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沅忘了自己是怎麽洗漱完又是怎麽躺下睡著的,一夜過去,第二天起來在樓下見到江現,那股不自在的感覺立刻又浮現。


    她有意不往他麵前晃,飯後,陪外婆看了會電視,他卻忽然坐過來,就在她身邊。


    誰都沒說話打攪外婆看節目。


    他的手臂隱約碰到她,唐沅背脊微微發緊。


    阿姨正準備做紅豆餅當茶點,家裏紅豆剩下不多,她連忙自告奮勇地站起:“我去買。”


    小店就在街前麵,距離不遠。


    江現瞥她一眼,跟著起身:“我陪你。”


    她伸手攔住:“不用!我自己去。”言畢,也不等他,一個人走得飛快。


    朝店走去,離開家好一段,唐沅才舒了口氣。她摸摸臉頰,自己都說不上為什麽熱。


    都怪江現。


    眼前驀地浮現昨晚他湊近親來的場景,是溫熱的,柔軟的觸感,呼吸也……


    察覺思緒逐漸走遠,唐沅慌忙回過神甩了甩頭,把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拋開。


    不一會,到最近的小店裏。


    櫃台後是個壯實的年輕人,不知是老板還是老板的兒子,看著跟昨天的肖梁他們差不多大。唐沅走進貨架,轉了一圈,見幹貨都堆在牆角的白色蛇皮袋裏,從一旁扯下個塑料袋。


    “你要稱多少?我幫你稱吧。”頗有老板架勢的男人說著就要走出來。


    唐沅說不用:“沒關係,我自己稱就行。”


    她謝過他的好意,沒看見裝揀的鏟子,正找著,男人忙不迭翻出來拿給她。


    她裝揀了一袋紅豆,分量足夠,多餘的下次還能用。她拿著到櫃台,男人看她一眼,忽地問:“你是江現的老婆嗎?”


    唐沅頓了下:“呃?”


    這話她忽然不知道怎麽接。他們快訂婚,但還沒結婚,說是又不對,說不是,好像又是那麽個意思。


    大概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太講究,男人馬上補充:“不好意思,是……未婚妻?我聽說你們訂婚了。”


    快要訂婚,這麽說勉強算對。唐沅點了下頭:“嗯。”


    他笑笑,邊給紅豆稱重邊感慨:“時間過得好快,轉眼大家就這麽大了……”


    她挑眉:“你也認識江現?”


    “是啊。小時候我們會一塊玩,跟肖梁他們。”他道,“昨天你們去山上了吧?那邊好多果樹秋天才結果,要是秋天的時候來,有很多品種的果子可以吃。”


    唐沅聽他語氣,跟肖梁他們似是熟稔,不由問:“你昨天怎麽沒一起去玩?”


    他嗨了聲:“我忙著看店,家裏人出去了,人手不夠走不開。”


    兩人閑聊幾句,唐沅正要付錢,店裏還有另一個在買東西的中年阿姨,聽見他們的對話,從貨櫃間走出來自來熟地接茬:“小鄭你還好意思講。從小就你最皮,小時候還跟人家江現打架。幾個人對人家一個,還打得哭天嚎地,街裏街坊全都驚動了。你媽那個暴脾氣,不依不饒地追到江現家裏管人家外公外婆要說法……”


    唐沅抬眸朝被稱作“小鄭”的男人看,他臉上閃過一絲不好意思:“那會年紀小,做事沒分寸。”


    “還是人家江現懂事。”阿姨嘖聲說,“後來拎著糕點一家家地送,給鄰居街坊道歉。哎,他外公做的芙蓉清涼花糕最好吃了,現在都沒人做得出那個味道……”


    阿姨拿著兩包調味料熟門熟路地自行掏錢,櫃台裏的男人接到電話,對著手機那邊說起進貨的事情。


    唐沅沒再多留,結完賬拎著紅豆出去。


    走出小店沒多久,迎麵碰見走來的江現。


    她停住腳,眼神閃了下:“你怎麽來了。”


    他看著她:“怕你走丟。”


    唐沅撇撇嘴,江現伸手拿過她手裏那袋紅豆,她頓了下,沒拒絕。


    出門前的那股別扭感莫名減輕許多,她和他並肩一起朝家走。


    “小店裏的那個老板,還是老板的兒子,他說認識你誒。”唐沅走了幾步開口。


    江現朝她看:“嗯?”他語氣平平,“這裏不大,住的人基本上都互相認識。”


    她好奇:“你以前跟他打過架啊?”


    他默了幾秒:“嗯。”


    “為什麽啊?”唐沅詫異。以他的性格,能跟人打起來,真的挺奇怪。


    “那時候是,我快初三的時候。”


    兩個人步子慢悠悠地踩在石板地上,江現口吻平和,不帶絲毫波動:“外公外婆把我接過來,那天有幾個人叫我去玩,那陣子我總是一個人待著,不想和別人一起,就沒理。後來在廣場上遇到,他們搶我東西,起了爭執,就打起來了。”


    他說得平靜,但唐沅知道肯定不止如此,沉默幾秒:“那後來呢?”


    那個阿姨話裏說,他一家家送糕點道歉。


    “打架的小孩家長到家裏找外公外婆,吵了一兩天。後來……”他緩緩道,“正好是過節,鄰居之間會互相送吃的,我幫外公去送糕點,道了個歉,事情就過去了。”


    那時候他媽媽應該已經離世了。


    唐沅聽他說總是一個人待著,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以他的性格,和人起衝突肯定不是他的原因,即使是在那種他可能情緒不對的階段,她依然覺得不會是他的問題,至少不是主要問題。


    想問他為什麽道歉,可話到嘴邊最後還是咽了回去。他說得含糊不清楚,或許也是不想提。


    唐沅垂眼,略低聲轉移話題:“他們說……外公做的糕點很好吃。”


    江現嗯了聲:“花期的時候這裏很多人會摘花做糕點或者煮粥,外公做的芙蓉清涼花糕特別好吃,別人家都隻是放芙蓉做花糕,後來也跟著加薄荷,但都沒有外公做得好。”


    他們邊說著,快到家門口,身邊有追逐的小男孩小女孩跑過。


    有個紮雙辮子的小女孩手裏拿著一塊白色的糕點,中間似有顏色鮮豔的餡。


    唐沅瞧見,好奇:“是那個嗎?”


    江現看了眼:“差不多。”


    “什麽味道啊?”


    “甜的。但不是很甜,有芙蓉的香味,主要是口感。”江現說著,大概想起外公,唇邊淡淡勾了勾,“我也很久沒嚐過那個味道。那次外公做的糕點我全都送出去了,一個沒留。之後也沒機會再吃他做的……”


    她不由問:“外婆不會做嗎?家裏的阿姨呢?”


    他淡淡搖頭,行至門邊,斂了神色不再多言,提醒她注意腳下:“門檻。”


    阿姨正等著他們買東西回來,接過袋子,一頭紮進廚房去煮紅豆。


    唐沅在廳裏待了一會,跟著到廚房裏湊熱鬧。


    外婆到點該睡午覺,江現扶她上樓,安頓好外婆,下來後卻不見唐沅身影。


    廚房裏也不見人。


    阿姨在鍋前煮著紅豆,回頭道:“哦,她說有事,出去一下就回來。”


    江現聞言朝大門方向看了看,便沒去找她。


    阿姨們這些天預備給外婆做個花枕,院中的笸籮裏曬著滿滿的芙蓉花,都是趁開得正盛摘下,清洗過一遍,已經幹得差不多。


    江現在光禿禿已經不結果的樹前坐下,垂眸安靜地幫著挑揀,將爛了或是變色的花瓣篩去。


    好半天,唐沅都沒回來。


    她去得有些久了,江現看天色,停住手中動作,正想給她打電話,腳步聲從外傳來。


    由遠至近,聽起來有幾分歡欣,一轉眼,唐沅出現在眼前。


    見他坐在樹下,她眸光頓了一刹,隨即提步朝他而來。


    唐沅在他麵前蹲下:“你在弄什麽?”


    江現說:“阿姨們曬的花,給外婆做枕頭。”


    剛要問她去哪了,就見她了聲點點頭,下一秒,拎起手中的塑料袋:“看。”


    幾塊透著熱氣的白色芙蓉花糕,內裏的餡隱隱透出略深的鮮豔顏色。


    江現一頓,默了默:“哪來的?”


    “去找剛才那個小女孩,到她家問她媽媽要的。”唐沅不好意思低咳一聲,“我要給錢,阿姨非不肯收,我就隻能給那個小女孩買了一個玩具。帶她到前麵小店那邊挑的,耽誤了一會。”


    她說著,興衝衝遞給他:“吃一下,看看好不好吃。這是剛蒸好出鍋的。”


    她表情格外生動,眼裏閃閃亮著光一般。


    江現視線停在她臉上,有那麽刹那像是回不了神。


    溫熱的花糕放進他手中,香味隱約,他感受著滾燙的溫度,低聲問:“你給人家買了什麽玩具?”


    “洋娃娃啊。她可喜歡了,抱著開心了一路。”她說完,催促,“快嚐嚐。”


    一袋有好幾塊,江現打開束口,拿起一塊先給她。


    唐沅還挺好奇味道,接過嚐了嚐,微微挑眉,口感確實不錯。


    江現沒急著吃,喉嚨微動,悠悠問:“怎麽突然跑去跟不認識的人開口。”


    她雖然並不怕生,但也不是那麽自來熟的性子。


    “……你不是說沒吃到嗎。”唐沅答得小聲,眼神閃了閃,咽下一口,輕聲說,“那家阿姨挺好的,我說完她就答應了,也沒太尷尬。”


    她話音微低,蹲在他麵前小口地吃著花糕,垂在肩頭的發絲被風輕輕吹動。


    他鼻端嗅到的像是花糕的味道,又仿佛是她的香味。


    廚房裏阿姨把紅豆煮得差不多,聽見院子裏說話的動靜,探出身子叫她:“你已經回來啦?不是說要跟我學著做嘛,快來哦……”


    唐沅聞聲飛快地應:“來了來了!”


    她把手裏的糕點兩口吃完,叮囑他:“趁熱吃。”


    言畢忙不迭起身跑過去。


    江現看著她進了廚房,垂下眼,從掌中托著的糕點裏拈起一塊。


    送到唇齒間,口感軟糯鬆香,甜得恰到好處,是從餡中沁出的芙蓉花的味道。


    和外公做的花糕很像。


    院子裏寂靜,江現無聲地吞咽著,想起那一年,他沉浸在母親離開的痛苦之中,對外公外婆的關心拒之不理,一個人在那個失去人氣的家裏渾渾噩噩顛倒地過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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