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問你。”謝無歧眸光灼灼,“問心鏡中映出的是修士自身的心劫,為何你當時是那副模樣?”


    別說他那時是在幻境之中。


    就算是在現實裏麵對麵的見了,謝無歧恐怕都不能立即確定的認出她來。


    幻境中的那個沈黛二十多歲,正是女孩子最好看的年紀。


    她個子長高了許多,身形倒是單薄瘦削得一如往常,雖然穿著一身寡淡的水墨色門服,眉眼卻因在屍山血海中沉浸太久,而暈得越發秀麗穠豔。


    謝無歧此生見過許多漂亮皮囊,但那個身影映在他眼中,卻讓記憶裏的風姿毓秀全都模糊了起來。


    “我……”沈黛一貫不太會撒謊,隻能半真半假地告訴他,“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在問心鏡中進入的是江臨淵的幻境,所以才會是那個模樣的。”


    謝無歧聞言更是詫異:


    “江臨淵的幻境?裏麵有什麽?”


    沈黛含含糊糊:“就是打打殺殺……之類的,我也沒待太久,就破除幻境來找你了。”


    謝無歧卻並不相信。


    打打殺殺的心劫,為何會映出二十三歲的沈黛嗎?什麽情況下,江臨淵的心劫才會是長大以後的沈黛?


    謝無歧默不作聲思考了許久,沈黛隻見他神色變換,從疑惑,到驚覺不對,再到恍然大悟,最後麵色陰沉,已是咬牙切齒怒急了的厭惡模樣,脫口便是——


    “畜生!”


    “禽獸!”


    “江臨淵腦子有病吧!!”


    沈黛:?


    雖然不知道她二師兄想到了什麽,但好像應該不是什麽好東西。


    沈黛接過回雪劍珍重地看了看,銀劍如霜雪,秀氣又鋒利,雖不像江臨淵手中龍淵劍那樣是頂級天階靈劍,但拿給她隻作為練習使用也算暴殄天物了。


    “二師兄,那我先回去自己看看劍譜吧……”


    不料謝無歧卻還沉浸在上一個問題中,眉頭深蹙地追問:


    “你老實說,你在江臨淵的幻境裏究竟看見了什麽?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奇怪的事情?”


    “沒、沒……”


    “沒什麽你緊張什麽?”


    沈黛緊張的和謝無歧緊張的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她自己都沒有想明白為何江臨淵的問心鏡會映出前世光景,當然沒辦法跟謝無歧解釋,但她越是支支吾吾,謝無歧就越是對他的猜測深信不疑。


    “以後別讓江臨淵離你太近。”


    謝無歧沉聲囑咐,嚴肅得像個老父親。


    “也不許和他單獨相處,知不知道?”


    沈黛也隻能嚴肅答應下來,謝無歧這才滿意地放她走。


    他看著小姑娘不過十三歲的背影,又想到江臨淵那正氣凜然的模樣。


    ——他遲早有一天,要宰了那個人麵獸心的東西。


    *


    純陵十三宗。


    思過崖。


    陸少嬰養好了挨鞭子的傷,就聽說了仙門五首眾掌門決定放歸謝無歧的事情,連忙來找江臨淵商議。


    卻不想找了半天,卻是在思過崖找到的他。


    這地方一日便能曆經酷暑嚴冬,實在不是正常人待得住的,平日隻有犯了錯的弟子才會被罰來此地,陸少嬰不知道江臨淵怎麽會在這種地方。


    “大師兄!”


    陸少嬰頂著一路風雪呼嘯爬上思過崖,看著在斷崖邊入定的江臨淵,大喊:


    “你傷還未全好,要養傷也不能在這種地方養傷啊!”


    風雪之中,江臨淵緩緩睜開眼眸。


    他已在這裏待了兩日,酷暑高溫之後又是徹骨冰凍,此刻大雪幾乎將他整個人掩埋。


    但他仍然能感覺到,自己靈府之中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戾氣繚繞。


    那是心魔窺伺的征兆。


    他欲在思過崖反省己身,破除道心,但那一縷戾氣卻並沒有那麽容易放過他。


    陸少嬰隻當他這位師兄正在苦修,沒有深究,隻說:


    “謝無歧被放出來了,你知道這事嗎?”


    如今修真界內地位稍高些的人,誰不知道謝無歧的事?


    他雖是魔族之身,卻長在修真界,由蘭越仙尊教養長大,且在神仙塚一役中一力劈開空桑佛塔,從封焰魔君手下救出了所有弟子。


    謝無歧就像是一把快刀,明知他有傷人的風險,但若是握在手中劍指敵人卻又十分好用,因此鑒於他功過相抵,又有蘭越仙尊作擔保,故而隻是在他靈府中種下靈焰,如果他在未得許可的情況下擅自化身魔修作亂,另一頭的靈焰便會有所感知。


    這已經算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但在陸少嬰看來,簡直就是縱虎歸山。


    “我之前就覺得謝無歧那小子一肚子壞水了,但也沒想到他竟然是魔族,他接近師妹必然別有所圖,大師兄!我們得想出對策,不能讓師妹被他蒙蔽啊!”


    入定的江臨淵緩緩睜開雙眸。


    他長睫覆雪,忽然開口:


    “你還記得那年的上元祭典嗎?”


    陸少嬰正怒火中燒,不知為何他會提起這個,便問:


    “是純陵十三宗藏書閣失竊那次?”


    江臨淵望著前方遠山如黛,不知那時沈黛被他關在思過崖時,所看到的是否也是這樣的風景。


    “是。”


    陸少嬰也漸漸回憶起那件事的始末。


    原本該守在藏書閣的弟子貪玩借口下山,沈黛知情未報,在藏書閣替他值守了一個時辰後自己也無故下山,最後導致藏書閣被焚毀,寶物失竊,被江臨淵罰去思過崖一月。


    那個貪玩的弟子得知此事之後還求到他麵前說:


    “小師姐是相信我生病了,所以才替我隱瞞的,都是我的錯,是我騙了她,害得她也要跟我一起受罰,二師兄你去求求大師兄吧,多抽我幾鞭子我也認了,但是這和小師姐無關啊……”


    陸少嬰聽了也有些生氣。


    到底是氣什麽他也說不明白,隻是咬牙切齒的將這弟子一腳踢出門外,又讓人送他去師尊麵前受罰。


    ……他為何要去求情?


    她要是不濫好人,不那麽傻乎乎的誰的話都相信,這事跟她有什麽關係?


    不過是去思過崖反省一個月而已,比起他大師兄挨的十鞭子已經輕鬆多了。


    正好也讓她長長教訓,省得下次還要再隨便發善心。


    “那一次,我雖罰她來思過崖,本意卻不是想懲罰她,隻是擔心師尊知道了會罰她更重,因此才讓她來思過崖暫避風頭。”


    “卻沒想到,她那時身上的傷不是普通的傷,而是巨蟒毒液留下的,我將她一個人扔在此地,孤零零無人理會,她便隻能一個人剜肉療傷。”


    陸少嬰全然沒料到還有這樣的內情。


    他隻知道,沈黛他們一行人在山下遇到了巨蟒,宋月桃還受了傷,他那時一門心思都撲在宋月桃身上,給她請醫修,送補藥,忙前忙後。


    陸少嬰此刻再看這落滿大雪的山崖,仿佛眼前還能浮現出遍體鱗傷的小姑娘蜷縮成一團,忍著劇痛為自己療傷時的模樣。


    他記得那時沈黛從思過崖出來時還冷臉了好幾天,後來聽說衡虛仙尊將本要責罰她的三鞭罰在了江臨淵身上,她的氣才又很快消了,待江臨淵與往日無異。


    “……是我們負了她。”


    江臨淵眼睫半垂,聲音輕得仿佛一聲歎息。


    “她從前受了太多的苦,我們沒看見,有人看見了,她便願意心甘情願地跟著他們走,像當初信賴我們一樣信賴他們。”


    陸少嬰沉默了一會兒,憤然道:


    “都是宋月桃的錯。”


    江臨淵抬眸看他。


    “難道不是嗎?要不是她上山以後四處拉攏人心,從中挑撥,師妹怎麽會受這麽多苦!就說上元祭典那次,不就是她勸著師妹出去玩才被罰的嗎!”


    想到如今沈黛去了一趟神仙塚便被魔族那些狗東西剖丹,苦修八年卻要從頭開始,陸少嬰就恨得牙牙癢。


    他查不出宋月桃是魔族的線索,又整日看著宋月桃在他眼前晃悠,積怨深重,此刻更是將所有的怨懟都發泄在宋月桃一人身上。


    “大師兄,你甘心看著師妹被那些人騙走,隨你好了,我是一定要讓師妹回來的!”


    說完陸少嬰便拂袖轉身,匆匆奔著宋月桃的洞府而去。


    江臨淵並未挪動一步,仍然盤膝坐在思過崖上。


    大雪融盡,豔陽如火爐高掛,熾熱溫度中眼前風景都熱得幾乎扭曲。


    江臨淵巍然不動地闔上雙目。


    他麵如霜雪冷凝,清心訣念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幻境之中沈黛孤身浴血奮戰的模樣。


    那年大雪,她牽著他的手一步步踩在雪地裏,說要護他周全。


    如今她對他們卻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一腔孤勇全為護著旁人。


    靈府中那團晦暗濃稠的黑霧不消反增,在他耳邊低語——


    他不甘。


    *


    沈黛在閬風巔閉門修煉的第四天,太玄都的請柬送上了門。


    “想必是神仙塚的事情終於商議出對策了,便借機宴請仙門百家宣布對付魔域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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