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獻玉委屈道:“我是已真心悔過,挑了一日糞桶。”


    他又湊近一步,“你就別討厭我了,好不好?”


    萍月聞著味,麵露嫌惡,又退一步。


    他低頭一嗅,似乎自己也知道臭,乖乖退開兩步,遠遠笑道:“不是討厭我就好。”


    說完這話,負著糞桶,疾步跑開。


    萍月無言,默默跟在師父後頭,一同出了寨子。


    ·


    這一天,師父背簍裏裝的並不是竹竿與鉤子,而是一塊塊打磨均勻的方形石塊,不知作何用。


    兩人一塊上了座山,及至一處竹林,師父停下腳步,置下背簍。


    萍月四下一看:此處並無屋舍,也無洞穴,更不像是有什麽蠱陣。


    既不是來救人的,那又來這山頭做什麽?


    但卻見師父自背簍之中,取出一隻石塊,手上稍稍起力,石碑便已被深深插入泥地之中。


    石碑露於地麵之上那一截,上頭端刻著兩個小字:二清。


    此處名叫二清山?


    這荒山野地,也不見常有人自此走過,緣何要起個名字?


    興許此處近蠱陣,師父置此界碑,是要提醒路人當心。


    不過師父不解釋,萍月自是不解,滿腹狐疑跟著他去往下一個山頭。


    走到一處溪流交匯之處,師父又停下腳步,置上第三塊石碑:三淨。


    三淨溪。


    葉玉棠忽地便醒過神來,似乎明白了幾分,便不由地慢慢挺直脊背,聚精會神留心師父舉止。


    如此,師父攜著萍月翻山越嶺,每至一處,嵌下石碑即走,始終不解釋這界碑到底是何用途。


    萍月漸漸走得有些乏,卻始終跟著師父,不曾有半分怨氣。


    到底她體力不濟,對漢人文字也並不十分敏感。走到後頭,幾近分不出精力去看那諸多石碑之上究竟書寫了一些什麽字。


    也因此,哪怕葉玉棠再是聚精會神,終究也不能將師父手提字跡盡覽。


    好在她記性尚可,留了心,默默記下師父一路所行路線。


    兩人一路步行,及至天色發白,不過也隻翻了四五座山頭,留下十二隻界碑罷了。


    不過往後月餘,師父每日都攜著萍月出門,整日整日在山中行走。


    有時是專為置碑而行,有時僅僅是去遠山救人,救出人之後,順手在沿陣置個界碑。如此下來,及至芒種,不知不覺,這山中已被師父分作出了六十餘道界來。


    ·


    藤橋對岸的荒山被巴獻玉辟作梯田,種上茶樹也有及膝高了,近來長勢喜人。那處本是座荒山,並不適宜茶葉生長。這一株株湄潭翠芽,經他一日日精心栽種,卻比茶農種得更好。


    梯田層層緩坡,若隻栽種茶葉,未免單調。


    前些時日,此人突發奇想,不知上哪處尋來數十株玉蘭與雪塔山茶籽,種在了那處山坡之上。不過芒種一過,下了場小雨,山茶便發了芽。


    玉蘭開的那一日,正是夏至。


    黔地夏日長,天亮的快。


    萍月尋了竹篾與碎布條,給自己做了隻幕籬。有了幕籬遮蔽,偶見日光,倒也不是很怕了。


    那日天與師父剛回寨子,隱隱便聽得藤橋畔傳來少年嬉笑之聲:原是獒牙追著巴獻玉,在茶田之中瘋跑。少年人沒個輕重,一時玩心大起,競相追逐時,竟以瓜瓢舀肥水互潑對方。肥水惡臭無比,這兩人竟越玩越開心。


    萍月聞著笑聲,腳步一頓,立在遠處山頭遠遠看著,一時竟好似能聞到味一般,胃中反酸,陣陣惡心。


    正想透口氣,揭開幕籬時,被外頭天光一晃,頓時一陣暈眩。


    眼前一黑,仰頭便栽倒過去。


    ·


    萍月渾渾噩噩睡了一整日,直到第二天夜裏方才睜開眼來。


    入眼是一位陌生婦人,正是巴瑞瑛。


    萍月不知她是何人,但見她身上銀飾繁複華美,便知她地位尊崇。


    又見婦人身量不高,麵容卻與巴獻玉有幾分相似,以為是巴蠻來捉她回寨子裏的,頓時心中一緊,嚇得直往後縮。


    巴瑞瑛溫聲一笑,道,“別怕,我隻是個醫者,不會傷害你。”


    萍月攥緊被褥,莫名緊張。


    巴瑞瑛又道,“不要怕。我且問你幾件事,你隻需點頭,或是搖頭,好不好?”


    萍月點點頭。


    巴瑞瑛道,“你想見一見你姐姐麽?”


    萍月將臉埋在臂彎裏,眼中淌出熱液,猛地搖搖頭。


    巴瑞瑛溫聲道,“沒事,不要緊,她進不了雲台山,此刻也不在寨中。”


    萍月才自被褥中,慢慢露出兩隻黑而亮的眼睛。


    巴瑞瑛接著說,“你知道,你姐姐盜了神仙骨……給你嗎?”


    萍月吸吸鼻子,而後點點頭。


    巴瑞瑛慢慢說道:“你想要神仙骨嗎?我雖於此不精,但好在那個孽障也在此處,有他在,可以確保無虞。”


    萍月很果斷地搖搖頭。


    巴瑞瑛歎口氣,“你如今身為蛇人,往後至多還剩下三五月光景。短時間之內,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令你活上更長時間……可你腹中生命,還要在你身體裏呆足八個月。”


    萍月攥緊被子,緩緩睜大眼睛。


    葉玉棠一陣訝異,腹中生命……怎麽有的?何時有的?


    難不成那事兒之後……就有了?


    巴瑞瑛道,“有我與這孽障同在,可確保這孩子生下來與常人無異。隻是,你想讓他活嗎?”


    萍月沒有說話,微微偏一偏頭,望向窗外。


    窗外階息上,師父與少年人一前一後,正在閉目誦經。


    後者明顯六根不淨,頻頻往後斜睨,忽地與萍月視線相接,過後一笑,仿佛是討好。


    萍月收回視線,不語。


    巴瑞瑛也並未強逼,轉頭出屋。


    萍月忽地起身,疾步追上去。


    巴瑞瑛聽得聲響,回過頭來。


    萍月對著她,點點頭。


    巴瑞瑛鬆了口氣,朝她一笑。旋即回房,尋出自己攜來的藥包,去灶上熬藥。


    萍月心神不寧,靠在階息美人靠上發著呆,手一直忍不住去摳那頹牆上的洞悉。


    沒留神,那少年人已從庭院之中起身走來,隔著階息,在一級台階下站定,盯著她瞧了好一陣。


    萍月別開視線。


    他又沿著階息,幾步疾走,站到她跟前,從下往上,仰視她。


    他思來想去,湊近問道,“是你映哥哥的?”


    萍月不語。


    頓時他接著又道,“是我的?”


    她轉頭,瞪他。


    他一步踩上台階,這下比她高出大半個腦袋。


    迎著她的怒火,從上往下俯視她,麵無表情。


    她突然有點怵,慢慢垂下眼睫。


    嘴角突然挨了一吻,涼悠悠地。


    她不可置信地回頭,眼裏有怒氣。


    此人卻嘿嘿一笑。


    庭院之中一聲清脆巨響。


    眾蛇人都回過頭來:萍月摔門回屋之後,門外少年隻靜靜笑看著,臉上不知不覺浮起一個清晰巴掌印。


    原來是挨了耳刮子。


    巴瑞瑛端著一罐子藥,從廊上走過,回頭瞪他一眼,罵道,“活該!”


    他毫不介意,抬眉一笑,一個跨步,跟上巴瑞瑛,嘴裏喃喃道,“到底是不是我的嘛?”


    作者有話說:


    感謝長評和陪伴~鞠躬


    這個回憶快要結束,我回顧一下前文,整理一下後文,今晚可能不會更~


    23點沒見到的話,就不要等啦


    第50章 蛇母5


    夏季的毒日頭裏, 隻見得獒牙與他主子漫山遍野的亂竄。


    忠仆四牙另外三人去了哪裏,又在做什麽呢?


    正當葉玉棠困惑之時,三牙露麵了, 而且是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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