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提起了她剛來到這個世界,還未拜入純陵門下時的那場冥婚:


    “……那個時候二師兄躺在棺材裏,屍體都快涼透了,下聘納征的是他的家裏人,一頂花轎把我接去他家與牌位拜堂的也是他的家裏人,二師兄什麽都不知道的……”


    “最後我被活活釘在棺材裏要與他同葬,還是二師兄不知怎麽突然又活了過來,一腳踢飛了棺材蓋救了我一命,要不是這樣,我可能連命都沒了。”


    說到這裏,沈黛輕輕拽了拽蘭越的衣角,小聲替謝無歧求情:


    “所以師尊你看,二師兄是不是什麽都沒做錯?我們二人雖行過凡間的婚禮,但他沒有拐騙我,他還救了我呢。”


    蘭越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他隻知道謝無歧十幾歲前的記憶一片空白,隨後四處流浪,卻不知道他是從一口棺材裏詐屍複生。


    棺材。


    詐屍。


    蘭越眸光一沉,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


    方應許倒是之前就知道這件事,所以並不意外。


    隻不過剛才沈黛驟然一句“已婚”,他一時間根本沒想起這回事,現在這麽一說,他倒是覺得說不定就算剛才宿危要驗,那些驗姻緣的法器也會承認這一樁婚事。


    畢竟即便這次不算,還有太琅城替嫁的那一次呢。


    ……等等,那這麽說,他師弟師妹現在算起來,不就是一對貨真價實的小夫妻了嗎?


    一抬頭,謝無歧見他看過來,頓時揚唇淺笑,露出幾分占了大便宜的狡黠笑容。


    想不到吧?


    大師兄,拿來吧你!


    不是你的小師妹,是我的小媳婦啦!


    方應許:!這不對!!這不行!!他不允許!!!


    沈黛還沒有意識到這點。


    在她的觀念裏,冥婚是可惡的封建糟粕,哪裏能算得上真正的成婚,拿來糊弄宿危倒是可以,當真卻還不夠。


    正說著,那邊宿危已宣布靈器大會正式開始。


    有資格參與這次靈器大會的分成兩撥人,一部分是宿家親自遞了邀請函的客人,可以優先入內,另一部分是花錢買了入場資格的。


    錢倒不是很多,不過一人五顆靈石,但慕名為了武庫隱界而來的修士卻成千上萬。


    算起來,光是入場費,就能抵消宿家在邀請函裏附贈的那些隨禮了。


    沈黛望著眼前武庫隱界的入口。


    這入口也頗為玄妙,修士們麵前是一個百丈寬圓形深坑,上麵是廣袤藍天,深坑中卻霧氣朦朧,隻隱約可聞裏麵浪濤陣陣,鳥叫蟲鳴,還有依稀有仙樂繚繞。


    這些聲音本不該同時出現,然而在這武庫隱界之中,因是仙人隕落之地,靈氣旺盛,所以裏麵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時辰到,隱界開。”


    宿家的執事長老與其他宿家弟子立於圓坑四周的十二個方位,指尖仙訣匯聚於半空之中,瞬間升起通天光束,直入圓坑中央。


    眾人皆注視著眼前景象,有人高呼:


    “隱界開了!”


    果然,在宿家十二人合力之下,結界撤去,武庫隱界的霧氣消散,露出底下深不可測的入口景象。


    宿危立於入口外,按照規矩,收到宿家請柬的客人可以先行一步進入武庫隱界。


    不過沈黛見他看向閬風巔這邊的眼神,大約是在有些後悔給他們寄了請柬吧。


    “靈器贈英傑,生死憑天定,武庫隱界之內無身份高低之分,奪取靈器全憑個人本事,祝諸君此去,武運昌隆。”


    宿危說完,武庫隱界便徹底開啟。


    四周圍觀多時的修士們早已躍躍欲試,宿危話音剛落,就有許多人下餃子似地跳了下去,像是生怕慢一步就被人搶了好東西。


    蘭越知道謝無歧與方應許都已去過一次,所以並未多加囑咐,隻對沈黛道:


    “這一次靈器武庫全開,你雖缺一把趁手的本命靈劍,但走到武庫第十重,裏麵就有許多神兵利器供你挑選了,至於更深處,誰都沒有去過,謹慎起見,莫要貪多,知道嗎?”


    沈黛頷首應下。


    方應許道:“師尊隻管放心,貪多也隻會是我和師弟貪多,師妹可比我們謹慎。”


    蘭越還是不太放心,又囑咐了謝無歧和方應許幾句,讓他們好好看顧著沈黛。


    謝無歧聽到這裏,轉頭便去問重霄君:


    “武庫隱界,可準許我動用魔核?”


    重霄君行使監管之責,不便太放縱他,便道:


    “以你的修為,不動用魔核也能保護好你師妹。”


    謝無歧卻笑:


    “重霄君真是太高估我了,隱界內的能人異士多如牛毛,我這點修為,在許多前輩麵前可不夠看……要是有個什麽意外,我總不能束手就擒,對吧?”


    重霄君思索半響,謝無歧所言確實有些道理。


    他倒不是怕他們為奪靈器打起來,他憂心修真界內有人對謝無歧的魔核有所忌憚,趁著武庫隱界內百無禁忌的機會,便痛下殺手,也不是不可能。


    思忖一番,重霄君終於鬆口。


    “隻能在武庫隱界內保命時動用,並且用溯回珠記錄,不要給自己惹麻煩,知道吧?”


    眼前少年盈盈一笑,語氣裏帶著幾分乖巧,慢悠悠道:


    “知道。”


    半個時辰後,重霄君與眾仙宗掌門裏看著水月鏡裏大殺四方的謝無歧,頓時感覺到了什麽叫兩幅麵孔,什麽叫陽奉陰違——


    他竟敢一入武庫隱界就切換魔核!


    不僅如此,他還見一個宿家弟子就打劫一個!


    武庫隱界內默認的規矩,隱界內靈器皆是無主之物,能者得之,不分先後。


    當然,那種背地裏下黑手的行為還是會遭人唾棄的,可向謝無歧這樣正大光明地挑戰,在武庫隱界中卻十分合理。


    正是因為合理,宿家弟子才覺得憋屈之極。


    ——誰他媽打得過魔嬰期的謝無歧啊!這不就是明搶嗎!


    流氓!


    無恥!!


    重霄君朝身旁的宿危看去,果不其然,靠在烏木雕龍木椅裏的宿危已經完全變了臉色,那張雌雄莫辯的臉上陰雲密布,一雙眼正死死盯著謝無歧,恨不得把他從鏡子裏扣出來捏死。


    然而他捏不死他,至少這個時候不行。


    不僅捏不死,宿危還隻能眼睜睜看著謝無歧打劫完宿家弟子之後,又橫刀奪愛,搶走了宿檀即將要拿到手的一顆銀霜珠。


    那珠子色澤如銀霜雪花,借著光線折射出璀璨光芒,有潤澤肌膚駐顏美容的功效。


    宿檀之前就聽說有人在武庫隱界裏見過銀霜珠,此次前來想要尋找的法寶清單裏就有這一樣。


    誰知謝無歧卻先她一步,一擊擊中了那隻她追了一路的靈鴉,從它口中取出了這顆銀霜珠。


    宿檀眼看著謝無歧連她想要的東西也一並奪走,一時間心中委屈難掩,眼眶不自覺泛起了幾分濕潤。


    美人垂淚,尤其是一貫清冷高傲的美人垂淚,就連沈黛見了都有些心軟。


    有哪個男人能抵擋住這樣的眼淚呢?多看兩眼,怕是全天下的珍奇異寶都想捧到她麵前了。


    “別哭呀,又不是不給你了。”


    謝無歧掂了掂手裏的銀霜珠,三個字說得繾綣輕緩,尾音上揚,似妖孽鬼魅般勾人心魂。


    沈黛也沒想到謝無歧會忽然這麽溫柔地安慰宿檀。


    她看著原本都快被氣哭了的宿檀一怔,那雙漂亮清冷的眼眸裏升起幾分希冀。


    忽然地,心裏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一瞬間有些憋悶。


    然而下一秒,她就聽謝無歧慵懶的嗓音在她身旁響起,還挺溫柔和善地說:


    “宿檀仙君,你回去讓你哥哥給我師妹當眾道歉,這珠子,還有你們宿家弟子想要的那些法器,我都可以考慮還你們。”


    “你看,我又不是不講道理,有什麽好哭的?你再哭,我這一掌下去,你就真的可以哭個夠了。”


    宿檀:……???


    沈黛:……?是不是哪裏不太對??


    第六十六章


    宿檀是真的被謝無歧嚇到了。


    她印象中的謝無歧,是昆吾道宮裏最神采飛揚、桀驁不馴的少年。


    他身負魔核,有許多人表麵對他恭敬,卻暗地裏將他視為怪胎,認定他遲早會背叛修真界,成為魔族同黨。


    但在宿檀眼中,謝無歧比許多看似正氣凜然的修士更知分寸,更懂是非曲直,他在昆吾道宮裏結交甚廣,上下三千宗門都有他的朋友,不會因誰宗門高家世好高看一眼,也不會因誰沒有背景而輕視。


    初遇時少年立於高台,一人接連挑戰十名同級修士。


    骨節分明的手指有蛛絲般的細線織下彌天大網,少年玄色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從容不迫地將那些持劍的劍修捆成粽子,一動不敢動。


    從小哥哥便說,他妹妹是世間最美的美人,就要配世上最強的英雄。


    不管謝無歧胸膛裏裝的是魔核還是靈核,在宿檀眼中,他就是那個最配得上自己的人。


    可如今真正接近,宿檀才發現她的喜歡實在是淺薄。


    方才謝無歧那一句話,一瞬間就將她泛著微微淺粉色的幻象衝塌,席卷而來的,是真真切切的畏懼。


    少年還是那雙縱使無情也多情的狐狸眼,然而那笑意卻浮在表麵,藏在更深處的是不帶感情的漠然警告。


    宿檀被這樣的眼神凍得渾身僵直。


    什麽喜歡,什麽戀慕,都被發自內心湧上心頭的求生欲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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