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垂眸說著,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盯著他抓著自己的那隻手,不敢抬頭去看他的表情。


    “待到魔君出世,如果修真界還是拿他沒有辦法,我隻能在他殺死更多人之前與他同歸於盡。”


    她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眼眶裏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他的腰帶上,將他衣襟潤濕一片。


    這些話說出來,她覺得好像解脫了幾分,但又好像是從一個人等死,變成了兩個人一起等死,其實什麽都沒有解決。


    在漫長的沉默之中,沈黛不免開始猜測謝無歧此刻聽了這些話在想什麽。


    是覺得她在說胡話?


    還是在思考要如何委婉的收回自己說喜歡她的那番話?


    其實沈黛知道她的二師兄不是一個那麽容易被嚇到的人,可喜歡一個人就是如此,哪怕你有九成把握覺得他不會退縮,卻還是會為了那一成的可能而患得患失,矯情地胡思亂想。


    許久,謝無歧終於有了動靜。


    那雙緊緊攥住沈黛腕間的手指帶動著她的雙手,朝他的懷中伸去。


    沈黛嚇了一跳,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剛要抽回,卻似乎在他的懷中摸到了什麽東西。


    兩人此刻近乎是一個半擁著的姿勢,謝無歧的嗓音含著幾分笑意:


    “拿出來。”


    從懷裏取出的,是一隻赤紅色繡有鴛鴦鳥的荷包。


    沈黛沒想到謝無歧會隨身攜帶這個,她又仿佛覺得在何處見過這個荷包,但直到她鬆開帶子,看到裏麵裝著的兩縷發絲才反應過來——


    是太琅城的那一場婚宴。


    那一夜洞房花燭,他們拜過堂,喝過交杯酒,還同心結發,就像一對真正成親的夫妻一樣。


    不過她當時一心隻想著除祟捉妖,隻是在完成流程,並沒有任何的旖旎之想,就連剪發她也隻是隨意剪了幾根,就敷衍地放進了荷包裏。


    但謝無歧卻認真地收了起來,還日日貼身帶著。


    沈黛呆呆握著手裏的荷包,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說的這些,我確實也覺得有些意外。”


    謝無歧收攏手指,將她手裏裝有發絲的荷包,和少女的一雙手一起攏在掌中,將他身上的暖意一點一點地傳遞過去。


    “可黛黛,我們換過庚帖,拜過天地,成了兩次婚,人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你應該相信我。”


    沈黛從沒覺得自己有這麽多的眼淚。


    就算在她遍體鱗傷、命懸一線的時候,她也沒有這樣放肆的哭過一場。


    但就在這樣溫柔的聲音中,她卻一點也控製不住,一點也沒有辦法。


    “我不是……不是不相信你……”


    沈黛的聲音裏帶著哭腔。


    一開始她還想要忍住,盡可能理智地同他解釋,可越說她越失控,到了後麵完全變成了一種發泄。


    “你不知道,你沒有見過那個魔君有多可怕,沒人能敵過他,他手裏那一把玄鐵長劍,那麽凶狠,他就是用那把長劍割下了無數掌門長老的腦袋,他還捏碎了宿檀的腦袋,還燒光了純陵十三宗……”


    本是個嚴肅的話題,但因為沈黛太想要證明那個魔君的可怕,而顯得像是一個做了噩夢的小女孩在努力解釋夢有多可怕。


    “……你不要以為我在嚇唬你,是真的,陸少嬰和江臨淵他們也有同樣的記憶,也記得前世的事情,你要是不信也可以去問他們……”


    這倒是讓謝無歧有些詫異。


    如果是這樣,這兩人之前突然態度改變,突然悔恨不已,也就有跡可循了。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說的。”


    謝無歧安撫道。


    沈黛破罐子破摔地說完,忽然就泄了氣:


    “……所以,不是我不喜歡你,而是我不想讓你有一天要給我收屍。”


    “我為什麽要給你收屍?”謝無歧輕笑。


    他笑得讓沈黛有點氣惱,好歹同門一場,怎麽就不能給她收屍了?


    不過沈黛又轉念一想,活祭陣什麽也不會給人剩下,旁人想要給她收屍,隻怕也找不到半塊屍骨,確實不必收屍。


    見眼前的少女眼神落寞,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於是謝無歧將她拉近了些,借著月光細細端詳她的眉眼。


    情毒的效力還在他體內,雖沒有麗娘騙沈黛的那種駭人效果,但也並不是沒有存在感。


    他需要很克製,才不至於讓自己此刻做出會嚇到她的舉止。


    “我修煉這麽多年,不是為了眼睜睜看著我喜歡的女孩說她要去送死的。”


    “若你說的魔君終有一天會出現,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親手殺了他。”


    謝無歧臉上的嚴肅神色是沈黛從未見過的,她頓了幾秒,才怔怔道:


    “他……他很厲害的,你殺不了他……”


    貼在她麵頰的手指收攏幾分,他長長地呼出一口灼熱的氣,將腦袋枕在了沈黛的肩頭,低啞的嗓音貼著她的耳廓,清晰得讓沈黛有種酥酥麻麻的癱軟。


    “不許在我麵前說別的男人厲害。”


    沈黛漲紅了臉,剛要開口,又聽謝無歧緩聲道:


    “我知道,你絕不會眼看著十洲生靈塗炭,若真到了那個地步,你一定會選擇用自己一個人換更多人活下來。”


    “可是——”


    “不要讓我知道。”


    微涼的、柔軟得像雪花一樣的東西落在了她的耳垂。


    下一刻,沈黛被拉入了一個堅實寬厚的懷抱之中。


    “如果真有這麽一個人,等我確定自己殺不了他,等我先死在他的手裏。”


    “這樣,之後無論你是選擇犧牲自己,還是選擇找一個地方活下來度過這一生,我都會在那邊等著你再來找我。”


    窗外風雪簌簌,飄飄揚揚落滿一地。


    她的心底卻仿佛有暖流無聲淌過,融去了前世今生的所有寒冰。


    沈黛埋首在他懷中,沒過幾秒,謝無歧就感覺到胸前的衣襟被淚水潤濕了一片,貼在他的心口。


    謝無歧頓了頓,低笑道:


    “我說麗娘是騙你的,你就真的當她說的全是假話?”


    “……什麽意思?”


    她眼眶通紅,有些茫然地抬頭望著他。


    她與謝無歧彼此袒露心意之後,沈黛對他的防備就幾乎降到了負值,完完全全地信賴他,以至於根本沒有意識到有什麽不對。


    此刻她幾乎半邊身子都趴在他身上,謝無歧的手臂搭在她腰間,一開始沈黛以為是扶著她不讓她滑下去,後來才發覺有一點點不舒服。


    腹部的位置。


    好像有什麽硌著。


    沈黛意識到那是什麽的同時,謝無歧尾音飄忽的聲音響起:


    “聞過媚骨香,再飲情絲釀,這是青丘魅惑男子特有的東西,雖不會對人體有什麽損傷,但若是真的沒有半點效果,未免也太小瞧青丘的狐狸們了。”


    謝無歧並沒有發現那壇酒的問題,但他在第一次見到院子裏那顆梅樹的時候,就發現不對勁了。


    本來他琢磨著這樹上的梅花要是開了,他就把這樹直接砍了,但是在院子裏聽了沈黛那番話,他又改變了主意。


    就算麗娘不騙沈黛,他也會將計就計,想辦法借此騙她說出心裏話的。


    沈黛望著謝無歧眼尾潮紅,隻覺得那可怕的熱度也從他身上傳遞到了自己身上,掙紮著就要站起來。


    然而謝無歧卻並不鬆手。


    “不是要幫我嗎?”


    他語調無辜,尾音帶著幾分難耐的克製,幾乎是咬著沈黛的耳朵道:


    “師妹,黛黛,幫幫我啊——”


    明明中了情毒的是謝無歧,但沈黛仿佛覺得自己身上的力氣好像也被抽去大半,分不清是謝無歧壓著她的力氣太大,還是她根本就沒有盡力掙脫。


    “你……”


    沈黛忽然望見了謝無歧額頭浸出的汗珠。


    別的是演戲,可額頭上仍在一顆一顆往下掉的汗珠,卻並不是作偽。


    他……真的很難受嗎?


    “我……”


    謝無歧卻在此刻鬆開了她。


    “好了,不逗你了。”


    沈黛驀然被鬆開,謝無歧動作很快,將她整個人轉了一圈背過身去。


    他啟唇,聲音有點啞:


    “就這樣,你別動。”


    沈黛不明白他要做什麽,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聲,她不明所以地要回頭,卻被謝無歧伸過來的一隻手蒙住了眼睛。


    “乖,很快的,耐心一點。”


    沈黛就這樣僵硬的坐在原地,被蒙住雙眼,並沒有人束縛著她,但她卻明白了什麽而動彈不得。


    視線被遮蔽,聽覺反而會變得更加靈敏。


    他的呼吸很亂,很急。


    像山穀夜間的風,但卻比那風更熾熱,與時不時夾雜著的低喘一並在她耳邊回響。


    他沒有動她半分,沈黛卻在這漫長的時間裏渾身僵硬如木雕,隻能分出一絲心神去注意外麵護著方應許的梵天鍾,除此以外再也無法思考。


    沈黛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回過神來時,身後那讓她坐立難安的聲響歸於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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