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大師兄,我沒什麽要回去收拾的,我們走吧。”


    方應許點點頭:“確實,缺什麽買新的就是了。”


    蘭越也回眸笑了笑:


    “走吧,回去以後,還有很多要給你們小師妹準備的呢。”


    仙鶴聽從蘭越的召喚,從拂曉天盡頭徐徐而來。


    四人一劍一仙鶴,朝閬風巔的方向而去。


    *


    陸少嬰仿佛墜入一個不見天日的深淵。


    四周是兵荒馬亂的戰場,天地顛倒,世界轟然坍塌,耳邊馬蹄聲、嘶吼聲震得地動山搖,天地失色,隻餘下連天碧血,屍骸無數。


    隨後聲音變成遙遠的背景,清晰的成了穿透胸口的那把劍上,血一滴一滴墜落的聲音。


    “……師妹?”


    身後那人無情地拔出貫穿胸口的那柄劍。


    劍身鋒芒冷寒,映入一張沒有一絲表情的臉。


    “我在,二師兄。”她甩去劍端血珠,一如她往日那般柔聲答,“還有什麽遺言要說嗎?”


    他倒在地上,震碎血泊中宋月桃那張溫婉麵龐。


    臨死之前,往日在純陵的種種都在一瞬間湧入他的腦海。


    宋月桃替他在燈下縫補衣袍時的模樣,生辰時送他劍穗時的模樣,在他戰敗倒地不起時攙扶著他去治傷時的模樣……


    還有此刻,一劍背刺他的模樣。


    “……為……什麽?”


    血越流越多,無法遏製,陸少嬰從沒想過被他護在身後的小師妹會突然對他下手,他倒在血泊之中,十指嵌進泥土裏,目眥欲裂地望著他曾傾慕的少女,聲聲淒厲的詰問:


    “為什麽!為什麽殺我!為什麽背叛純陵!為什麽——”


    “你之所以死,隻有一個緣故。”


    那聲音淡淡的,無喜無悲。


    “太蠢了,連誰究竟對你好,對你壞,都分不清楚。”


    “我不會告訴你我為何要做這一切,但我會讓你看看,你從前究竟如何眼盲心盲,如何對一個要你命的人掏心掏肺,如何對一個真心實意當你是師兄的人惡語相向——”


    溫婉繾綣的嗓音,宛如一聲聲可怖的詛咒。


    “陸少嬰,我會讓你死之前,都活在無法解脫的懊悔與悔恨之中,你會前所未有的意識到,你有多麽愚蠢。”


    語罷,無數回憶湧入他腦中。


    仿佛洶湧漩渦,拖著他墜入更深的地獄。


    ……


    “沈黛——!”


    陸少嬰渾身冷汗,從床上驚醒。


    窗外已天光大亮,在陸少嬰床邊守了一夜的宋月桃驚醒。


    聽見陸少嬰喊著沈黛的名字,宋月桃有些訝異,她直起身溫聲道:


    “二師兄你醒啦?太好了,你別亂動,師尊說你這傷不養兩個月好不全的,你快躺下……”


    陸少嬰冷汗津津,緩了片刻,這才看清眼前人的樣貌。


    “……師妹?”


    宋月桃笑了笑:


    “師兄渴了嗎?我給你倒點水。”


    她剛要起身,下一秒就被重傷在臥的陸少嬰猛地掐住脖子,重重摁在了地上!


    宋月桃全然沒有料到這個發展,她杏眸驚愕睜大,纖細手指徒勞地試圖掰開陸少嬰掐在自己脖頸上的手。


    “師兄!二師兄!陸少嬰你放手!你怎麽了!??”


    蘭越那一拳留下的傷令陸少嬰渾身劇痛無比,動一個手指頭都是牽連全身的痛楚。


    然而他掐著宋月桃的雙手卻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恨不得將從前看一眼都讓他心生雀躍的臉捏得粉碎!


    宋月桃慌亂之中砸翻了手邊杯盞,嘩啦碎了一地,恰好有弟子來給宋月桃送早點,聞聲匆忙進來,就見到了這讓他大為震驚的一幕。


    “大、大師兄!師尊!不、不好了,二師兄、二師兄瘋了!他要殺月桃師妹!!”


    江臨淵趕來時,正有七八個弟子壓著陸少嬰,但陸少嬰仍不要命的掙紮著。


    他渾身傷口開裂,血浸透了身上繃帶,但他依然像是無知無覺般,猩紅眼眸死死釘在不遠處剛被救下來的宋月桃身上,仿佛要在她身上生生割下一塊肉。


    “放開我!放開!再不放開我連你們一起殺!!!”


    陸少嬰狀似瘋癲,江臨淵見了頓時眉頭緊皺,大聲嗬斥:


    “陸少嬰!你在做什麽!!”


    “宋月桃——”


    陸少嬰念著這個名字,字字在齒尖碾碎了,磨爛了,恨不得嚼出骨頭渣來。


    “我要殺了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是叛徒!她才是內奸!她才是害得整個修真界覆滅的叛徒!我要殺了她!把她挫骨揚灰!永生不得好死!”


    別說是其他弟子,就是江臨淵聽了,都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你在說什麽瘋話?”


    往日純陵十三宗意氣風發的二師兄,玄洲陸家的少主,此刻簡直像個語無倫次的瘋子:


    “不是瘋話!我們所有人,所有人都被她騙了!!這個女人處心積慮,什麽溫柔心細,什麽天真善良,這一切都是她的圈套!大師兄你醒一醒!是她害了我們!是她害了沈黛!”


    一旁被兩個弟子護在身後的宋月桃指尖一顫,抬眸平靜地看向陸少嬰,旋即一笑:


    “二師兄,你在說什麽呢?”


    江臨淵被他這毫無邏輯的大喊大叫吵得頭疼:


    “你閉嘴!你是不是還沒從魘族女妖的夢裏走出來?什麽叫月桃師妹害了沈黛,你被蘭越一拳揍失憶了嗎?昨夜在太玄都,在玉摧宮殿上,是你罵沈黛謊話連篇,是你說她是魔族奸細,這和月桃師妹有什麽關係,你清醒一點!”


    聞言,奮力掙紮的陸少嬰忽然頓住。


    是……是他……


    是他受了宋月桃的蒙蔽,是他這麽多年,都將一個包藏禍心的女人如珠如寶地護在身後。


    是他識人不清,不明白誰才是站在他們背後,默默無言對他們好的那個人。


    這一切,都是他的因果。


    所以他在魘族女妖的幻境之中,被喚醒了前世今生最悔恨痛苦的事情,但這一切卻隻有他知道,不會有一個人相信他這番毫無根據的話。


    “去請停雲宮的南華真人來看看吧。”


    江臨淵擔憂地從終於消停的陸少嬰身上收回視線,看向一旁的宋月桃。


    少女白皙纖細的脖頸上,還殘留著幾個觸目驚心的指印,能看出陸少嬰方才是真的下的死手。


    “師弟他從幻境中出來之後,就一直有些神思不定,他並非真的要殺了你。”


    江臨淵不忍地看著宋月桃的傷痕,還是開口道:


    “此事傳出去畢竟不好,你……”


    “我明白的。”宋月桃說完從乾坤袋中拿出一截銀紗,遮住頸上傷口,了然地笑了笑,“我會處理好,師兄不必擔心。”


    一旁那幾個弟子見宋月桃如此善解人意,大方得體,不禁心生憐憫。


    月桃師妹果真溫柔識大體。


    唯有那被摁在地上的陸少嬰陰冷的注視著她。


    從前他看她如何的柔情似水,如今看她就有何等的蛇蠍心腸。


    他身死時被捅的那一刀,力道那樣狠毒,全然看不出她往日的絲毫溫柔。


    那時他之所以會與她單獨相處,還是因為那瘋批魔君火燒了純陵十三宗,宋月桃不知所蹤,他折返回去找她才給了她可乘之機。


    他將她護在身後,她卻還他一劍。


    若在他身後的是沈黛,她絕不會——


    “沈黛呢!師妹她人呢!?”


    陸少嬰忽然想起這件事,猛然抬頭質問宋月桃。


    此時江臨淵已去找衡虛仙尊商量陸少嬰發瘋這件事,房中隻剩宋月桃和幾個拘著陸少嬰的弟子。


    宋月桃摸了摸脖頸,笑意淡了些:


    “二師兄,你真的失憶了嗎?黛黛她昨夜已經退出純陵十三宗,拜入了蘭越仙尊門下,就是你,親自逼她離開的啊。”


    瞬間,陸少嬰的臉上血色盡褪。


    他的耳邊又響起了前世臨死前的那個聲音——


    我會讓你死之前,都活在無法解脫的懊悔與悔恨之中。


    第十九章


    海內十洲三島,仙門五首各自統轄一洲,其餘各洲劃分給剩下的幾大宗門,每個宗門隻需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也因此每個地界的民風世俗皆各不相同。


    如純陵十三宗管轄的流洲,便重律刑嚴;梵音禪宗管轄的極洲,則人人皆修習儒釋道心法;雲夢澤管轄的生洲,因為門派上下皆是女修的緣故,女子地位遠遠高於男子;蓬丘洞府管轄的元洲,上下禁奢靡之風,崇尚苦修之道。


    至於仙門之首太玄都管轄的長洲,因其地位尊崇,匯聚了芸芸修真界各地人才,便呈包容之態。


    而閬風巔治下的玄洲以東——


    沒什麽別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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