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我想看下去,難道你不想將這一切弄清嗎?”


    “……”


    她不想。


    她對這一切真是再清楚不過了。


    紫府宮大殿之上,幻境中的江臨淵沉默半響,終是開口:


    “如今海內十洲三島,魔族與魘族的事情還未查清,弟子認為並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


    “正因如此。”衡虛仙尊似乎已有了打算,“你靈根屬水,與體質純陽的月桃最為契合,結成道侶後,你二人可修金風玉露經,你結嬰便指日可待了。”


    結嬰。


    他閉關苦修兩年,離元嬰始終隔著一層壁壘,無法順利晉升。


    殿門之外,一牆之隔的沈黛並未離去,而是站在原地默默聽著這一切。


    ……他會答應嗎?


    他本就不討厭宋師妹,宋師妹又生得那般靈巧動人,一顰一笑都像春日裏的桃花,讓人瞧著便歡喜。


    門外的沈黛垂首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繃帶。


    那是師兄親自給她纏上的,她被魔修一劍刺中時,他異常震怒,篝火下為他處理傷口時,冷寂眼眸下藏著令人心折的憐惜。


    殿內沉默得越久,她的心便越涼一寸。


    門外的沈黛按住那道還未愈合的傷痕。


    真是奇怪,昨夜師兄為她療傷時,她隻覺得世上沒有比這再疼的傷口,疼得她眼眶濕潤,忍不住既歡喜又痛楚地掉下幾顆眼淚。


    可現在,她在這久久的沉默中,卻不再覺得疼痛,好像天大的傷都能忍下了。


    過了許久許久。


    大殿之上的江臨淵終於開口:


    “我對月桃師妹無意,不能因一己私利誤她終身,師尊所言,恕弟子難以從命——”


    “誤她終身?”衡虛仙尊擰起眉頭,半信半疑,“我看月桃對你也並非無意,你拒絕她,是否另外心有所屬?”


    旁觀著這一切的江臨淵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他看著門外二十一歲的沈黛,又驚疑不定地看向身旁的小師妹。


    他薄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麽,卻被另一個自己截斷。


    “是。”


    二十七歲的江臨淵仿佛下了決心,坦然回答:


    “我心悅的並非月桃師妹,而是沈黛。”


    衡虛仙尊露出極意外的神色。


    門外的沈黛霍然抬眸。


    一瞬間,仿佛從枯竭的廢土之中,重新開出一朵脆弱又堅韌的花來。


    十九歲的江臨淵怔怔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仿佛有一雙手撥開了籠罩在他眼前的迷霧,讓他提前看見了此刻還朦朦朧朧尚未明朗的一顆心。


    他看見另一個自己走出大殿,他看見他執起少女傷痕累累的一雙手。


    那青年冷峻眉眼如初春的冰水消融,漾出絲絲縷縷的溫柔情意,他垂眸望著少女通紅的耳根,對她道:


    “方才我所說的,你都聽見了?你……可願意?”


    少女隻知修煉,不通人情世故,從未經曆過情愛,聞言無措喃喃:


    “可你離元嬰隻差一步——”


    二十七歲若能結嬰,這樣的天賦,不亞於即將繼任純陵十三宗掌門的衡虛仙尊。


    “遲一些也無妨,不需要什麽雙修之法,無上大道,我自己去尋。”


    他望著眼前一心為他著想的少女,心底一片柔軟。


    “黛黛,若有一天我大道得證,我希望站在我身邊的那個人是你。”


    沈黛眼中動容。


    “我想護你一世平安,你可願意?”


    一貫冷清的青年此刻滿眼柔情地望著她。


    沈黛仿佛被無法言喻的溫柔層層包裹,如墜一個綺麗絢爛的美夢。


    那背脊永遠筆直,刀傷劍傷也不能使她退讓分毫的少女,在此刻終於簌簌落淚,她一邊用手背擦拭,一邊哽咽道:


    “願意的。”


    “我願意得不得了。”


    滾燙的淚水,每一滴都落在江臨淵的心尖。


    和記憶中她藏起來的每一道傷,在無人處流過的每一滴血,深深烙印在他的眼底。


    江臨淵側頭,想要抓住身旁的少女問些什麽。


    然而沈黛早已不在意這幻境,江臨淵看向她的同時,她凝聚神識,下一秒便見靈體狀態的她朝另一個自己的身影而去——


    神識凝聚,沒入靈府,與幻境之中的她瞬間融合!


    頃刻間,問心鏡為江臨淵造出的空間被另一個神識主宰,空間瞬間反轉,紫府宮大殿轟然破碎。


    漆黑一片的空間中漂浮著無數的琉璃碎片,每一片都折射著她前世今生的所有過往。


    沈黛咬咬牙,在此處空間中閉目打坐,口中念起清心訣:


    “眾生皆煩惱,煩惱皆苦。


    煩惱皆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有形者,生於無形,無能生有,有歸於無……”


    人最無法麵對的,就是過往的悔恨。


    沈黛不想再回顧過去。


    方才所見到的每一幕都像是在揭開她愈合的傷疤。


    她已經從那些過往裏走了出來,這一世她路途明朗,已不想再回頭看那些前塵舊事,


    此時此刻,她想見到的是可以將她從無邊黑暗中拉出來的人。


    ——凡所有所相,皆是虛妄。


    ——若能見諸相非相,當知虛非真虛。


    光華流轉的碎片再度重組,睜開眼的一瞬間,沈黛便知道,命運再一次未曾眷顧她。


    這一次沒有。


    今後恐怕也不會有。


    “黛黛,前麵就是凶獸蚩吾,隻有我能與之一戰。”


    “你若能撐一會兒,我先將受傷的師弟師妹們帶出去,再回來支援你——你還能撐得住嗎?”


    暴雨如注。


    沈黛孤身立在大雨之中,被劍氣割得破破爛爛的法衣貼在她身上,襯得她身形更加單薄嬌小。


    周遭弟子皆渾身傷痕累累,氣息奄奄,無數道懇求視線刺在她身上,好似沈黛是這世間唯一可以拯救他們於危難之中的神祇。


    但她並非不傷不痛的神祇。


    靈體狀態的江臨淵看著此情此景,經曆過之前問心鏡中的幻境,即使他不明白前因後果,但聽到這番話,也能猜到後麵會發生什麽。


    “不——”


    江臨淵抬手凝聚靈力,冷峻眉眼間戾氣翻湧。


    “師妹,你信我,我絕不留你一人,這一次我定會護你!”


    他要與幻境中的自己融合,他要阻止這幻境中即將發生的錯誤!


    天幕晦暗,雨勢磅礴。


    似乎想要將這大地上一切血腥與罪孽全數衝刷。


    天盡頭傳來雷聲振鳴,問心鏡渾厚如鍾的聲音響徹天地——


    “沈黛,天命如此,不可違背,你悟了嗎?”


    天命如此。


    天命予她再重溫這一幕的機會。


    天命予她被傾慕之人舍棄的命運。


    她原以為問心鏡會問她可曾後悔過,卻不料問的是,她悟了嗎?


    要她悟出什麽?


    認命?


    還是釋懷?


    沈黛控製著這副身軀,看了看正凝聚神識想要融合另一個自己的江臨淵。


    又忽而抬頭,看向頭頂蒼穹。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澄澈如故,卻執拗得不可思議。


    “天命難測,我愚笨,悟不出。”


    雨幕之中,金光大盛,江臨淵與幻境中的自己神識軀殼相融,能夠控製身軀的他立刻將背上的宋月桃丟給身後那些弟子,朝沈黛的方向狂奔而來。


    不管這問心鏡中的幻境是真是假。


    是已經發生過的真實,還是卜卦推演出的虛妄。


    此後他手中之劍,皆為守護重要的人而揮。


    雨幕如織,江臨淵一劍破山劈海,斬殺沈黛身後那些朝她而來的魔修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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