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嵐君,孰勝孰敗,棋局未定,話別說得太早了。”


    *


    晚霞燃盡層雲。


    純陵十三宗清淨宮前,掌門九玄仙尊指尖握著從北宗魔域傳來的消息,眉宇間籠罩著可怕的陰沉氣息。


    一旁的長老見掌門神色如此凝重,忍不住問:


    “北宗魔域情況如何?”


    “……是陷阱。”


    北宗魔域已成空殼,重霄君等人前去之時,精銳魔軍一大半都被伽嵐君所調走,剩下的幾個魔君留在那裏,不過是為了牽製住修真界的各宗大能。


    而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讓伽嵐君能在鍾山掀起一場滅世洪水,將整個十洲沉入水中!


    還好重霄君並未令各宗長老皆與他同行,剩下諸人得到消息後,恐怕此刻都在趕往鍾山九陰城。


    衡虛仙尊已先去一步,九玄仙尊也不再耽擱,立刻就要召集弟子動身。


    然而一抬頭,紫紅色的晚霞盡頭,身披赤帛霧綃的身影禦劍而來,恍若神女臨世,帶著聲勢浩大的絕豔而來。


    “那是……沈黛?”


    九玄仙尊似看到了那一身神武,以及泛著流光的昆吾割玉劍,不敢相信出現在此的人是沈黛。


    被召集而來準備奔赴燭龍江的純陵弟子們也紛紛聚集在清淨宮崖邊,望著天空中翩然而來的那道身影。


    陸少嬰站在人群中,有些晃神。


    昔日沉默寡言、乖順得毫無存在感的少女,此刻手持上古靈劍,身披霞光,周身湧動著純澈靈流,修為竟然連九玄仙尊也無法估算。


    “沈黛,你不是應該在九陰城嗎?”


    九玄仙尊見她來勢洶洶,已有了些不太好的預感。


    “純陵已得到消息,九陰城的情況我們都知道了,你也與我們一道去支援九陰城——”


    支援?


    沈黛想到方才衡虛仙尊所言,想到同樣是修習無情道的九玄仙尊,沈黛不為所動。


    “伽嵐君手中有神器雩澤珠,又引來魔域血池下鎮壓的百年魔族怨氣加持,就算整個十洲的修士合力也不可能阻止他。”


    眾人一片嘩然。


    九玄仙尊凝眸注視著沈黛:


    “若真如消息裏說的那樣,我們更要趕往九陰城,就算不能阻止伽嵐君,但至少這場洪水——”


    “開山結陣,用人命來填平這場洪水,是嗎?”


    似是被沈黛說中,九玄仙尊的臉色很是難看。


    他的反應也算是在沈黛的意料之中中,她並未嘲諷,隻抓緊時間道:


    “不用和我說什麽無奈之舉,不必兩難,我已有了擊敗伽嵐君、抵擋這場洪災的辦法。”


    清淨宮崖邊的陸少嬰眸光一亮,追問:


    “什麽辦法!?”


    少女眼神堅韌,眸光清冽,手中擎著一把鋒利無匹的靈劍,擲地有聲道:


    “開山——”


    眾人愕然,不知這與方才九玄仙尊所言有何區別。


    緊接著,沈黛又道:


    “開純陵十三宗的山!取千年前神女伊闕埋入純陵十三宗的另一顆雩澤珠!”


    另一顆雩澤珠!!


    九玄仙尊震撼無比地死死盯著沈黛的神色,像是想要從她那張白淨麵龐看出幾分玩笑痕跡。


    然而沒有。


    “這不可能!”九玄仙尊立刻否決,“純陵怎麽可能有雩澤珠!沈黛,如今十洲生死存亡,你豈可為了昔日私人恩怨伺機報複!”


    其他純陵弟子雖不敢直言沈黛胡說八道,但望著沈黛的眼中也寫滿了不信任。


    “開山與滅宗何異?怎能開山?”


    “是啊,現在九陰城岌岌可危,不去九陰城,反而要開我們純陵的山,這不是赤裸裸地報複嗎……”


    “小師姐,從前我們對你不公,日後你要我們認錯道歉都可以,可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報複吧!”


    崖邊站滿了純陵弟子,有許多人不讚同的反駁,還有許多人沉默著,似乎是在思索沈黛話中的可能性。


    而就在這樣紛亂的聲音中,陸少嬰卻開口:


    “……不……純陵……真的有雩澤珠……”


    眾人齊齊看向陸少嬰。


    陸少嬰回憶起前世歸墟君殺至純陵十三宗,他之所以一把火少了整個宗門,據說是在純陵找一樣東西。


    可有什麽東西是需要將純陵燒光才能找得到的呢?


    陸少嬰那時想不通,反正那個魔君惡貫滿盈、殺人如麻,他隻當這是一個他作惡的借口罷了。


    但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歸墟君那時找的正是雩澤珠呢?


    如沈黛所說,是被那個什麽神女埋在純陵十三宗的地底,隻有燒光上麵所蓋的仙台宮闕,才能挖出地底所藏的神器。


    更何況——


    “純陵十三宗創立之時,不是還有傳說嗎?”


    陸少嬰霍然抬頭,望著九玄仙尊,聲音朗朗,足矣使在場所有人聽清:


    “千年前的流洲,本是荒蕪之地,因靈氣匱乏人煙稀薄,是偶然間天降一道靈光,映照在流洲一處山巔,純陵初代掌門循光而至,在光的盡頭吸天地靈氣,開宗立派,廣收弟子,此後才有了純陵十三宗。”


    “那道天降靈光,不久正和師妹所說的神女投下雩澤珠的故事重合了嗎?”


    陸少嬰難得頭腦清醒,他剛一說完,不少人皆恍然大悟。


    這樣的生死關頭,沈黛沒有理由騙他們,她既然來了純陵,說出要開山這樣的狂妄之語,如果不是確有其事,她又怎麽會冒天下之大不韙開純陵的山!?


    再配上陸少嬰方才所言,可信度大幅增加,不少人心中已有了答案。


    陸少嬰自然知道魔族的可怕。


    這一世他實在不願再看純陵弟子死傷無數,開山又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和十洲浩劫比起來,純陵失去的隻是宮觀這樣的死物,還有什麽需要猶豫的?


    “師妹——”陸少嬰急忙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你、你在仔細說說前因後果……”


    “沒有解釋的時間了。”


    沈黛完全不懼旁人是何想法,信或是不信她都不打算再耽誤下去。


    “九玄仙尊,讓開。”


    崖邊疾風獵獵,眼前雲海翻湧,九玄仙尊站在純陵十三宗這千年宮觀前,實在無法挪開一步。


    身後的宮闕丹房,皆是曆經數代純陵弟子的心血建立起來,由他的師尊交付到了他的手上。


    縱修無情道,心中亦有難舍之情,讓他如何能立刻應下開山這樣的要求!?


    沈黛沒有等到九玄仙尊的反應,人群中卻有一女修的聲音顫顫巍巍響起:


    “我……我讚同開山!”


    那女修仿佛下定了決心,咬牙騰至上空,與沈黛站在了一起。


    正是曾在宗門大比時與沈黛短暫同隊過的聶竹!


    聶竹仍是上次見時那張白淨圓臉,看上去溫吞怯懦,在純陵是極不起眼的存在,甚至因為剛才這一句話,她緊張得眼圈都有些泛紅。


    “……我也讚同!”


    第二個附和者也出聲。


    是那個曾經在上元節本該值守藏書閣,卻貪玩偷溜下山,害得沈黛被責罰的那個男弟子。


    他聲音比聶竹還小,甚至不敢看沈黛的雙眼。


    “小師姐,對不起……”


    多年前沈黛因他而受了責罰,他一直愧疚在心,想要彌補卻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這件事梗在他心中,甚至令他一度修為停滯。


    今日站出來,無論是生是死,也都算是了卻了他心中的一個執念。


    接二連三的。


    人群中站出來到沈黛身邊的弟子,有她認識的,也有她不認識的,有曾在背後說過她壞話的,也有前世與她一起並肩作戰過卻最終戰死的。


    不管他們出於對沈黛的信任,還是被沈黛所說的話說服,他們終究站了出來,站到了沈黛這一側。


    崖邊頓時空了一小半。


    陸少嬰定定看了她一會兒,又看向九玄仙尊:


    “我……也讚同。”


    九玄仙尊身影依然定在原地,不曾挪動一步。


    等了一會兒,再沒有人離開崖邊,沈黛的耐心也終於耗盡,蘭越和謝無歧還在九陰城為她拖延時間,她能忍到現在,已經是給足了純陵麵子,這之後——


    “九玄仙尊,我已有言在先,取雩澤珠是為了救十洲生靈,而非我個人恩怨。”


    “就算你與你的弟子不肯離開,難道你以為就能阻止我開山嗎!!”


    崖邊的弟子聽著沈黛如此狂妄的一番話,俱是滿臉震撼,喃喃道:


    “難不成……難不成你連我們也要一同——”


    沈黛抿了抿唇,平靜道:


    “這個道理,是你們純陵教會我的。”


    “九陰城的百姓可以是不得不犧牲的人,純陵的弟子,自然也可以是這不得不犧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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