急的時候聯係不上,天天不是吃就是喝的,我是真看不上眼。”


    小老頭吐槽起自己的兒子來,也是滿眼的嫌棄。


    “他們再這麽瞎搞下去,國家哪有那麽多的錢往裏麵填哦。”


    “可不是嘛,前幾天我家孫媳婦回來還說了,說工資又拖欠了,雖然工資漲了,可老不發算什麽事哎。”


    “欸?他們廠子效益不是還不錯嘛,我聽我兒子說,鍾表廠不是還買了輛貨車麽?”


    “屁哦,那貨車買回來有個屁用,放到廠裏頭,也沒見送過貨,天天接送廠長老婆上下班了。”


    ‘嗡’的一聲,仿佛都找到了宣泄口,大家夥兒都開始了抱怨。


    話裏話外充滿了對那些廠子未來的擔憂。


    說到一半,倒是想起來白振華了:“還是老白你好哦,孫女兒在基金會,孫女婿又在建工局,都在體製內,不用煩神。”


    “我早就辭職了。”


    高付俊失笑:“爺爺沒給你們說過?”


    “哦,對,說過,說隆豐就是你搗鼓的,我給忘了。”


    隆豐生意做的大,可在這群老爺子眼裏,倒是沒什麽特別的,他們甚至還有點遺憾:“在體製內工作多好啊,怎麽想得起來出來賣醬菜的。”


    “這不是為了我們老白家嘛。”白振華有點沒好氣。


    高付俊連忙給他殷勤的倒茶,這事兒可終於說到正點子上了。


    “你們也都知道我們白家祖上是做什麽的,小高好好一個大學生,這不為了我們老白家,從體製內出來,如今也買了地皮準備建酒廠,就差個我們白家的招牌名兒了。”


    “買了地皮了呀。”


    老方端著酒杯詫異的看向高付俊:“買哪兒的?”


    “艾水那邊。”


    “那邊是個好地方啊。”老方‘嘖嘖’兩聲:“可不便宜。”


    “我們過去投資,總是有優惠政策的。”


    “那倒是挺好。”


    老方點點頭,笑著揶揄道:“看來以後最享福的還得是老白,我兒子和兒媳婦年紀都不小了,要不以後他們退休了,去你那廠裏幹活去算了。”


    說著拍胸脯保證:“都是老技術工人,沒得說。”


    “怎麽?你兒子兒媳那熱水瓶廠不是還挺紅火的麽?”旁邊的老爺子們一聽頓時都放下了杯子。


    “不行哦,年紀不小了,說是勸了內退了。”


    老方低頭喝茶,滿臉苦澀的搖搖頭:“一鳴年紀還小,做老子當娘的,沒長大成人前都得幹活兒把他養大才行,現在退下來了,等於沒活路了。”


    “行啊,隻要看得起我,直接來就行。”


    高付俊臉上的笑容沒變,十分幹脆的點頭應承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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