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許臉色很臭,見了梅樹下的沈黛與謝無歧,咬著後槽牙道:


    “你們倆跑得這麽快,原來是來這裏賞花的,倒是挺有閑情雅致啊。”


    說完又對背上的麗娘冷聲道:


    “雪廬已經到了,你還要待多久?”


    麗娘得寸進尺,在他耳邊語調柔媚地低低說:


    “哪裏就到了?我還想公子背我進去呢……”


    女子吐息如蘭,溫熱氣息潑撒在他脖頸間,方應許手一抖,差點將麗娘整個人都扔進雪堆裏。


    不過即便如此,麗娘似乎也沒有生氣,她拍了拍衣擺上的雪花,在前麵引路帶著三人入了雪廬。


    雪廬雖不算太大,但內裏卻收拾得幹淨雅致,哪怕是方應許這樣有潔癖的人也挑不出毛病。


    麗娘入內,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裙,在爐邊溫酒烹茶,從頭到尾都慢悠悠的,不說為什麽讓他們來,也不問他們想什麽時候走。


    沈黛耳邊隻聽熱水滾滾,伴著窗外簌簌雪聲,真是聽得人昏昏欲睡。


    麗娘見她有些疲憊,將第一杯烹好的茶放在她手心,這一杯茶驅散了帶進來的最後一絲寒意,幾乎有一瞬間,沈黛都快忘了他們是在武庫隱界內,是來尋本命靈劍的。


    方應許:“你接我們入雪廬,想必是想要考驗我們,不知是怎麽一個考驗法?是要打敗你,還是……”


    “公子是喜歡羅浮春,還是玉冰燒?”


    麗娘沒有接方應許的話,而是起身站在了一個放滿酒的博古架前。


    “這方隱界內獨我一人,這些酒釀好了,也無人與我共飲,今日難得與諸位有緣,可願陪我小酌一杯?”


    博古架足有兩丈高,每一個空格都擺了一個黑陶酒壇。


    這麽多的酒,也不知要花費多少光陰才能釀好,便是一樣嚐一口,怕是也要醉上不知多少回。


    沈黛見麗娘說起這話時眼中寂寞不似作偽,便點點頭:


    “好。”


    方應許卻瞥她一眼:


    “好什麽?你忘了上次你喝酒是什麽樣了?你這一杯下去,是又打算給阿歧白白占便宜嗎?”


    謝無歧:“?我隻是背師妹回去,倒也不必把我說得像個采花大盜。”


    “姑娘若不勝酒力,以茶代酒也一樣。”


    麗娘本就沒打算給沈黛喝酒,話音落下,又給沈黛續了一杯清茶。


    方應許側身與謝無歧竊竊私語:


    “你覺不覺得這方隱界有些古怪?”


    既不考驗他們,也不放他們走,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幹什麽。


    這方隱界下的法器或許厲害,但這樣捉摸不透,倒也不是非它不可,等進了第十重武庫,自然還有別的機緣等著。


    謝無歧卻道:


    “哪裏古怪,不就是青丘的小狐狸看上了俊俏公子嗎?”


    “青丘?這是青丘的法器?”方應許這才反應過來,“那這個麗娘……”


    謝無歧笑眼彎彎,似乎對剛才方應許用“占便宜”形容他懷恨在心。


    “所以啊師兄,你就犧牲一下,給小狐狸采陰補陽,我們就能順利拿到法器了。”


    方應許聽到“采陰補陽”,臉上一陣又紅又青:


    “謝無歧——你怎麽不去采陰補陽?”


    謝無歧笑眼彎彎:


    “不好意思,我們這種有家室的人和師兄不一樣,不守夫德是會被浸豬籠的。”


    方應許:…………


    旁邊的沈黛聽到“有家室”“浸豬籠”,差點沒一口茶噴出來。


    方應許覺得謝無歧純粹就是想看戲,霍然起身。


    “我不缺法器,此行主要是給師妹尋靈劍的,既然這裏沒有師妹的機緣,我們還不如早些進第十重武庫——”


    麗娘見方應許冷著臉欲走,緩聲道:


    “公子可知第十重武庫的入口在哪兒?”


    按照之前的經驗,每重隱界走到最後就是下一重隱界的入口。


    不過既然麗娘這樣問,就肯定沒有那麽簡單。


    方應許沉默的片刻,麗娘悠然笑道:


    “修士們熙熙攘攘,隻為尋趁手法寶,可萬事講緣法,有些東西越是急切,越是難得,這第九重隱界是我的地盤,你既然想入下一重隱界,便繞不開我。”


    前麵說得還算穩重,說到了後麵,嫵媚音調裏便帶了幾分狡黠的得意。


    兩人對視了足足十秒。


    一旁的沈黛生怕他真的掀桌子走人,拉了拉他衣角小聲道:


    “大師兄!”


    謝無歧也跟著附和:


    “師兄!冷靜!”


    想到蘭越臨行前的囑咐,方應許最終還是無奈地坐了回去:


    “……那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麗娘取來一壇不知名字的酒,給方應許和謝無歧都倒了一杯。


    “喝酒呀。”


    清麗又嫵媚的女子捏著酒盞,肌膚比手中白瓷更細膩。


    她托著腮,笑盈盈望著方應許。


    “喝完了,你若還是清醒,我自然會告訴你怎麽進入第十重隱界。”


    方應許冷冽的眸光掃過麗娘的臉,也沒廢話,從她手中接過酒一飲而盡。


    一杯飲過,又是一杯。


    兩名傀儡童子從雪廬後院抱著古琴琵琶而入。


    風雪簌簌,幽幽古琴盤桓,兩人圍著紅泥小爐痛飲。


    修士內行周天,普通的酒入體便可化去酒勁,沈黛和謝無歧旁觀了整整三日,這兩人都還未分出勝負。


    第四日,傀儡小童已經貼心地給他二人都收拾出兩間廂房,以供兩人暫時歇腳。


    第五日,月上柳梢頭,方應許終於腳步虛浮地走出了內室。


    在梅樹下闔目修煉的沈黛和在石桌前堆雪人的謝無歧齊刷刷看向他。


    “……我贏了。”


    方應許捏了捏鼻梁,長舒一口氣。


    內室的麗娘雙頰酡紅地躺在小爐旁,柴火劈裏啪啦作響,披在她身上的是方應許的白狐裘披風。


    “不過,我們還不能走。”


    雖然喝贏了麗娘,但方應許也是滿臉醉態,看上去離徹底醉倒隻差一步。


    “我套了她的話……第十重隱界有八扇門,其中一扇就是從這裏進,等她醒來……我們就可以入第十重隱界了。”


    沈黛:“……我覺得我們不僅要等麗娘醒來,恐怕也要等你醒。”


    方應許:“什麽等我醒?我沒醉……我還看得到你衣擺上的破洞……”


    沈黛的衣角還真的有個被劍氣隔開的小洞,應該是在前幾重隱界的時候交手留下的。


    為了證明自己沒醉,方應許還認真地從乾坤袋裏掏出他的針線盒,追著沈黛要給她縫衣服。


    跑到一半,謝無歧一擊擊中方應許的後頸,把暈過去的方應許扛沙包一樣扛回了內室。


    沈黛心有餘悸地鬆了口氣。


    等她看清那針線盒到了謝無歧手中,她的心又提了起來。


    “……二師兄,你想幹什麽?”


    謝無歧一撩衣袍在石桌旁坐下。


    “自然是給你補衣服。”


    梅花灼灼,白雪飄揚,落在少年肩頭,和他慢悠悠的尾音一樣輕。


    語罷,見沈黛還站在那裏不動,謝無歧側頭對她笑道:


    “你還站在那兒不動,我便隻能跪著給你補衣服了,過來啊。”


    那隻握慣了長劍的手握起了針線,縱使他手指靈巧,穿針引線時卻仍有些生疏笨拙。


    沈黛愣了半天,喉間忽然泛起一絲酸澀,她嘴唇動了動,聲音很輕:


    “不用的,二師兄,法衣破了要用同樣的材料才補得好,現在手邊沒有材料,就先讓它破著吧。”


    “那不行。”


    謝無歧的目光仍落在手中針線上,細線穿過針孔,他又猶豫不知道該如何打結,心不在焉道:


    “雖然暫時沒法補好法衣的防禦靈力,但我師妹怎麽能穿破衣服呢?”


    他從前一個人的時候過得粗糙,露天席地都睡得,沒錢時衣服破了便讓它破著,有錢時便買一套新的,從不在意這些小節。


    可他喜歡的女孩,他希望她時時刻刻都像天上的滿月,好看得沒有一絲殘缺。


    “二師兄——”


    謝無歧剛打好結,正欲起身,卻聽沈黛又低聲道:


    “你對我已經夠好了,真的已經夠好了,不必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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