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江中光但隻覺得雙手被一手蠻力從後控住,壓坐在椅子裏;一指勁力點中他下頜上一個穴道,旋即,自那穴位之中湧入源源熱力,巨大壓迫之下,他唇舌咽喉都似被粘連在了一起。


    但凡想開口求饒,隻覺出胸腔肺腑中發出一股震動之力,從自己處傳到那人身上。


    他雖發不出聲音,卻能感覺到自己在說:“你和你的主人不就想要《玉龍笛譜》嗎?若你殺了我,再沒有人知道這東西藏在哪。”


    接著,他從身體裏“聽”到來人“問話”:“你中金蠶蠱多久了?”


    江中光聞聲,背上涔出陣陣冷汗。


    因為他知道,這一招點穴截脈,乃是傳說中的“傳音入骨”。招式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實在難:但需說話二人之間內力呈現絕對懸殊,那種絕對,如同江河入海,如此懸殊,方才能夠以音入骨。


    此刻他就是涓涓河流,此人於他而言,正是那廣袤無際的大海。


    若此人此刻要殺他,不過在瞬息之間,他絕無半點轉圜之力。


    他“說”:“快一年。”


    話音一落,他聽見來人輕笑一聲。


    他“說”:“你笑什麽?”


    來人傳音:“我可以救你。”


    江中光急迫道:“如何救我,有什麽條件?”


    來人道:“世上除了馬氓,隻有我能救你。但你須得同我句句實話,否則哪怕神仙也難救。”


    “是。”


    “你什麽時候見的馬氓?”


    “約莫在去年六月間,在雪邦,月影山莊。那時,連續好幾個月的月影宗門內試煉,謝璡樣樣優秀,我事事皆遠不及他。那日想去找宗主指點一下,聽到宗主院內武婢聊天,說謝璡天分高,模樣好看,江彤又這麽喜歡他,如果他終南論劍得了頭籌,宗主便會借著機會雙喜臨門,招他作宗門內婿,以後便是月影宗宗主的不二人選。我聽了這話,心裏極其不爽快,偷跑出了山莊,在一片野林子裏生悶氣,就是那時候,在那林子裏遇到的馬氓。”


    “你同他有何交易?”


    “馬氓說他知道我在愁什麽。那對武婢說了什麽話,他全都知道。不止如此,山莊中發生的一切,他皆了如指掌,但他就是進不去。他遵主人之命,徘徊在雪邦已有數年之久,就是為了一樣東西。他說,若我能替他將那東西取了來,他便能解我愁苦。”


    “那東西,就是《玉龍笛譜》?”


    “正是。他說,當年弘法大師廢去蛇母的玉龍笛,過了一年,蛇母被江映刺殺在劍南道,《玉龍笛譜》便被江映作為禮物,送到了江宗主處,由他封存在藏書閣。那笛譜上的所有記載,除了巴蠻人,無人可以看懂,我們中原人,得來也無用。何況玉龍笛已毀,哪怕是他們巴蠻人,得來也無甚用處。可那笛譜意義非凡,正如蚩尤盤瓤,神母天父一般,乃是他們的聖物。”


    葉玉棠聽聞師父名字,心中先是一震。


    緊接著又聽說蛇母已死,內心更是驚愕萬分。


    沉默半晌,才接著發問:“那他如何解你愁苦?”


    江中光也陷入一陣沉默。


    緊接著,抬頭問她:“你聽說過‘光明軀,神仙骨’嗎?”


    “略知一二,你詳細說來。”


    江中光道:“他說,蛇母死前,曾傾盡畢生心力,造出了一整副光明軀神仙骨,據說,既似武曲,卻遠勝武曲。”


    葉玉棠:“……”


    她接著問:“馬氓許諾你,若你從江宗主處偷來《玉龍笛譜》,便將這副光明軀,給你?”


    江中光道:“不錯。”


    接著他閉了閉眼,極其懊悔的說道:“我心有愧,因賊人一時誘騙便險些行差踏錯,實在愧對宗主栽培,更愧為人師兄。”


    葉玉棠問道,“你如何知道他誘騙於你?”


    江中光道:“也就最近,來到這太乙鎮上,見到了去年見過的各派弟子,皆嘲笑我麵相有異,十分肖似從前人中了金蠶蠱之後的麵相。我想起,馬氓在外人稱‘金蠶野道’,我與他相識也有一年有餘,昨夜,趁夜依著暗號,將他叫出來,問他是否給我種了金蠶。誰知他為人陰險如斯,聞言哈哈大笑,說,不錯,早在一年之前,他便給我種了金蠶蠱。”


    葉玉棠心裏頭忍俊不禁,也傳音入骨地笑了兩聲給他聽,問他:“馬氓是不是這麽笑的?”


    江中光被這笑聲驚得毛骨悚然,道:“正是。他如此狡詐,想必給他笛譜之後,也絕不會遵守諾言。我當時如此問他,他回答我說:‘這世上,本就隻有一副光明軀,被賊人盜走,早已下落不明。哪怕是光明軀仍在,可惜蛇母已死,世間無人再通曉此偷天換日之術。你若想換,我也可以叫人幫你換一換,但你要知道,當年在長安作坊洗髓診脈,換了胳膊腿的中原人,不出兩年,皆手腳潰爛而亡。我今日如實相告,也不妨再告訴你一句,你中金蠶足有一年,從右手入,再有兩三月,便會無藥可醫,被太陽一照,便會周身潰爛,暴體而亡。’”


    話音一落,他周身發抖,連連歎氣,陷入無邊愁苦。


    葉玉棠沉思片刻,問他:“馬氓是幾個人來的鎮上?”


    江中光道:“我不知有幾人。我隻見過他一人。”


    葉玉棠道:“你平時如何找他?”


    江中光道:“太乙河畔,每當夜裏亥時三刻,他會在風雪洲客棧的河邊、樹上放出諸多傳音用的毒物,多是蜘蛛與蟾|蜍。走到這些毒物看得見的地方,吹個口哨,不多時,他便會出現。”


    葉玉棠接著問,“那笛譜,你偷來藏在什麽地方?”


    江中光卻不肯講了。“我怎知你是誰的人?”


    葉玉棠道:“我若是馬氓的人,我何故問你馬氓之事?”


    江中光沉默,“事關重要,我已錯了一次,再不可做背棄宗門之事。”


    她道,“我若要殺你,不過頃刻之間,於無聲無息。”


    江中光吞了口唾沫,“我知道。”


    “我不殺你,你也無需告訴我。但你應該知道,笛譜在這鎮上任何地方,都沒有在我處安全。”


    話音一落,葉玉棠鬆開他,躬身躍上窗戶,正要推窗離開。


    窗外樹影搖動,響聲沙沙。


    江中光聞聲,忽然說:“等等!”


    葉玉棠回頭來。


    江中光說:“我知道前輩必是正派高人,我告訴你!你過來,將我的穴位掐住。”


    葉玉棠跳下來,屈指點住他天窗穴,便聽得他說:“在鬥姥殿,餘真人寮房之中……你若同餘真人不熟,可找到長孫茂一同前往。”


    她皺眉:“找長孫茂?”找他有勞什子用。


    江中光道:“餘真人寮房守備森嚴,餘真人生平卻最怕長孫茂。找長孫茂前去,必然可以隨意出入餘真人寮房。”


    怕他做什麽……


    她接著問,“在寮房何處?”


    江中光接著傳音入骨了一段話。


    葉玉棠:“…………”


    臨走前,江中光問:“那我這蠱何解?”


    葉玉棠想了想,拍著他肩膀說,“活動活動筋骨,平時沒事多吃肉。這臉,就這樣了,江湖中人,長得奇模怪樣的還少嗎?別往心裏去就行。”


    江中光不解:“這就解了?”


    “沒解。”


    “你騙我——”


    “你根本就沒中金蠶。”


    肩頭重壓一散,江中光猛地彈坐起來,幾步追出去……


    房門大敞,風吹動門外幾隻豆杉枝丫,放眼望去,哪裏還有人影?


    ……


    一刻鍾之後,葉玉棠身在鬥姥殿餘真人寮房之中的床底下,打開恭桶蓋,撥開老人金汁,從底下掏出一隻外用豬油封住的木盒。


    回想起江中光的話:餘真人素有便秘之症,向來隻在自己寮房之中便溺,故也親自傾倒便溺。餘真人武功高強,與江宗主比肩而居,想來在他之處,便也同在江宗主處一般安全。故而我將笛譜封在油封木盒之中,置於他的便溺桶內。


    ……這人武功平平,心思也真他媽夠縝密。


    她一邊掏,一邊想,幸好是自己個兒來的。


    要是叫長孫茂一起前來,向餘真人索要他的恭桶,那情形簡直……太詭異了。


    隻是不知道餘真人晚上回來發現恭桶憑空消失,會作何感想。


    葉玉棠取出木盒,躍出鬥姥殿,在山溪畔衝淨盒子之後,瘋狂衝洗雙手,同時瘋狂咒罵江中光。


    她心道,早知如此,剛才就不該告訴他,他其實根本沒中蠱。


    應該叫他每天以馬糞敷麵,敷他個十年八載的。


    作者有話說:


    我有網了!!我活過來了!!


    日更了!!


    要熱了!!


    50紅包


    第17章 野道3


    葉玉棠回到客棧,拿浴斛沐了個蘭湯,又以澡豆搓手十幾次,方才覺得沒那股味了。


    回到房中,挑燈翻了翻笛譜,但見上頭或寫著什麽“三工”“六尺”“二八工尺”,翻一頁,又變成了一堆擠在一塊兒的奇形怪狀人臉,人臉大多長得不大高興。


    整本草草翻下來,一句能看懂的都沒有。難怪馬氓會對江中光說:你們中原人看不懂,我們苗人也未必能懂。


    她攤開書,坐在床邊,忽然問道:“玉梨膏,你能看懂嗎?”


    沒有回答。


    不知怎麽的,她總能覺出這身體主人曾是個多麽生龍活虎的女孩。


    想到馬氓說的“光明軀”,她腦中兀地靈光一現,屈起不太好使那條腿,撈起褲管查看了一下。


    很明顯是斷腿重接過,近來逐漸好的快差不多了。斷處隱隱可見一圈細而淺的新肉,傷口整齊,乃是銳器所傷。


    她以掌為刀,往那傷處試探著一劈——


    假如鬱靈昭當初就是像這般姿勢拿刀自殘,正是這麽個傷口。


    她這副軀體十分好使,雖久病在床,如今稍加舒展開幾日,便已有她當初三四成功力。


    此軀體,是否就是馬氓所說的,光明軀?


    倘若真是她得了千萬人求而不得的光明軀,為什麽又要自殘一足。為什麽她終不成活,卻又是我在她身體之中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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