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曉閔左手高舉手槍壓低著身、快速奔向房子的另一側。她站直貼靠著牆壁,喘息地聽著前方的動靜。她略探出頭,眯著眼盯著在一百公尺外的目標,又快速回複原來的姿勢,以免目標起疑心。


    她高舉手槍到左頰側邊,閉眼深呼吸一次,再睜開大眼觀看四周,在她後頭的是兩名小組成員——錢東貴以及王浩誌。


    她看見王浩誌舉著槍的雙手抖得厲害,他鼻梁上的眼鏡也因他的汗水頻頻滑落,彷佛察覺到她在瞪他,於是緊張的用袖子擦去鬥大的汗水,身體卻仍抖得不像話。


    徐曉閔受不了地直翻白眼,朝在她正後方的錢東貴偏了下頭,無聲的命令他,他接到訊息後便小心地靠近王浩誌,安撫他緊張的情緒,徐曉閔則又探了一次前方的動靜。


    然,她看見在目標後麵的動向,那是她另一名組員賴國勇,他打了個訊號,她馬上舉起右手朝前揮動。


    她才剛舉步,就聽見後頭傳來一個碰撞聲。她快速回頭,見到的是她兩名組員撞在一起。


    她飛快地盯了眼目標,見對方沒有察覺,她憤怒地朝後頭的王浩誌跑去。她伸手扯住高她一個頭的王浩誌,惱怒地咬牙低吼。


    「你給我聽著!你再給我這樣笨手笨腳的壞事,我就先轟掉你!」她的威脅得到他拚命點頭的回應,才又開口接道:「小誌,你再緊張也沒用,隻會誤事而已,那反而讓你更快喪命。你害怕,對方比你更怕,你是警察,就要有警察的樣子。聽清楚了沒?」


    王浩誌不再顫抖的那麽厲害,他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後點頭。「嗯。」


    「好。」她拍拍他的領口,收回手,再一次下指令。「跟我走。」


    錢東貴看著她毫不遲疑地往前飛奔的背影,對她又敬又畏的,跟著她五年了,徐曉閔一直是勇敢智慧的代表。


    他伸手拍拍王浩誌給他鼓勵,然後跟著徐曉閔跑去。


    徐曉閔帶領著組員朝前方的空屋前進,這間位於陽明山郊區的空屋裏,藏匿的便是上周銀行搶案發生後正在跑路的歹徒。她在距離空屋五十公尺處,下令停止前進,就地尋找掩護。


    徐曉閔蹲在草叢中,環顧空屋的環境,屋前有兩名男子,一胖一瘦。胖的看起來年齡較大,他伸手拿走瘦的手中的塑膠袋,臉上有著不悅的表情,像是在跟瘦的抱怨著什麽似的。


    她看見賴國勇已經悄悄貼近空屋前的兩名歹徒,她為他如此接近目標而捏了把冷汗。


    根據線報,歹徒有四名,都是幫派分子,門口兩名,那麽屋內最少還有兩名。


    徐曉閔回頭命令錢東貴兩人留在原地,她自己則大膽地更加接近空屋。然後,她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幹!我們已經十天沒吃到好料的,你又給我買泡麵回來!不會買一些有料的喔!?」胖的一邊搜尋著袋內的東西,一邊埋怨連連。


    「哼.有就不錯了!條子現在捉得緊,我能找到7-eleven買,就算厲害了啦!」瘦的不服氣地回嘴。


    「厲害?厲害你會害我們大家這樣跑路?幹!」


    「怎樣啊?是我——」


    「噓——」胖的伸手打斷他,往後瞟了眼奇怪的閃光。


    賴國勇屏息地貼在壁上,徐曉閔也閉氣等待。


    空屋的問突然被打開,一個矮小的男子衝了出來,手執短槍,驚慌的大吼。「有條子!」


    「幹!」胖子扔掉袋子,跟瘦子同時從腰帶上掏出手槍。「媽的!」


    矮小男子朝徐曉閔這邊舉槍瞄準,徐曉閔快他一秒扣下板機,準確地打掉他手中的槍,貫穿他的左掌,血一下子流滿手掌。


    三名男子朝屋內衝,賴國勇奔上前,擋住了瘦子,兩人打了起來。


    徐曉閔三人快速衝上前,場麵一時變得混亂。


    「我哩咧——敢跑!?」她火大地喊叫。


    槍聲四處飛竄大響,徐曉閔坐靠在歹徒偷來的車後。一等到機會空檔,她便跳出去,再一槍打掉胖子手裏的槍,直奔空屋。


    徐曉閔衝進屋內看見了第四名歹徒,他受了重傷、躺臥在角落堆高雜草的上麵,似乎陷入昏迷之中,他的身旁有一位衣衫淩亂的女子,那女人一直尖叫個不停。


    徐曉閔閃過胖子飛踢而來的右腿,伸手跟他過招,她用槍把打中了他的肩膀,他吃痛的罵著髒話,她怒火更旺的反身一個飛踢將他製服住。


    賴國勇押著瘦子進來,矮小的那位則早被錢東實和王浩誌製服。


    「過去。」徐曉閔押著反手在後的胖子,將三人集中在一起。她對錢東貴下命。「把他們銬起來。」


    徐曉閔走到草堆旁,用槍口抵住那尖叫的女人,「閉嘴,吵死人了。」


    女人頓時動也不敢動,舉起蔻丹長指甲的手,乖順服從。


    徐曉閔檢視了那昏迷的男子,他的右腿骨折,胸口旁有一道傷痕,她冷靜地開日。「小誌,叫救護車。」


    「是!」


    二分鍾後,她先前請求支援的警員,警聲大響地包圍住空屋四周,接著的是救護車的響聲。


    「嘖——排場搞得真大。」光聽聲音,外頭起碼出動了五輛警車,徐曉閔有此不耐地叨念著。


    她帶著組員,押著歹徒走出門口時,鎂光燈乍亮。她瞪了一眼,帶頭的警員朝她敬禮。


    「徐警官。」


    她強壓下腹中的怒火,一等那名警員走過來,她便低聲咬牙怒道:「搞什麽?怎麽會出動了所有媒體?作秀呀?」


    「報告,消息不小心走漏才引起傳媒注意的,警官就請好心地接受一下采訪吧。」


    徐曉閔聽完,美眸一瞪,那警員被她瞪得直冒冷汗,此時正巧有一家新聞記者率先衝向她,把麥克風抵到她嘴前。


    「警官,請說明今天下午的……」


    各家媒體也跟著蜂擁而上,競相問她問題,她整個人陷入熊熊怒火之中,臉上卻綻現一抹親和的微笑,手指著錢東貴回答。


    「對不起,我不是警官,那位才是我們的組長。」


    「啊——請問……」


    媒體又湧到錢東貴麵前,擠成一團想訪問他。他一時愕住的來回看著二十幾支麥克風,一邊無言地向她求救,徐曉閔卻壞心地吐著舌頭跟他扮鬼臉,得意地笑。


    一家攝影師正巧捕捉到她這俏皮的一幕,還將畫麵傳送出去。


    *****


    喬冥威透過辦公室裏三十四-的電視螢幕,看著畫麵上那張可愛的鬼臉。


    這樣逗趣耍賴的她,離開他快十年了。


    他此刻的心情既是欣喜也是擔憂,還摻雜一種怨妒的複雜情緒。


    是的,他妒忌那個讓徐曉閔重綻純真笑容的人。


    因為,他是曾經那麽努力的想讓她敞開心懷拾回歡笑。


    但,他早就失去那個機會。


    「嗬——真是愈來愈多愁善感了。」喬冥威自嘲地笑笑,心底如此想著。「一定是禁欲太久了。」


    畫麵跳到被采訪的警員,他的五官稱得上俊帥,隻是他一開口回答的口音令人絕倒。


    濃重的下港腔配上俊朗的臉龐。嗬——絕配!


    他剛才和曉閔交會的親密眼神,令他覺得惱火。


    就在他將按下搖控器的關閉鈕時,畫麵又跳回記者的報導。


    「記者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位於陽明山往金山的郊區。這裏呢,就是犯下二號下午高信合庫搶案的歹徒過去十天所藏匿的地點。根據錢警官的說明,這一次的攻堅行動前後隻有十分鍾,是非常有效率的一次追捕行動…現場還留有槍戰時的彈殼……其中兩名歹徒的槍,都是由遠距離一槍擊落,手法相當精準……」


    喬冥威按下鈕,畫麵在啪一聲後消失。


    那警員的徽章根本不是屬於警官級的,記者竟毫無概念去分辨誰才是真正的警官。


    二線一星的徐曉閔才是這次攻堅的指揮者。


    他好驕傲她的能力和她過人的膽識。


    他一直深信,她不是壞孩子。


    *****


    「姓名?」


    徐曉閔拿著筆,低頭依筆錄程序問話。她等了很久,沒聽到任何的聲音,她這才有些失了耐性地抬起頭。


    她看了坐在她對麵的人一眼,左邊的眉頭微微挑高,嘴角勾出一抹無邪的微笑。


    「山貓」有些失神的盯著她的微笑,她就像個美麗純潔的天使,柔柔弱弱的,長長的發辮有些散落卻不損及她的美,有著白裏透紅的雪白肌膚,組合成令人迷醉的嬌美。


    可是她不是天使而是魔鬼,他可沒忘了他手上的大洞就是她一槍打穿的。他現在整隻右手都還是無法動彈。


    「姓、名?」徐曉閔眉挑得更高,手中的筆反轉,以筆蓋輕敲著桌麵。


    她快被磨光耐性了,這死胖子一問三不答的跟她演默劇。隔壁偵訊室的那個尖嘴女人又不停的尖叫哭嚎,吵得她想唱佛經。


    山貓也同樣挑眉與她對視,像是打算跟她杠上了。


    在一旁的錢東貴清楚的知道大姊頭快抓狂了,所以他說由他做筆錄的嘛!徐曉閔卻堅持今天她要自己偵訊。


    「山貓,合作一點。本姑娘今天是心情好才親自做這種小事的,勸你別把我的好心情給磨掉。」


    「你能怎樣?我要求有律師在場,你們這樣偵訊根本不合法——」


    「啪——啪——啪——啪——」


    徐曉閔突然應付似地慢慢拍起手來,他一閉嘴,她就冷言開口。


    「真有法律常識呀!哈,不錯,我喜歡用功的孩子。不——過嘛!」她抬眼瞪著開始坐立不安的他,下達最後通牒,「做個筆錄嘛!又不是要你認罪。隻是……你們在高信合庫的一舉一動都被監視器拍下來了,要脫罪是不可能的啦!再說……」她略往前傾,星眸裏滿是不耐煩的怒火。「你脂肪蠻厚的,請你吃兩套a餐都不成問題。」


    「你——你是說——刑求?」


    徐曉閔聳聳肩,不以為然地宣稱。「喂——我可沒說哦!是不是,阿貴?」


    「是呀!!」阿貴轉轉頭、拉拉筋的笑道:「要請吃a餐,我請就可以了嘛!」


    「啊——你、你們——」


    徐曉閔伸手做了一個停的手勢,山貓立刻閉嘴,因為她突然站起身,往隔壁他馬子那走去,他一時間感到困惑不安。


    她冷冷的威脅傳進這裏的每一角落。


    「你再吊嗓子,我就讓你再也出不了聲。順便告你妨礙安寧和妨礙公務,把你告到沒男人肯看你一眼。」


    「嗚……啊——你算什麽?我是寶哥的女人!你敢惹他——」


    一陣桌椅翻倒的碰撞聲和女人的尖叫哭聲同時響起——


    「啊——你……」


    「敢在我麵前要狠的很少了,你不想『佛』了?」


    「啊!嗚…想、想想……我不敢了。你……」


    「嗯,那就合作一點。小誌!不敢就請她吃套餐!」


    「好。」


    山貓和錢東貴看著隔壁的門打開,徐曉閔一臉平靜地走回來。


    徐曉閔在坐下前,伸手抽了張麵紙擤擤鼻水,吸吸鼻子才坐了下來,又拿回筆看著桌上一片空白的筆錄,她沒有緹高音量,卻令山貓顫栗地豎高毛發。


    「我們聊到哪了?呃……啊,對了。姓名嗎?」


    她抬頭給了他一個眯眼的甜蜜笑容,他覺得自己好似被冷汗給衝冷了神經。這女人……


    「我、我會合作的。」山貓故作鎮定的回答,可話中卻顫抖無力。


    「嗟,早說嘛!跑了十天一定很累的,早結束早放你去睡覺。咱們警局裏的房間,燈光美、氣氛佳、設備舒服,就給你多住幾天啦!」徐曉閔很認真地說著,但話裏的含義卻令人恐懼。


    天啊——這女孩是天使還是魔鬼?


    錢東貴站在一旁,很努力地不笑出來。看徐曉閔這樣詭譎的偵訊方式,又是商量又是威脅的,把山貓嚇出一身冷汗的狀況,真夠精彩的。


    小叮當的卡通旋律突然在這偵訊室裏傳開。


    徐曉閔伸手自口袋拿出手機應答。


    「喂,徐曉閔。」


    她在聽見對方的回答時,眼神多了一種空洞的憂心。


    她站起身聽著電話另一端的話語,伸手示意錢東貴接手。她走出去時,最後說著。「嗯……我知道……好……」


    徐曉閔站在休息室外,她籲口氣關上手機。背貼靠在牆上,仰望著天花板。


    唉……該來的還是來了。


    徐曉閔開著自己的open轎車飛馳在仰德大道上。


    不同以往的,今夜她的車上安靜凝重,隻聽得見引擎聲和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音。


    車子轉了個彎,四周景象愈熟悉,她的心情就愈複雜不安。


    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從考上警大之後,她就搬出徐宅了。幾年來,回去的次數十指可數。尢其是喬冥威回來的這五年,她更少回陽明山了。


    為什麽呢?是不是還是不願再見到他?


    是害怕吧。


    她記得她失去初吻的那個夏天午後,她記得那個離她而去的強壯背影,她記得自己用破碎的聲音求他回頭,但他沒有。就是那種被掏空的揪心之痛,讓她發誓,不再讓男人掌控她的情緒。


    從小,是受她父親的背叛而叛逆,長大,是受喬冥威的關愛而躲避。


    現在,她隻為自己的快樂而生活。


    徐曉閔將方向盤朝左打了半圈,將車子麵對徐家的鏤空大門。


    警衛一看見她便馬上開了門,她揮手致意將車子開進車道。


    對外人來說,這裏是美麗的千萬豪宅,對她而言卻是個空洞而醜陋的大穀。


    徐曉閔背著一個旅行袋,袋子很大卻有些空扁。


    她走了一小段路,開了主屋的大門,她彎腰清了下鞋底,一陣撲鼻的濃重香水味讓她有些窒息。


    她站直身,正好麵對上濃妝豔抹的歐雯華。


    她一身豔紅的削肩合身小禮服,大波浪嫵媚的鬈發和珍貴的大耳鑽,三十四歲的她雖已是退幕的女明星,卻掩不去那明星的光耀,畫得紅豔的嘴唇勾出一抹招牌笑容,故意壓低的嗓音性感沙啞。


    「曉閔,你回來啦?」


    徐曉閔瞄了眼牆上的大鍾,又看了她一身外出的盛裝打扮,露出一抹嘲諷而快速的微笑。她踏上台階,在經過歐雯華的身邊時,輕應了一聲而後不理會她的走過。


    十點多了,她這身打扮出門,不到天亮是不可能回來的。她父親怎能容忍歐雯華這——


    徐曉閔停住了腳步,一臉沉靜無波的看著在她眼前出現的徐定康,她仔細地看著他斑白的頭發,駝背的身軀,手撐著一把拐杖,她替他覺得悲哀。


    他老了。


    追求了大半輩子的兒子夢,卻落得什麽也沒有。


    徐曉閔強壓住心中的感歎,生硬地喚他:「父親。」


    徐定康走前一步,盯著她亭亭玉立的嬌姿,他有些疲累地說著:「回來了?先休息一會,我讓人去幫你準備些吃的,想吃什麽?」


    「不用了,我吃過了,現在要去媽那。」


    徐曉閔握著手提袋的右手,緊握泛白,她說完便側身朝徐定康的另一邊離開。


    剛才受了她悶氣的歐雯華快步走到徐定康身旁,雙手挽著他的手臂,意有所指的說:「哎——定康,現在的孩子哪愛在家裏吃飯,都是在外頭吃喝的,你就別老愛找她陪你吃飯嘛!沒得到回報,還貼了一張冷臉……」


    「你少說兩句!」


    徐曉閔一股悶氣飄高,猛地回頭想大聲駁回歐雯華的冷言冷語,沒想到快她一步斥喝的是徐定康。


    「你要出去玩,我管過你嗎?曉閔如何,在這個家也輪不到你來指責她。」


    「你——你是指我在這個家一點地位也沒有嗎?你有沒有良心?我——」


    「住口!」徐定康怒聲打斷歐雯華的尖聲謾罵。「吵什麽?孩子才回家,就在她麵前吵翻天,像什麽樣子?」


    「你——」歐雯華怒焰一悶,淚眼相對。看了眼站在一旁冷顏看著一切的徐曉閔,她氣怒地轉身扭腰離開。


    門被她甩得作響。


    徐定康看著門深深地探氣。回過頭,一見到曉閔就輕聲開口:


    「你別在意她,去找你媽吧。」


    他駝著背緩緩經過她走開,徐曉閔看著他老態龍鍾的背影,心口悶痛,眼也一陣濕熱。


    她咽下喉間的苦澀,順著回廊走到主屋西側的樓房,遠遠的她就聽見裏頭傳來的誦經旋律。


    徐曉閔站在門前,握著袋子的手時緊時鬆。她聽著裏頭誦唱的大悲咒,努力平穩情緒。


    她深呼吸,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是那個冷靜沉著的徐曉閔。


    她輕輕開了門,走進房,再輕輕關上門,她將行李擱放在角落,看著這偌大的佛堂。


    一位身著素衣裙的婦人,跪坐在軟墊上,靜心唱誦大悲咒,一手有旋律的敲打木魚,一手轉動佛珠,虔誠而敬心。


    那是她的母親。


    徐曉閔靜靜走上前,在廖美璃左後側的軟墊跪下,合掌低垂著頭,閉著眼,聆聽著柔和且安撫人心的經文。


    她的父母是因愛結合的,二十歲的差距,並沒有阻止他們的相愛。


    可是現實仍是殘酷的。


    因為沒有嗣子,這段愛就破裂得不再完整。


    她童年時的甜蜜家園也消失了。


    愛,為什麽這麽脆弱?


    徐曉閔咬著唇,不讓自己的憤怒發泄,她的心中隻有恨,她恨這樣的家庭。


    她母親曾是個美麗的女人,婉約、傳統、認命的性格造成了她年僅四十五,整個人看來卻蒼老黯淡,過著出世的信徒生活。


    佛祖若真有眼,她母親為什麽還無法自她父親的業障中解脫?


    「當——」


    廖美璃敲了聲磬鍾,結束了大悲咒的誦經。


    她們俯身一個跪拜。


    廖美璃開始動手整理佛堂,徐曉閔仍跪坐在軟墊上,雙手搭著大腿,輕聲叫喚:「媽,我回來了。」


    她不說「回家」的,在她心中,家早已經消失了。


    廖美璃溫柔的聲音,淡淡的傳來。「他老了,別恨他啊,曉閔。你是他唯一的親生女兒,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


    徐曉閔倏地抬起頭,怨憤難平的脫口而出:「那你呢——你——」


    廖美璃輕歎了口氣,終於回頭看她。她寧靜的微笑,慈祥愛憐地看著她。


    「孩子,我有你啊,我有佛祖,我有自己。你看,我是何等的富裕。」


    徐曉閔震撼的看著她,而她伸出手疼惜地輕撫著她的臉頰和下巴。


    「你是這麽的漂亮,別讓恨意削減了這份美。你父親對我而言隻是一個身分和感念。他傷不了我的,我是快樂的,你明白嗎?」


    她不明白。


    「如果你已經解脫了,為什麽還要——」她手指著四周的一切,激動讓她提高了音量。


    「贖罪。」廖美璃誠心的說道。


    「贖罪?」


    「嗯,贖罪。替你的父親贖罪。」


    「為什麽?」


    「因為他是我丈夫,他給了我一個這麽優秀的女兒——你。」廖美璃抬了下她的下顎。


    徐曉閔抬眼凝視著她眼中的自己,她母親輕柔的勸她。


    「不要恨他,他並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他隻是被迷思蒙了眼,他會明白的。曉閔,不要恨他。」


    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眶,在母親的勸解下,她低頭忍住悲傷,不讓母親看見她的脆弱。


    「嗯……」


    一顆水珠滴落而下,彈散在軟墊上,迅速滲入消失。


    木魚、佛珠和大悲咒的誦音再次包圍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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