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鋼琴的前身,羽管鍵琴和鋼琴其實是有不少相似之處的,她身為鋼琴家的父親就收藏了一架十七世紀的羽管鍵琴,洛莉甚至還彈過!


    她看向空著的鍵琴,躍躍欲試,但想到尚未登台演奏的格蕾芬樂隊,自己這樣似乎算是砸場,於是努力同紅發男子搭話,希望能夠打好關係,好讓自己解解饞。


    隨著樂手們的努力,帳篷裏的三排座椅顯得不那麽空曠之後,年輕的女子登台報幕後,一個棕發男子緊張的登上了舞台,他坐在鍵琴麵前,洛莉甚至能看到他在手抖!


    她覺得有些好笑,但仍然帶頭鼓掌,給他支持。


    孤零零的掌聲在這帳篷之內顯得有些突兀,但洛莉並不在意。而剛剛上去報幕的女子,也握緊了雙拳為他打氣。


    “加油啊!傑斯!”


    傑斯在感激過後,手發著抖的開始了。


    哆~


    大概是太緊張了,第一個音就開始顫抖,洛莉眉頭不自覺皺起。


    越彈他越緊張,終於,在他忘譜的那刻,第一個人起了身,隨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等到他彈完倒數第二個小節時,全場幾乎走光!僅剩洛莉一隻魔!


    每一個離去的背影對傑斯來說都是一次重擊,餘光中的觀眾席甚至看不到任何觀眾!他不敢抬頭,怕看到朋友們失望、譴責的目光,於是越彈越亂,越亂越彈。


    當傑斯自暴自棄的彈完最後一小節,灰心喪氣到連最後的離場都不打算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啪啪啪”的掌聲。


    他驚愕的回過頭,看見了一位漂亮到有些不真實的小女孩,她脫下帽子,露出比金子更加耀眼的長發和明亮溫和的寶石綠雙眼,微笑著對自己道:


    “大部分音樂家第一次登台甚至無法完整的演奏,傑斯先生,我相信您一定能成為一名優秀的音樂家的!”


    洛莉眼睛都不眨的說著假話,半點不提自己剛剛有多煎熬,說謊對她這種深淵血脈來說,幾乎如同吃飯喝水般簡單,更何況這還是善意的謊言:


    “光明在上,雖然編曲還顯青澀,但神光卻仿佛照耀著我,第二小節編入的風笛也非常特別,讓人印象深刻......格蕾絲樂隊,你們真是個默契的、永不言棄的、令人羨慕的樂隊啊!”


    連串的彩虹屁讓陷入了巨大失望的格蕾絲樂隊打起了精神,傑斯尚有自知之明,在看清對方臉上不是嘲諷,而是真誠之後,沮喪道,“謝謝您的善良,但我還是差的太遠......或許我不太適合做一名音樂家。”


    他的同伴們紛紛安慰他道,“不要這樣,傑斯,凡事都是有過程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夠克服內心的膽怯,並且成功征服那些挑剔的觀眾,就像你每次彈給我們聽,征服我們一樣!”


    “其實我剛剛也緊張的手抖,還彈錯了好幾處呢!隻是因為你是鍵琴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你那裏才沒注意到我的失誤,傑斯,我要感謝你!”


    傑斯仍然自責,“如果我再勇敢一點就好了,至少不會讓大家餓肚子。”


    觀眾打賞的小費是他們收入的重要來源。


    “時間還早,我們還有機會拉到下一批觀眾!”


    “是的!傑斯你千萬不要放棄,今天隻要能掙到1個銅司索就是成功!”


    ......


    縱然沒有良好的演奏水平,但他們卻擁有著良好的品德,那就是不推卸。欣賞過後,洛莉硬下心腸打斷了這溫情的畫麵——她還想趕在五點之前去學校報到從而省一筆住宿費呢!


    “諸位,我對音樂非常感興趣,不知道我能不能使用一下貴樂團的鍵琴呢?”


    第5章 天才音樂家


    得到了主人的許可,洛莉沒有絲毫負擔的坐在了琴凳上。未成年的魔女身形嬌小,但那從容的姿態,讓她看起來比傑斯更像是這個鍵琴的主人。


    duang——


    她五根纖細的手指重重碾過琴鍵,發出雜而不亂的樂聲。


    洛莉的手都在顫抖,魔女那顆永遠年輕的心激烈的掙紮了起來,像是要掙脫那長久以來的束縛一樣,在她薄薄的皮膚之下奔騰著名為“音樂”的血液,它們沉默、無聲,又振聾發聵!


    太久了。


    太久了!


    五年了。


    她已經五年沒有碰過樂器了!


    長久以來朝思暮想的東西就在眼前,縱然這隻是自己不太熟悉的羽管鍵琴,離她的“世界”非常遙遠,可對洛莉來說,能在這個異國他鄉之地看到一兩件熟悉的、能夠寄托的東西,就已經是莫大的慰藉了。


    傑斯看到她顫抖的手,還以為她也是害怕呢。


    一時覺得有些好笑,剛剛還安慰自己、看起來異常強大的魔法師,原來也隻是個裝作大人的小女孩啊!


    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格蕾絲樂隊就無法再把她當做一個成熟的大人了,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是自己的妹妹”的親切感來。


    熱情的辛迪揮著拳頭給她加油,“不要緊張!”


    洛莉的手停頓了一下,象牙白的手指在略微有些發黃的二手鍵琴的襯托下,白的幾乎能透光,那雙看起來脆弱的沒有一絲力量的手,輕巧的落下,彈奏出了“叮叮咚咚”清脆的樂曲,像是跳躍在黑白之間的精靈一般。


    初期有些生澀,但很快,她就找到了默契。


    那幹淨又清脆的聲音,如同一道溪流,蜿蜒前進,緩緩流入眾人的心中,於是格蕾絲樂隊順著音樂來了一場旅行。


    他們越過高高的森林,“看到”了皎潔月色下靜謐的湖水,淡薄的雲層給皓月蒙上一層薄紗,讓黑夜少了幾分冰冷與無情,多了些許的憂鬱與柔情。


    還在思索著如何能拉到更多觀眾的紅發少年,突然想起了年幼時被父親舉在肩頭,在田野間辛勤勞作的時光,那時他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撿起地上掉落的麥穗,隻要撿一小袋,母親就會給自己做好吃的土豆餅,可後來......


    他眼淚不知不覺的落了下去,曾以為傷痛會隨著時間而治愈,但現實恰恰相反,那毒瘤一般的傷痕埋在了心裏,隻要一股輕微的風,就能卷起狂風驟雨般的思念。


    心思細膩的辛迪忍不住捂住了臉,嗚嗚的哭了起來,她想起了父親和母親,想起了小時的玩伴,想起了說好會來娶她卻死在了魔物手中的未婚夫,悲從中來。


    她握住胸口的吊墜,默默道,“我一定會替你實現音樂夢的。”


    傑斯想到了自己一邊工作一邊學音樂,憑著對音樂的熱愛一直堅持到了現在。可仔細想想,在他追求音樂的途中,忽略了自己的親人、朋友,他甚至連自己母親的生日都忘了!或許,是時候回去看看了。


    “辛勤勞作的人兒,你不要想家,夢在前方,家在你身後~”


    不知不覺間,已經有人跟著哼唱了起來。


    這是法蘭大陸傳唱度極高的曲子,是百年前一位流浪樂師譜的曲,憑借那簡單的旋律、質樸的歌詞,得到了眾人認可。


    “辛勤勞作的人兒,你不要害怕......”


    不知不覺間,這歌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進來,思鄉小調匯聚成一股洪流,感染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旋律淒婉悠揚,如泣如訴,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無論是惡魔,還是天使,隻要有過類似的體會,就會無法自拔的陷入到這氛圍之中。


    隨著她抬手落下最後幾個略帶顫意的尾音,被人群擠滿了的帳篷卻沒有人發出聲音,有的隻是一群寂寥的、默默流淚的浪子們。


    這首經過洛莉改編的民謠,卻是以小提琴或鋼琴為基礎的,即便她在意識到鍵琴的不同時臨場改了不少,可仍然不夠完美。


    她略顯遺憾的搖頭,正打算再來一遍,卻發現帳篷已經被擠滿了,說是人山人海也不為過!


    剛過了把手癮的洛莉:“......”


    不好和格蕾絲樂隊搶人,她念念不舍的請求,“下次我還能來嗎?”


    那眼巴巴的可憐模樣沒有任何人能拒絕!


    傑斯忍著鼻酸和淚意,露出喜色,“當然!您是一名出色的音樂家,您的到來是我們的榮幸,格蕾絲樂隊永遠歡迎您!”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換上了敬稱,顯然是被對方出色的鍵琴技巧打動了。


    得到了滿意的答複,洛莉微微一笑,大概是心情好,身上的魔力竟然恢複了不少,她迅速給自己套上輕身術,趁機溜走了。


    畢竟他們的演奏怪難聽的!


    在她走後,帳篷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哭聲,那發自內心的悲傷感染著眾人,不了解的人還以為這群人都在哭喪呢!


    被拽住胳膊的獸人無法抑製的朝他傾訴內心的情緒,那震耳欲聾的吼聲幾乎將那可憐的軟泥怪給吼成一灘水泥。


    “你知道嗎?我來的時候,妻子告訴我,我要當爸爸了!可軍令不可違,我隻能含著愧疚和不舍離開他們。惡魔在上,我每天都想回去,但惡魔卻不曾眷顧我!”


    軟泥怪努力撐起身子,發出弱小的抗議,“這就是你轉投光明的理由嗎?”


    獸人不理他,他自責又憤怒的看著自己殘缺的身體,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這樣的我無法給她提供好的生活,隻能將自己‘死’掉的消息穿過去,好讓她能安心改嫁......可我想她了!想看看那爬山虎是不是爬上了牆頭,看看她喜歡的花是不是還在......”


    喋喋不休的獸人聲音如雷一般,一下接著一下,周圍的人怒目而視,嫌他打斷了自己的思念,畢竟,那是漂泊在外的浪子們少有的慰藉啊。


    當眾人從情緒中緩和過來的時候,掌聲如同雷鳴一般,他們看不到帳篷內的演奏者是誰,但卻發瘋似的將各種司索往裏麵丟,那些閃爍著獨特光芒的司索們如同不值錢一樣,暴雨一般的落下。


    後麵的人探頭問道,“這位音樂家是誰?”


    前麵的再問前麵,如此反複了十幾次才得到一個不幸的消息——


    音樂家已經走了。


    可沒人知道她的名字。


    *


    “萊茵,你想家了嗎?”


    在玻璃房內,受邀前來欣賞維克多樂隊演出的音樂協會會長,突然這麽問道。


    在他對麵,坐著一位年輕的男士,白襯衣,銀馬甲,黑色西褲,銀色的頭發如同流水一般柔順的搭在肩頭,看起來慵懶又隨意。五官深邃又不乏精致,紅色的瞳孔,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畔和漫不經心的目光,都讓他顯得妖異又俊美。


    這位俊美的男人平靜答道,“奧多羅先生,我沒有家。”


    他嘴角勾起舒適的笑容,並沒有什麽介意的表現。


    “噢!抱歉,提起了你的傷心事。”奧多羅舉起高腳杯,滿是歉意。


    “這沒什麽。”他碰了碰酒杯,鮮紅的酒液被他一飲而盡,唇色愈深,更顯妖冶。


    奧多羅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再聽維克多音樂的時候,竟然有些挑剔。他不自覺的想起剛剛那令人流淚的音樂,許久未有的靈感爆發了起來,讓他不由自主的哼起了小調。


    作為正式騎士的奧多羅,五官靈敏,能夠聽到普通人聽不清的聲音,因此有幸聽到了如此動人的樂章。


    拿著筆唰唰唰的把靈感都記下好,奧多羅才朝被自己忽略了的萊茵道歉,“我已經太多年沒有這麽噴薄的靈感了——就像是火山爆發一樣,旋律們在眼前飛舞,讓我不得不停下所有事情去記下它們。如果萊茵你覺得被忽視了,那一定是因為我被它們誘惑走了!”


    他小小的幽默讓萊茵一笑。


    萊茵沒有絲毫的怪罪——任誰聽到這樣優秀的音樂,都會產生這種反應,“不用感到抱歉,奧多羅先生,這是人之常情,如果您感到抱歉,那麽我希望能盡快聽到您的新作,以安慰我那被忽視的心靈!”


    奧多羅大笑著答應,但腦中那仍然盤旋著不肯離去的旋律又將他帶入了對家鄉的思念,隻是此刻說出來未免令萊茵難過,他在一個人品味片刻後收回心神,感歎道,“也不知道是誰改編的,又是誰彈的,真希望能見見她啊!”


    萊茵便露出淡淡的笑意來,“一百多年來,至少數十位音樂家改編過這首‘家鄉的歌’,我不敢說我聽全了,但至少在我聽過的改編版裏,這一版是最讓我感動的。”


    “恰當的評價!”奧多羅讚同的點點頭,但又道,“雖然改編的有些粗略,細節方麵仍待打磨,可這種與人共情的演奏水平已經足以令人驚歎了!”


    是嗎?


    萊茵垂下銀色的睫毛,下意識想到她彈琴時的小動作。


    能夠一邊演奏一邊調整曲譜,她一定是一位非常成熟的音樂家,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離去了。


    許久未來自由城的萊茵,難得對這個未知的天才音樂家產生了一點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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