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聞言點點頭,又忽的想到什麽:“那我們就這樣坐著幹等?”


    謝無歧驀然抬頭看她,半響,他似笑非笑地問:


    “不坐著幹等,你還想做什麽?”


    窗戶被方應許用劍柄推開一條縫隙,臉色陰沉的方應許幽幽道:


    “謝無歧,我們這是在除祟,別借機欺負沈師妹啊。”


    沈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隨後才回過神。


    洞房花燭夜,不坐著幹等,那就自然隻有洞房了。


    “……不、不是這個意思!”沈黛急忙解釋,“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演戲,得要演全套,否則若是被魘族看出我們是假的,今晚豈不是白等了?”


    “哦——”


    謝無歧意味深長地感慨一句。


    “那來吧。”


    謝無歧表情坦然,沈黛倒不知為何有些別扭起來。


    她按下這點古怪的情緒,按照前兩日打聽來的步驟依次進行。


    “先是交杯酒——”


    謝無歧與方應許兩人仔細查看了酒杯,酒中無毒,兩人這才讓酒碰了碰唇。


    “再是同心結發——”


    沈黛拿著剪子,隨意剪了幾根,十分湊合地將兩人的頭發塞進一個荷包裏。


    謝無歧倒是拿著那荷包端詳許久,似乎覺得還挺漂亮,隨手收進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最後是剪燭。”


    這是洞房前的最後一個儀式,剪燭是為了讓龍鳳燭燃得更加長久,若能燃到天明,寓意新人可以白頭到老,恩愛不離。


    前麵的步驟都沒有什麽出現什麽異樣,沈黛還以為自己是多此一舉了,正要隨意剪一刀走完流程,忽然察覺到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謝無歧也從床上坐起。


    “不對。”


    兩人幾乎是同時捂住口鼻,後退一大步。


    這龍鳳燭的味道不對!


    龍鳳燭已在屋內燃了足足一個時辰,沒有任何能令人察覺的異香。


    若非沈黛剪燭時湊近撥動,根本不會嗅到這一絲不屬於蠟燭和香料的味道。


    但現在反應過來已經太晚,沈黛眼前一黑,腳下仿佛踩空,驟然跌入一個未知的空間——


    *


    耳畔嗩呐聲突兀響起,吹的是迎親曲,嘹亮熱鬧,喜氣盈盈。


    沈黛發現自己似乎是坐在一個狹小的轎子裏,晚風吹動紅轎簾子,可見外麵月黑風高下,四周飄蕩著黃紙漫天。


    既是紅事。


    也是白事。


    沈黛忽然想起來,這是她剛剛穿書來時的那一夜,她被人糊裏糊塗地送上花轎,等反應過來時,一群舉著火把的人已經將她摁進了四四方方的棺材裏。


    她掙紮著想要起身,卻觸到身旁冰涼的屍體,頓時頭皮發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百年恩愛雙心結,千裏姻緣一線牽。”


    “應是三生緣夙定,漫教相敬竟如賓。”


    伴隨著周圍此起彼伏的賀喜聲,她眼前的一切光線都被剝奪。


    咚咚咚。


    是棺材釘一個一個沒入的聲音。


    “合棺——”


    “大吉大利——”


    黑暗吞沒一切,卻放大了人所有敏銳觸覺。


    沈黛知道自己在撞棺材板。


    那時她怕極了,像發了瘋一樣,不停地撞,發現自己隻是個五歲的小孩子,是絕無可能撞開的,又愣住,旋即開始大聲哭嚎。


    她一開始還不敢大聲哭,怕身邊那具冰冷的屍體突然詐屍。


    可在黑暗狹小的棺材裏關得太久,她又覺得,詐屍也好,總之不要讓她一個人在這裏憋屈又恐怖的死掉。


    但這一次,她身旁的屍體就真的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沈黛覺得自己在裏麵待了很久很久,漫長得她哭累了,撞累了,就連指甲也在棺材蓋上磨得血肉模糊,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極大的怨氣。


    ——為什麽她要遭受這種事情?


    ——為什麽她總是這樣倒黴?


    ——為什麽每一次別人就不會遇見這樣倒黴的事情?


    沈黛仿佛被一種黏稠的怨恨拉扯著往下墜落,密不透風包裹著她的所有想法,令她除此之外再沒有餘地去思考別的。


    怨恨。


    不甘。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這一切交織著不斷發酵,蠶食著她所有的思想。


    在這種瘋狂的下墜之中,沈黛似乎察覺到自己已經快要觸及最深的底端——


    哢嚓哢嚓哢嚓。


    像是木頭被人生生掰斷的動靜。


    “沈黛——!!!”


    這一聲,讓墜入深淵即將窒息的沈黛,仿佛浮出水麵,驟然呼吸到了一大口空氣。


    棺材被人掀開。


    月光映了進來。


    “沈黛!醒醒!你沒事吧!你清醒一點,這裏是魘族製造的夢境!”


    “咳咳咳咳——”


    沈黛猛烈咳嗽了幾聲,腦中一陣缺氧的嗡鳴,半天才緩過氣。


    “你說,什麽?”


    謝無歧也沒想到魘族竟如此狡詐。


    為了不讓人發現,對方沒有直接顯出真身引人入夢,而是將自己的發絲融入蠟燭燭芯,發絲燃燒時散發的氣味也可作為媒介,織造幻境。


    “這裏隻是你記憶中防備最薄弱的地方,魘族的一縷神魂侵入你的識海,通過蠶食你的恐懼和憤怒壯大自己,從而占據你的身體,吞噬你的修為,將你由內而外的啃食幹淨。”


    謝無歧說到一半,看到沈黛臉色比剛才更差,還以為她是在害怕,又轉而道:


    “不過魘族高攻低防,一旦被察覺,也不難鏟除,隻要……”


    “隻要拔除夢境之中的,引起我心境動搖的核心所在,就可以了,對吧。”


    沈黛對此再清楚不過了。


    因為她前世,就是死於魘族之手。


    她環顧四周,果然是她當初記憶裏的模樣,當初她就是因為被釘入棺材留下的陰影太深,才想著自己必須要去純陵十三宗,必須修仙,否則在這個世界她必死無疑。


    “……對。”


    謝無歧忽而有些心虛。


    畢竟眼前這荒野墳塚,合葬棺材,也是他記憶中的一部分。


    若說沈黛要拔除的,那就隻有——


    “謝師兄,我還沒問你呢,魘族入侵修士的識海,複刻記憶織出幻境……你又為何會出現在我的幻境之中呢?”


    謝無歧一僵,剛要胡扯一個借口,卻見那烏發紅嫁衣的小姑娘反應過來,從棺材裏幽幽爬出,伸手揪住謝無歧的衣擺袖子。


    “還有,你為什麽也穿著喜服?”


    ……沉默。


    ……沉默是今夜這傻逼魘族織出的傻逼幻境。


    剛才她受魘族影響沒有發現,此刻棺材掀開,旁邊空空蕩蕩,除非沈黛是個傻子才想不明白——


    謝無歧之所以能出現在這裏,全都是因為他和沈黛的記憶重合了。


    他就是當年那個家裏實在是給得太多了,導致沈家見錢眼開的族長毫不猶豫地讓沈黛與他結冥婚的早亡小少爺!


    “就是你對不對!!”


    沈黛跳出棺材,要不是情況不合適,她都想衝上去揍謝無歧一頓了。


    “是我是我——”謝無歧哭笑不得,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暴露身份,“怪我不該瞞著你,等我們從這裏出去以後,再任憑你處置行不行?”


    沈黛自然知道輕重,隻是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拔除夢中核心之物便可破除魘族幻境,可現在我記憶中的你,已經變成你本人,那我們要怎麽出去?”


    這倒確實是個問題。


    “還有,我幻境中的核心之物是你,如果說我們兩人的幻境重合,那麽你的核心之物,又是什麽呢?”


    謝無歧似乎也被這個問題問住了。


    “我應該……沒有那種東西,這裏是我一切記憶的起點,在這棺材之前的記憶,我全都遺失了,如果說我真有什麽恐懼——”


    謝無歧忽而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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