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還在努力消化突如其來的變故,天元趁她發呆,也一邊正努力適應主人的新軀殼,一邊戳戳她柔軟臉頰。


    隻是剛戳到一下,忽然耳邊一陣破空聲劃過。


    天元正欲做出應對,但仿佛來自血脈深處的壓製,令他一時間做不出任何反應,隻能呆愣愣地定在原地,任由那柄長劍削過他耳邊,割破他幾根頭發——


    “天元劍,劍靈?”


    一路風塵仆仆,嗓音裏也染了幾分淩亂的換氣聲。


    長劍重歸玄衣箭袖的少年手中,他持劍而立,望著躲在沈黛身後的身影,猶帶笑意的語調裏夾雜著幾分殺氣騰騰的咬牙切齒。


    “再不鬆手,待會兒我就把你劍身砍成一截、一截、一截的廢鐵,然後拿去打成鐵鍋,燒菜做飯,如何?”


    謝無歧說了三遍“一截”,可憐的天元就抖了三次。


    劍靈的腦袋瓜怎麽也想不通,明明就是聞著味道找到沈黛的,為什麽,竟然眼前這個更像他的主人?


    一個有主人的骨,一個有主人的魂?


    難不成還有兩個主人?


    天元覺得這有些超綱,這不是他一個劍靈該思考的複雜問題。


    他後退幾步,不敢再碰沈黛一下,但依然躲在沈黛的身影範圍內,雖然他覺得沈黛的修為並沒有眼前這個疑似他真正主人的人高,但他直覺覺得躲在這裏是安全的。


    謝無歧暫時沒空管天元劍,方才他劈開海草迷陣,順著沈黛那條路而來,一路上都是些嗜血重殺的仙器,也不知沈黛有沒有受傷。


    “黛黛——”


    他三步並做兩步上了台階,將背對他的沈黛扶正,上下仔細查看,見她雖有傷口,並沒有傷筋動骨,這才稍微鬆了口氣,卻也還是立刻從乾坤袋中取療傷物品給她處理傷口。


    沈黛這才回過神來,緩緩抬眸看向突然出現在這裏的謝無歧。


    “二師兄?”


    “在呢。”


    他垂眸執起她皮開肉綻的手臂,對於體修而言,這算不得什麽,就算放著不管,過個幾天也會自行痊愈。


    但他看不得她受傷,擦破皮都看不得。


    忽然又覺得沈黛這神思不定的模樣有些古怪,謝無歧銳利視線如鋼刀刮過一旁的天元。


    “你對她做了什麽?”


    天元一愣,下意識把腦子搖得像撥浪鼓,完全看不出他平日裏在這溟涬海稱王稱霸的模樣。


    他看上去又乖又慫,仿佛真是個普通的十歲小孩。


    “沒有沒有,我什麽都沒做,我隻是以為——”


    “他做了。”沈黛開口。


    天元瞳孔地震,百口莫辯地一連後退好幾步。


    他做什麽了?沒有啊?就是聞了聞,戳了戳,別的他什麽都沒做呢!


    謝無歧眯起眼睛,眸光寒涼。


    沈黛現在思路有點亂,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想明白,腦子裏一部分亂纏的線團解開了,另一部分還打著結,本來時想和謝無歧說龍骨的事情,剛要起個頭,才發現自己說的是:


    “——他說我上輩子是個男的。”


    天元:??


    謝無歧:???


    ……什麽玩意兒?


    謝無歧氣笑了,扭頭看向天元:


    “哦?你的意思是,我喜歡男的?”


    天元腦袋搖得更猛了:


    “不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是誤會!都是誤會!方才我見這位仙子身負應龍之骨,便以為她是我的主人,可見了您我才發現,我認錯人了!您才是我主人的轉世!您才是上古戰神應龍!”


    沈黛沒想到峰回路轉,還有這樣的轉機。


    聽到自己不是應龍轉世,沈黛這才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若自己真是個男人的轉世,那對她心理認知還是挑戰挺大的。


    不過……


    既然不是應龍轉世,為何她又有應龍龍骨呢?


    謝無歧眉頭緊擰:


    “戰神應龍?”


    這破劍在說什麽胡話?


    “你說她身負應龍之骨,卻又說她不是應龍轉世,剛才是誤會,那你又如何確認我是應龍轉世?就憑你信口胡說?”


    天元望著謝無歧這雙眼,隻有他能感應到的劍靈魂魄便發出微微共鳴。


    絕沒有錯的,眼前的人類修士就是他的主人。


    “不是胡說!你真的是!”


    謝無歧仍輕飄飄否認:


    “見一個人就認一個主人,你這樣隨便的靈劍,我可不敢收。”


    天元劍乃上古靈劍,靈蘊深厚,天底下不知道多少神仙修士想奪。


    若是讓他們見到謝無歧這副送上門也不想收的模樣,恐怕當場要氣得嘔血。


    天元咬咬牙:“怎麽能是見一個認一個,那……那女主人就不是主人了?”


    沈黛:?


    謝無歧也是一愣,半響抿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嘴倒是甜。”


    天元覺得這是自己這是急中生智,大智若愚。


    他生怕再被主人孤零零地丟在這天元殿上千年,連忙乘勝追擊,一手抱住謝無歧大腿,一手抱住沈黛大腿:


    “你們若是不信,就取一滴心頭血與我劍身融合,屆時靈劍認主,便也會與我有一樣的感應了!”


    沈黛還沉浸在方才差點以為自己是個男人的恐懼中,連忙要拔出自己大腿離天元遠一點。


    謝無歧卻不經意捕捉到了一絲信息:


    “要是她的心頭血滴在你劍上,你也認嗎?”


    天元不明白他為何這麽問,老實回答:


    “……認、認啊,你是主人的魂,她是主人的骨,都是主人。”


    劍靈與人不同,雖有靈識,可化人形,但更多的卻是憑感情和直覺行事。


    贈骨如贈命,主人的命都可以給她,他二人便是一體。


    謝無歧黑眸沉沉,漆黑一片,隻吐出兩個字:


    “很好。”


    沈黛不解:“好什麽?”


    思索了一會兒,沈黛心中忽然浮現出一個猜測,猛然抬頭看向他。


    “這是天元劍!上古靈劍!不是外麵隨處可得的那些法器!他說你是他的主人,我雖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既然認你做主人,便是你的靈劍,我不要——”


    “黛黛。”


    他忽然很輕地喚了她一聲。


    幾分繾綣,幾分不舍,幾分不悔,都化在少年唇齒間這一聲親昵稱謂中。


    這樣溫柔繾綣的語調,驀然又讓沈黛想起了在入蒼暉宮前,謝無歧帶著憂思的那一句“時間不多了”。


    為什麽時間不多了?


    他到底想做什麽?


    直到她見謝無歧看了天元一眼,劍靈心領神會,化作了原本姿態時,她才明白謝無歧話中似有若無的愁緒究竟是什麽。


    這柄玄鐵長劍通身漆黑。


    是戰神應龍的天元劍,也是前世歸墟君的銜燭劍。


    謝無歧緩緩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張純黑色的麵具。


    沈黛沒有阻止他。


    他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戴上麵具不過幾秒,但兩人都覺得,仿佛無數個日月星辰從這幾秒越過,奔向無盡深淵。


    麵具嚴絲合縫地扣在他半張臉上,掩去少年飛揚神采,隻餘下緊抿的唇和淩厲的下頜線。


    那些塵封的記憶在此刻掀開了蓋子,不容沈黛退卻的蜂擁而上,令她忍不住後退一步。


    然後謝無歧卻扣住她腰身,逼她上前一步,貼得更緊,看得更加清晰。


    “這樣,可以看清楚了吧?”


    少年一貫帶笑的聲音無比平靜,好似一灘沒有波瀾的死水。


    “黛黛,你敢將上古靈劍天元劍,交到這樣的我手上嗎?”


    前世魔君低沉微啞的嗓音仿佛穿過前世今生的屍山血海,與此刻少年清朗的嗓音重合在一起。


    一切並非無跡可尋,之所以直到現在才徹底相信,無非是燈下黑,是蒙住心不去看,是發自內心的否認這點。


    沈黛抬手,指尖拂過他的麵具,輕聲道:


    “看清楚了。”


    謝無歧幹澀的喉間微微滑動,心一點一點地沉入深淵。


    ……看清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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