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上姑娘搖搖頭,“沒什麽。”


    謝璡忽然回過神來,忙說,“昨夜,我不是故意,我實在太乏了……”


    窗上姑娘忽然從窗台上跳下來,拍拍他肩膀,說,“走。”


    謝璡懵了,“去哪?”


    她聲音已消失在門口,“洞庭。”


    第115章 洞庭之圍2


    謝璡“哎”地一聲, 追出半步,忽然一頓,退回屋子裏。想將江彤背起來去追, 又見她的物件散了滿屋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雖多半是些雜耍閑書, 不算貴重東西, 卻寶貴得緊。若弄丟了, 一會姑奶奶醒來恐怕又要發一通脾氣……謝璡手忙腳亂一陣,又唯恐鬱姑娘跑遠了。本就沒照莊主吩咐尋到裴穀主,往後更不知該往哪兒去。


    想到這裏, 謝璡又丟下手頭東西, 急急追出門去。剛轉下樓,便見鬱姑娘被一群黑衣人截在客棧大堂。


    店主將幾錠銀子塞進衣服裏,屏退了大堂中打尖的客人, 將客棧大門鎖上,自己也退到後院裏去。


    那群黑衣人, 看衣服紋樣, 比尋常見得的劫複閣嘍囉複雜的多,恐怕是些閣中品階極高的天子密探;一色的冷麵人, 在大堂裏一站,烏壓壓死氣沉沉一片。


    鬱姑娘卻毫不生怯, 自若談笑著,間或脾氣上來, 幾度往腰間摸去,卻都又收了回去。


    多半因為, 她下意識伸手摸去的地方, 衣袂空蕩蕩輕飄飄, 並沒有什麽兵刃。


    直至有人押了個精瘦的男人上前。


    鬱姑娘垂眼一瞧,這才終於捺著性子,尋了根條凳坐了下來聽。


    謝璡不敢上前去問。但看這架勢,心知鬱姑娘一時半會兒走不遠,便鬆了口氣,退回屋中,慢慢將江彤寶貝家夥什收進包袱裏,一麵留神著下頭動靜。


    ·


    其實葉玉棠早料到重甄就在附近,思州這樣一個重鎮,必有探子四布。哪怕先前跟丟了,重甄每到一處,稍一打聽,便能問到她下落。


    滿屋子大袖蝙蝠,一打照麵,她便想問,“這是做什麽?”


    但前天裴沁策馬而逃,自己追去時便是被這杆子人攔住的。長孫茂卻不願追回師妹。半急半惱之下,她隻得口出惡言,激得長孫茂不得已追去……


    雖是不得已之計,但她此刻心頭陣陣後悔。


    若他早一步追回裴沁,此時多半已掉轉回頭。


    但卻不在這一眾人之列,那恐怕必也會被師妹一並拖累,輕則遭有心之人訕謗攻訐,重則……此刻多半已經打起來了。


    重甄帶這群人守在客棧之中,於情於理,也像兩日之前一般,是來攔她的。誰知往腰際一探,沒摸到談梟,不由一陣默然,便給了重甄趁機開口的機會。


    他笑了,說,“弟妹,好大的敵意。”


    葉玉棠也笑,說,“你不阻我,便一切好說。”


    重甄道,“先前我阻你去攔裴沁,的確有我一番道理。但現在,洞庭是非去不可了。”


    葉玉棠等了一陣。


    卻等來不急不慢一句,“弟妹這性子,實在……”


    葉玉棠眉頭一皺,將他打斷,“我向來耐性不佳,你既然知道,又在這羅唕什麽?”


    重甄又笑了,一招手。


    精瘦男子被五花大綁的丟到葉玉棠跟前,在地上打了個滾,半跪坐起來,想要求饒,奈何嘴裏塞了東西,隻能嗷嗷地哀嚎。


    葉玉棠立刻認出馬氓。


    重甄說,“他一直跟著樓上那兩小毛孩子。”


    葉玉棠脫口而出,“從雪邦跟到這裏。”


    “遊走在巴德雄與……”重甄一頓,稍加思索,索性略過這一層,“之間,以通消息。但拿住他沒用,這廝怕死鬼轉生,稍一逼供什麽都招了。巴德雄不信任馬氓,自然也不會向他輕易透露自己下落。”


    葉玉棠聽完卻笑了,說,“恭喜啊,終於弄清幕後主使是誰了。”


    重甄也笑,“我也不能在八年之間來回穿梭,哪怕萍月之事,也得借弟妹之眼放才能知曉。即便如長孫茂毒夫人一般知曉巴德雄某一樁惡事,也難將他與江湖上諸多血案相聯係。更何況,一樁一件,皆是他蠱惑人心,非他親自做下。蠱蟲傳信而亡,他又常年藏匿深山之中……將這諸多蛛絲馬跡聯係起來,的確費了些功夫。”


    “若說世上有什麽人能引出巴德雄,便隻有裴沁。裴沁一旦遇險,巴德雄一定會手。”葉玉棠就近蹲坐下,“可你如何知道,裴沁不會半道被玉龍笛譜截在思州?”


    重甄道,“那是枚殘蠱。一旦受到刺激,會陷入狂亂,不再受玉龍笛譜控製。”


    葉玉棠回想起來,玉龍笛譜是重甄從苗嶺搜出,交給劍老虎的。


    原本在雪邦,但重甄未必不會在交出之前留下一本抄本,以供自己琢磨。


    以他的智計與人脈,通曉八成曲理,並不在話下。


    既如此,也就是說,重甄已確保裴沁出苗嶺之前心智大亂,方才不會被謝璡攔截。


    是她追溯萍月記憶的時候?


    裴沁也在房中睡覺,聽見笛聲,必會想起什麽事情。興許小時候在苗嶺,來中原受盡白眼驅逐,親眼目睹母親被困龍虎山受辱,自戕托孤仇靜……去到龍脊山時的裴沁天真快活,幼時悲苦不幸早已遺忘。樁樁件件,皆是一個孩童心中最深的恐懼,如今又讓她以當初無助雙眼再次親曆一遍……


    當年慘案,與如今親近之人之死不無聯係。


    前塵誤今朝,在苗嶺那幾日,也不知裴沁如何撐過來的。


    葉玉棠一陣痛心,緩了緩,方才問,“其實,此行,問萍月事假,借機迷亂裴沁神智是真。”


    重甄稍作一歎,略過不提,接著說當下事,“尋戒大師不願對女施主動粗,一路僵持著,直至君山島杏花林。昨夜長孫茂趕到,從後將裴穀主一棍子打暈,本欲將她趁夜劫走,可惜各路群雄從林外包抄而來。”


    葉玉棠立刻說道,“林中有兩片湖,十六座亭,草屋十來間。”


    重甄接著說,“長孫茂讓尋戒大師帶裴沁尋一間湖心亭藏起來,他在外和群雄周旋……”


    葉玉棠急著追問,“然後呢?”


    重甄說,“湖外人多半忌憚與他交手,更怕三毒,謾罵攻訐激忿皆有,說尋戒與苗嶺妖女是否有私隻需開門一見便知,長孫茂執意袒護,便是與中原武林為敵……但幸而,長孫茂始終記得某人說過的話,至今沒讓人靠近鑒心亭半步。


    打量她神情,看戲似的,像在說,看你做的好事。


    葉玉棠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子。可是事已至此,惱恨也無益,不如想法子解救:“巴德雄與幾個手下雖會土遁,水性卻未必好。長孫茂在外攔武林中人,尋戒師傅應該不會讓巴德雄或他遣來解救裴沁的人輕易靠近。”


    重甄搖頭,“你漏了一點。”


    “巴德雄的人,也會混跡武林人之中,”葉玉棠愁眉緊鎖,“那該如何衝破重圍,救出裴沁,同時還不耽誤引出巴德雄的人?”


    重甄踢踢馬氓,“挖兩條暗道。一條,從島外的香爐山挖到鑒心亭,會費一些功夫。另一條,上君山島,擇個人少清靜處挖過去。”


    “遠的那條救裴沁,近的那條,找個人進去,稍作喬莊,扮作裴沁一番周旋,可以拖延時間挖另一條密道……”


    葉玉棠講了會,忽然默了。


    心道,既要了解裴沁,以免打草驚蛇;還要武功不差,哪怕打起來,也能有來有回,幾百來個回合不在話下。


    能幹這事兒的除了我,還有誰?


    她幹脆直截了當的問,“從香爐山挖到鑒心亭,要幾個時辰?”


    後頭有個探子報了一聲,“剛才拷問過這臭養蠱的,說最快也得四五個時辰。”


    葉玉棠又問,“幾時上島?”


    “一會我遣粉翁與幾個輕功上佳的天字探子,攜那倆小孩隨女俠您一同過去。他兩手頭有江莊主給的腰牌,隨意出入君山島不引人生疑。”柳虹瀾賠笑著說,“以女俠的腳程,不過兩個時辰的事,探子雖會慢上些許,三個時辰足矣。從洞庭山莊挖到鑒心亭,半個時辰,正好太陽落山。天黑好辦事,女俠也不要嫌棄。”


    “洞庭山莊?”葉玉棠覺得此事無虞,麵色一鬆,笑起來,“程宗主腳下挖個洞,你們好大的膽。”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有修改,把師姐醒來時間從第二天早晨改成第三天中午。


    第116章 洞庭之圍3


    小半個時辰不到, 那一行黑衣人中一個粉麵朱唇、舉止風流的上來敲門,說,“鬱姑娘叫你隨我們去洞庭。”


    見謝璡渾身緊繃, 不由又補了句,“你也別怕在洞庭被江莊主怪罪。一路跟去, 路上少說少問, 等到事成了, 自會有法子解金蠶蠱。”


    謝璡喉中吞咽,沒答。垂頭見到鬱姑娘在下頭揚臉衝他一笑,謝璡方才鬆口氣, 衝門外人點一點頭。


    鬱姑娘渾身是迷, 身上有種與她外貌身家極不相稱的氣質。終南論劍半道作別,說什麽回家成親,卻又在思州驟然出現, 同這行人混在一處。但很不可思議的是,說起鬱姑娘, 又莫名讓人覺得心安。


    也許是她救過兩人一回?謝璡說不上來。


    鬱姑娘一點頭, 他自然閉嘴,帶著江彤乖乖跟了上去。


    兩黑衣人背起江彤與那太乙鎮上見過的黑瘦蠱師, 一掠便不見了影。謝璡臉皮薄,不肯失了習武之人的氣節, 覺得給人背著不成體統,哪怕吃力也跟隨。每每落下一截, 鬱姑娘便不動聲色出現從後頭捎帶他掠出一程,待追上了, 便又鬆開手。


    藍色衣服與深黑影子交錯起落, 消失在晚霞下的遠處屋脊上。


    第一次遇見鬱姑娘時, 她說“你這輕功不大行”,那時他還不大服氣。


    謝璡想到這,臉上有點燙。知恥後勇,急追上去,往後竟也沒落下太遠。


    抵達南嶽坡時,天已徹底暗下來。上君山的渡船一來,兩黑袍客攜著馬氓一縱,便匿於在水底,半點水花聲響都不曾聽見。船夫撐船緩緩破開夜霧,衝眾人憨厚一笑,招呼著上船來。謝璡背起江彤,跟在鬱姑娘後頭踩上甲板,踩得船身激蕩,不由心頭又是一臊。往船艙中去時,不住留意鬱姑娘步伐,果真輕盈無聲。


    向來聽說君山島上臥虎藏龍,雖農人遍居,卻也多半會習武,故此程宗主也常以“武農”自居,這船夫,多半武功也不差。


    又回頭打量船夫:腳步穩健,身形隨船而蕩;雖有慣常呆在船上這一層緣由,但到底輕功也不差。


    但他不曾察覺水下有人遁水跟隨,所以那兩黑衣人輕功定是好過船夫。


    想到這,謝璡又歎:水上水下隻他武功最差,鬱姑娘說的果真不錯。


    行至湖心,鬱姑娘忽然問道:“洪大,怎麽不帶你孫女一道出船?”


    洪大忽地笑起來:“我孫女?年前嫁人了。”


    鬱姑娘顯是一愣,不由嘀咕一聲,“嫁人?她才多大年紀……”


    洪大嗬嗬笑道,“比這位姑娘大上兩三歲。生在我們窮人家,當家早,嫁人也是當早一些。你幾時搭過我的船?”


    鬱姑娘哦了聲,“小時候上過君山島,見過她幾回。”


    “那多半同她玩過幾回,”一席話勾起洪大無限悵惘,“她爹娘沒得早,一歲上就跟我出船。性子比旁人木訥些,不愛說話,常抱著當家贈的木人坐在這角落裏……就這裏,看著外頭一言不發。幸而坐我船的多是些豪爽人,和她年紀一般大的姑娘一上船來便同她玩鬧,年紀大一些的,還愛抱她上島去。漸漸丫頭性子便熱起來,也常愛說笑了……說起來,也多虧了這行江湖人。”


    鬱姑娘又問,“嫁了誰?”


    洪大道,“一戶巴陵漁商,不求大富大貴,有四海刀宗庇護,平平安安,不挨餓罷了。”


    鬱姑娘微微笑起來,“是不錯,頓頓有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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