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還未回過神,蘭越便仿佛知道她口渴般,給她到了一杯茶,從半開的窗外遞給她。


    “喝杯茶吧。”


    沈黛愣愣接過,喝完還覺得口渴,又續了兩杯才緩過勁來,開口問:


    “師尊,我睡了多久啊?”


    她記得她在睡前吃的那一把丹藥裏聞到了寧神芝的味道,寧神芝助眠,她猜到她吃完便不能裝作睡覺的模樣修煉,卻沒想到吃完就直接斷片了。


    蘭越坐在小凳子上,寬袖垂到地麵,看上去像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


    “也就三天,不多,凡人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可是骨骼都重塑了一遍,更要好好休養,之後的宴會去不去也無所謂,你若覺得還不舒服,就躺下繼續睡。”


    三天!


    沈黛差點驚得從榻上跳起來。


    “不睡了不睡了。”


    就這樣躺在床上什麽也不做的休息了三日,這太奢侈了,沈黛立刻就要穿鞋下床。


    “那個魘妖,魘妖抓回來了嗎?還有溟涬海裏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好多事,我本來想回來那天就和您說的,還有好多事我想不明白呢……”


    蘭越見她急衝衝從屋裏跑出來,跟個小炮仗一樣,勸也勸不住,也就不勸了。


    “你是想說天元劍和戰神應龍的事對不對?那些事阿歧和阿應都和我說了,你擔心雩澤珠的下落對不對?別著急,重霄君說蕭尋已經自請去尋雩澤珠,說一定要找來還給你……來,過來我這裏坐。”


    蘭越也給沈黛搬了個小凳子,挨著他在廊下坐著。


    “……我倒也不是一定要雩澤珠,隻要不落在魘族和魔族的手中就行了。”


    畢竟她如果真的需要,還有另一顆雩澤珠在純陵十三宗,雖然她已記不得具體方位,但把純陵十三宗掘地三尺,肯定是能夠翻出來的。


    “這些事自有重霄君和那些仙門大能操心,有他們在,用不著你一個小輩衝在前麵。”


    蘭越撚起一旁小桌上的茶點,遞給沈黛。


    “嚐嚐這個馬蹄糕,宿檀姑娘推薦的,我嚐了,確實好吃,適合一邊看戲一邊吃。”


    沈黛略顯茫然地接過馬蹄糕咬了一口,疑惑問:


    “什麽看戲……”


    蘭越笑而不語,隻看向廊外庭院裏一顆大樹。


    長生島已入冬季,大樹光禿禿的,借著月光,沈黛很容易便能看清那樹上掛著的人影。


    啪嘰。


    馬蹄糕掉在裙擺上。


    沈黛瞠目結舌。


    被捆成粽子掛在樹上的謝無歧看著那半塊掉在地上的馬蹄糕,被夜風吹得晃晃悠悠之時,他頂著唇角淤青的臉上還露出幾分不羈笑意。


    謝無歧看著那還留著少女牙印的馬蹄糕,舔了舔幹澀的唇,彎唇道:


    “不要的馬蹄糕可以喂給師兄,師兄餓了三天,饞了。”


    第七十九章


    “……師、師尊?”


    沈黛略帶僵硬地回過頭,看向她身旁依然仙姿俊逸、溫柔和藹的青年。


    青年仙尊的唇畔還掛著親切笑意,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個會把不聽話的徒弟掛在樹上反省的人。


    “這幾日你和阿應都閉門養傷,閑來無聊,便於阿歧切磋了一二。”


    蘭越垂眸吹了吹茶葉,暗綠色的梗在茶湯起伏,他含笑道:


    “確實進步了不少,難怪能從第十重隱界中毫發無損的出來——不過要是能把這點本事用在保護同門上,我應該會更欣慰一些。”


    “有、有的!”沈黛連忙替謝無歧說好話,“在天元殿外我被魘妖擊落時,是二師兄——”


    “幫你揍回去了?”蘭越笑眯眯道。


    “那、那倒沒有……”


    沈黛說著心虛了一點點,但還是竭力解釋:


    “那是因為對方滑得跟泥鰍一樣,如果正麵打起來,二師兄肯定不會輸……而且我也給自己報仇了,我砍了他一條胳膊呢!”


    就算他還能再接個假胳膊,那肯定也沒有原裝好用。


    蘭越看著沈黛眼中那點亮晶晶求表揚的神色,笑著拍了拍她頭頂。


    “你做得很好。”


    挨誇的沈黛滿足地抿出笑意,眼尾彎彎的,像天邊月牙。


    自沈黛金丹碎後重修,便是蘭越一手教導她。


    越教越發現,沈黛一招一式之間的習慣一點也不像修道幾年就能養成的,那樣不給敵人留退路、也不給自己留退路的打法,說是哪個宗門花了十幾年才培養出來的死士他都信。


    想到這裏,蘭越眸色中帶了幾分感慨:


    “但我可從沒教過你那樣以傷換傷的打法,你並非單打獨鬥,麵對太強的敵人時,依靠同伴絕不是懦弱之舉,明白嗎?”


    沈黛一怔,蘭越說的這個,她倒是從沒想過。


    她隻是想著要再強一點,更強一點,謝無歧與方應許都可以獨當一麵,她也必須達到那樣的標準,才不辜負蘭越的栽培。


    “可是……”


    “我說這話,自然也不是教你日後不用修煉,隻躲在師兄背後就行。”


    蘭越噙著笑意看向不遠處掛在樹上的謝無歧。


    “隻不過能力越大,責任便更重,天塌下來,沒有年紀小修為低的人先扛的道理,若來日你成了強者,必然要成為弱者的依靠,但你如今羽翼未豐,有師兄在,你可以依靠一下他們,而不是自己逞強。”


    沈黛眨眨眼,似乎明白了蘭越的用意。


    隻不過正是因為明白,心中才有萬千感慨。


    蘭越真是很好,很好的師尊。


    “我知道了。”她正色,雙手持平,躬身見禮道,“謝師尊教誨。”


    見她一掃迷惘神態,蘭越滿意頷首。


    “魘妖的事情不必擔心,雖然蕭尋在蒼暉宮時有疏漏,不過他做事穩妥,這幾日已尋到魘妖蹤跡,那日逃走的是他的分身,真正的魘妖第二日才逃出來,蕭尋佯裝被他蒙蔽,又暗中派人緊跟在後,探清他的真實身份是魘族妖主,申屠止。”


    魘族妖主。


    沈黛有些意外。


    本以為隻是一個實力稍強的魘妖,竟然是妖主本人嗎……


    那能讓妖主本人親自冒這麽大風險來奪的雩澤珠,果然不是普通的東西。


    “師尊知道雩澤珠是什麽嗎?”沈黛追問,“還有二師兄是戰神應龍的事情……”


    蘭越不疾不徐地解釋:


    “黛黛你以為,為何阿歧雖有魔核,卻不像其他魔族那樣需要殺人來提升修為?”


    沈黛驟然被提問,想了半天,隻想到一種可能性。


    “戰神應龍,仙籍永除,是為墮神,所以——”


    似魔,卻非魔。


    因為他本就不能算是魔族,而是墮神轉世。


    顯然,在沈黛養傷期間,蘭越已經同謝無歧說了這件事,所以謝無歧倒是並不詫異,隻隨口道:


    “墮神和魔又有何區別?在正道修士眼中,都一樣是與他們敵對陣營而已。”


    這倒確實是真的。


    修真界的史書典籍上記載的應龍,本就不像女媧伏羲這些神祇一樣,是庇護人間的存在。


    應龍為仙時,便是殺氣騰騰的戰神,一朝不想為神仙坐騎,供神仙驅使,便叛出三十三重天,要自立門戶,被阻攔還不惜與神界為敵,最終成為墮神。


    若他們發現謝無歧是應龍轉世,雖不會將他視為魔族異類,但對他的戒備卻絲毫不會減少。


    見沈黛神色凝重,謝無歧又笑道:


    “眉頭皺得那麽緊做什麽?他們視我為敵人,我也未必將他們當同伴,我自坦坦蕩蕩,何須管旁人閑言碎語?”


    他說得輕描淡寫,沈黛卻反而更加難過。


    她一定一定,一定要查清楚,前世的伽嵐君究竟做了什麽,才使謝無歧變成了歸墟君。


    “還有雩澤珠——”


    蘭越的視線掃過沈黛的麵龐,不經意地,沈黛並沒有注意到。


    隻聽他溫聲解釋:


    “這位神女伊闕,我略有耳聞,關於她的得道封神,其實成也應龍,敗也應龍。”


    沈黛有些意外:“為何這麽說?”


    “聽過鯉魚躍龍門的故事嗎?在封神之前,神女伊闕就是燭龍江中的紅鯉精,越過了龍門才正式封神,而那道龍門,正是戰神應龍當年奉女媧之命,要在人間開辟仙路才有的,你說是不是成也應龍,敗也應龍?”


    蘭越悠然感慨:


    “當然,伊闕能封神,更主要的也是她有救世功德,其次才是有龍門這個機緣,所以若是沒有應龍挑起的那場戰爭,恐怕在十洲修真界的史書典籍中,也能留下她濃墨重彩的一筆。”


    救世功德啊……


    想必這位神女伊闕應當是個靈力高深,強大又善良的女子。


    唔……說不定還十分貌美,才貌兼備。


    這樣一想,她與戰神應龍真是因緣際會,先有龍門,才有紅鯉精封神,有了神女伊闕,才有雩澤珠助應龍轉世。


    沈黛垂眸看著掉在裙擺上的半塊馬蹄糕,撚起不聲不響地丟在了旁邊的小桌上。


    瞥見沈黛低頭不語,蘭越微笑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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