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玉棠見他今日如此,本也有些惱火。但冷靜一想,這人素來最是好相處的,今日難得如此,想必也有他的緣由。


    瞧了眼衛小侯爺,估摸著大抵是這二人關係不和,長孫茂與四海刀宗也確實沒交情,在人屋簷下打擾著,總免不了給人挖苦一番。


    想明白後,她便又一哂。


    這有什麽大不了的?到時候兩人約個戰打一架,當著師門的麵下下他臉麵,一雪前恥,豈不爽快?


    她立在兩級階梯上,問他,“到底想住哪兒?”


    他瞅瞅程雙匕的胳膊,耷拉著腦袋,兩步跟了上來。


    作者有話說:


    先更這一丟丟


    第63章 故山5


    與四海刀宗同住客棧, 起初有兩日他似乎是有些不大開心。


    不論她上哪兒,他都跟在後頭,卻總沉著張臉, 不言不語。過兩日論起劍來,他便又自己好了。到底是小孩兒心性, 她便也沒多問。


    仔細想想, 論劍前那天夜裏長孫茂似乎有問過她幾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說來說去,卻和衛小侯爺沒多大關係,而是在打聽霜筆師兄武功高低。但似乎也正是那天夜聊過之後, 他便一掃陰雲, 開開心心論劍去了。


    論劍前一天夜裏,最開始是程雙匕一時興起,叫上她喝酒。


    一喝酒, 總免不了敘舊。一敘舊,總有人說起往事就上頭。


    程雙匕躺在瓦上, 說起剛認識她那會兒:“程宗主將你領到我跟前來, 就這麽丁點高。孤零零立在君山島杏花塢的橋上,細腳伶仃的, 簡直一擰就斷。眼睛清亮帶鋒芒,看著叫人心悸。小小的人兒, 拽著個臭臉站在那兒,旁師兄師姐都不太敢同你說話。我叫了個師姐同你過招, 毫不給人留情麵。幾招下來,我便覺得這小毛孩子往後不簡單。果不其然, 我這做師兄的, 不過虛長個七八歲, 也就兩三年時間便給你趕了過去,雖汗顏,還算沒看錯。一晃就是十一年,自你離了洞庭,往後也就隻見過兩三回麵,個頭長高了,功夫一年比一年厲害,叫師兄這輩子也拍馬難追嘍……”


    血影長老嗤地一笑,打趣他道,“就隻功夫變厲害了,還有別的,怎麽不說了?”


    程霜筆嗨地一歎,笑道,“人小姑娘,怎麽好意思當著說?”


    程血影道,“你不好意思還是她不好意思?”


    程霜筆打她兩拳,爽朗地笑,倒像真的不好意思起來。


    葉玉棠歪著腦袋盯著這兩人,實在一頭霧水。


    程血影咯咯笑道,“那我來替你說啊——你這霜筆師兄啊,這輩子就得了個師妹。但凡同人喝酒吹牛,便老說自己師妹如何厲害。外頭人傳些什麽修習邪功的胡話,你師兄往年見一個揍一個,到如今,至少君山島上是沒人敢說這等渾話。沒事總同我說,‘這麽可憐可愛的小丫頭,外頭人怎麽忍心這樣講?’有回在少室山下遠遠見過你一回,回來又同我感慨,‘你說這麽漂漂亮亮一小姑娘,成日刀裏來劍裏去,混在一堆糟老頭子堆裏比武,旁人還都打不過她。倒給了外人話柄,有心一通瞎說,好在她自己不往心裏去……’”


    關於程雙匕,她去洞庭湖時也不過才七八歲,諸多事情都有些不太記得清,隻記得成日領她練刀法的師兄人極好。後來十餘年過去,不過也就再見過三四回麵。師兄妹的情誼她記得,隻是沒想到程雙匕竟也如此記掛她。哪怕借宿客棧,竟也事事照拂得極是周到。旁人三言兩語間提及,知曉師兄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不知道的地方,也三不五時的維護自己,倒叫她既意外又感動。師兄護犢子的一種老兄長心態,後來常叫外人給渾說成什麽對她有意,實在純屬放屁。故她沒往心裏去,霜筆師兄定然更不會介懷。


    那天聊到後半夜,程霜筆醉的睡過去,血影嫌他一身酒臭,還是葉玉棠將他從房頂架回屋裏去。


    回房時長孫茂已睡著。起先喝酒時他也在一旁,到後頭撐不住便先回來了。往常他睡得極沉,敲鑼打鼓也叫不醒。今日不過開門弄出點動靜,一個翻身,睜開眼來睡眼朦朧的瞥了她一眼,仿佛有點欲言又止。


    她等了一陣,半天沒等到他吭聲。


    在塌上和衣躺下,又聽到他在對麵床上叫她一聲,“棠兒。”


    “嗯?”


    “我若想到程比那樣,要幾年?”


    “從今日起朝他窮追猛趕,興許要用個四五年功夫。”


    “哦……”


    旁人待他客客氣氣,他倒好,程比長程比短的。


    正想說他兩句,一回頭,見他盯著天窗,似乎悶悶不樂,便耐著性子問他,“怎麽回事?”


    他道,“我追上程比要窮追猛趕四五年,棠兒趕上他,不過輕輕鬆鬆兩三年。”


    她覺得怪好玩的,便支起腦袋問他,“想和我打架?”


    他背過身,輕輕歎了口氣。


    過了會,莫名其妙又說道,“棠兒這麽厲害,不知什麽樣的人能娶到棠兒做老婆。”


    葉玉棠聽得直樂,笑個不停,“誰為什麽要娶我,我又為什麽要嫁人?”


    “男子無妻家無主,婦人無夫身無主。”


    “什麽狗屁道理?”


    他歎口氣,“對啊,什麽狗屁道理。”


    “我娘這輩子不曾嫁,我爹這輩子亦不曾娶,又譬如天璿劍、天璣劍……諸多當世俠女豪傑都是如此,怎麽活都是一世。倘或被一情字牽累,反倒不夠暢快逍遙了……”葉玉棠想了想,突然笑問道,“你小子不想入朝做官,所以才破釜沉舟,剃度上山?”


    他道,“上山之前,我爹說富家難教子,要討個老婆來管教我。”


    她恍然,“原來逃婚來的。”


    他又說,“若真是娶妻倒也罷了。也不是真為娶妻,而是打著成家的幌子叫我立業。真沒勁。”


    她在那頭笑起來,“是挺沒勁的。”


    他又笑了,“是吧?倒不如一輩子隨棠兒浪跡江湖來的快活。”


    小小雜物間,窗戶開的小而高。


    兩人躺在兩張床上,側著身臉對著臉的說話。


    月亮照在床頭,照的他眼睛亮亮的,說起話來,仿佛較之往日也格外真誠。


    葉玉棠在另一張床上側躺著看,聽見他說的這番話,恍然也有點心動。


    原本她以為這輩子與師父青燈長卷,守著琉璃寺終老少室山,便足夠了。


    有人願意跟她一塊兒一輩子浪跡江湖?


    聽上去竟還挺不錯。


    那天夜聊也不過是個無足掛齒的小小插曲,過後一切倒又如常。旁的弟子論劍,她便攜他在風雪洲客棧的橋邊同他說劍。


    “如今餘下的三十多名弟子,不論刀法、劍法、掌法、棍法,或是內功、輕功,皆在你之上。我們若要贏,隻能贏在攻其不備。如你現在去戰,免不了一失。稍有不慎,便難躋身下一輪論劍。好在此刻隻需按捺著不必出手,旁人也不知你武功路數。如今不少弟子常在論劍前私下約戰,若有人找你一戰,你切不可應,免得露了底。”


    “這其中有三人於你極為棘手,一是祁慎……”


    長孫茂突然若有所思道,“這個祁慎,似乎是仇穀主從前的師妹。”


    “我同她不熟,”葉玉棠臉一黑,接著說道,“二是韋天賜,三則是尋戒。韋天賜騰掠極精,若他溜你,簡直跟逗小孩似的;祁慎內蘊深湛,她若留足時間運轉真氣來攻你,你恐怕挨不了兩下子;尋戒與你功夫路數相當,入青龍寺十三年,早年曾得過師父兩年指點,無論哪樣功夫,皆穩重求益,難尋破綻,乃是今年頭籌不二人選。”


    長孫茂道,“這三人之中,我隻需能贏一人,是否就不算輸?”


    她道,“若我沒料錯,正是如此。”


    他道,“誰最容易贏?”


    她想想,道,“韋天賜。他輕功是不錯,鏢法尚可,刀法卻平平。他若拉開距離四尺往上,你便也不必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有點詫異:“我也跟著躲?”


    她點點頭,“他跑,你也跑,反向跑出四尺,始終拖他八尺。八尺以外,他的鏢不論勁力、準頭皆不好,他隻好往你來靠。若他來攻,四尺反擊,比的就是誰耐性足。”


    他略一思索,道,“明白。”


    她道,“若是遇上祁慎,是相反的道理。她外功不濟,劍法亦平平,你切不可叫她跑出四尺以外,否則你必挨她一下子。好在調運真氣需耗時,若你趁這機會去追上去,她運力不足,哪怕就此一記袖裏藏花,倒也不礙事;倘若她運力之時,背部靈台、懸樞受你一棍,那她恐怕就不好受了。但你最好別碰上祁慎……”


    長孫茂道,“為何?”


    她道,“祁道長,那可是終南山頂上一抹皎潔月光。你若傷了她,下了論劍台來,在座不知多少人來揍你。”


    正說著話,七七八八少年俠客迎麵走來,手裏俱攜著香燭十二件。看樣子,是要往靈官殿去祭拜七暇星官,順便同祁道長搭搭話。畢竟這位祁道長心裏,也隻剩下六十元辰與七暇星官了。


    若說她與祁慎能有點子什麽共同話題,對仇歡恨其不爭勉強算得一件。


    可每每她挖苦仇歡時,說得祁慎明明心頭也極為爽快,卻要惺惺作態的罵她一句,“師侄,休得對師姐無理。”此道人不過虛長她一歲,卻總以師叔自居。葉玉棠見著她,便直呼其道名祁慎,連“道長”也懶得尊一聲。


    ·


    不過,不論長孫茂對上祁慎,亦或是韋閣主愛子,她都有把握能贏得輕輕鬆鬆。他二人本可以直到論劍最後那一日,在這二人之中擇一人一戰即可,卻沒料到衛小侯爺這幺蛾子贏了裴慧之後,突然指名道姓,要與長孫茂一戰。


    這一戰倘或勝了,長孫茂哪怕入了四甲之戰,明日要對上的,卻是尋戒師傅。


    但若明日第一場便敗下陣來,他便三年無緣終南論劍。


    葉玉棠立在他身側,萬眾矚目之下,心頭竟有些不安。


    心裏的第一個念頭是:我憑一己之願如此豪賭,是否害了他?


    第二個念頭則是:若他父親兄弟知曉他習武之路遭此重挫,是否會逼他離山從俗,入仕為官?


    所以在長孫茂問她,“棠兒,要我去嗎?”


    她按捺著沒說話。


    衛小侯爺得意大笑起來,負刀高聲宣戰,“怎麽,長孫公子,既有誌向來終南論劍位列三甲,怎麽先怕了我了。”


    長孫茂難得也耐住性子,沒應。


    衛小侯爺見他沉默不應,以為他慫了,氣焰又高漲幾分,“那日尺雪論劍之時,不是挺得意的嗎?”


    台下一眾人聽見“尺雪論劍”,以為他仰賴這種旁門左道出風頭,不由都笑了起來。


    葉玉棠問,“師弟,你想贏他嗎?”


    他道,“想。”


    她接著問,“好,那我問你。這幾日比武看下來,你覺得如何能贏他?”


    長孫茂道,“洞庭刀,打三尺六寸。”


    葉玉棠道,“你今日若能憑一己之力贏過他,師姐必叫你明日贏過尋戒;若不能贏他,咱們心服口服,三年後再來。”


    長孫茂點點頭,攜著談梟上了論劍台。


    作者有話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20個


    第64章 故山6


    這兩人的論劍, 葉玉棠隻看了個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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