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上前,長劍他隨意扔開,蘭越正要查看楚瓔的傷口,卻驀然見楚瓔不輕不重地靠在了他肩。


    半響,傳來她疲憊的聲音。


    “蘭越,竹屋他燒了。”


    聽她嗓音,似乎並沒有什麽大礙,蘭越這才放心幾分,無奈道:


    “間屋子而已,燒了再蓋就行。”


    他頓了頓,聲音又染了幾分笑意。


    “我沒什麽用處,但蓋房子的本事還是有的。”


    楚瓔沉默了會兒。


    “有用的。”


    蘭越幾乎以為是己聽錯。


    但再想問,她卻又岔開話題。


    “這次若要蓋,蓋大些吧。”


    靠在肩上的女子明明很輕,但又像是壓在他心,沉甸甸地。


    蘭越也放輕了語調,問:


    “為?”


    楚瓔的額抵在他肩上,少年人的肩本該單薄,但楚瓔靠在他肩上,隻覺得心安。


    “我想找人婚。”


    蘭越全然沒料到這答案。


    有苦意在舌尖蔓延,半響他才聽見己的聲音:


    “……為?”


    這次,楚瓔隔了許久才答:


    “我想有,和我血脈相連的人。”


    楚瓔微微側,看向地上楚宴的屍首。


    “我已經不太能想得起我父母的樣子了,小時候和他的事情,不管我怎麽想努力記住,也變得越來越模糊,但那忘記的位置,卻始終有空洞,提醒著我,必須找什麽東西填滿。”


    她沒有人了。


    沒有可以填滿這空缺的東西。


    竹屋在烈火中發出劈啪聲響,已是搖搖欲墜,唯有靠著的這人是溫熱的,切實存在的。


    ——可是終有天,他也會離開。


    今日的十洲劍皇。


    不日便會為十洲最強的修士。


    他會開宗立派,廣收弟子,或許還會飛升仙,走入那千百年來無人可至的神域。


    從前人慣了,楚瓔從沒想過己有天,會如懼怕孤獨。


    “蓋好新的竹屋,我對你的恩情,你便也算還清了。”


    楚瓔直起身,直視著蘭越的雙眸,似多年前初見時那樣冷淡又理智。


    “如今十洲動蕩,北宗魔域即將大舉進犯,太玄都的掌門已數次邀你相助,蘭越,你該下山了。”


    蘭越並不言語,隻是跪坐在她麵前,仍維持著方才任她依靠的姿勢。


    但剛才的依偎隻像是他的幻覺,楚瓔很快杵著劍起身。


    “這幾年,我過得很快樂,以後回想起來,也會很高興,但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


    旁默默看著的沈黛全然沒料到這發展。


    楚瓔這話得很堅決,她已經規劃好了己的未來,全然沒有留絲地方給蘭越。


    沈黛看得著急,蹲在蘭越身邊,明他看不見也聽不見,也想叫他起來追上去,像小時候那樣,隻要他不走,楚瓔或許就會心軟留下他,不再趕他走。


    可蘭越沒有。


    他不是那七八歲的小男孩。


    楚瓔也不是那十八歲時孤零零沒有著落的小姑娘。


    竹屋蓋了半年方,半年之後,蘭越下山,楚瓔獨人在竹屋又住了半年,她確實可以人過得很好,隻是有時候總是會看著銀杏林的盡,像是在看不會再來的身影。


    楚瓔也的委托山下的紅娘為她牽線搭橋,隻是要求著實離奇。


    “……要高的,不要太胖,也不要愛板著臉的,最好脾氣好些,愛笑,腦子聰明些,至少琴棋書畫要精通,修為倒不必很高……別的要求也沒什麽了,哦,最好品味淡雅些,穿天青色外袍好看就更好了。”


    沈黛三人都與那紅娘樣齊齊沉默。


    要求具體到這程度,和直接名要蘭越又有什麽區別呢?


    楚瓔也很快意識到了這,再加上紅娘挑來的人都像是蘭越的低配版,她看了心情複雜,便再沒讓紅娘登門。


    沒多久,浮花島那邊傳來消息,是族長離世,族中青黃不接,北宗魔域又時常來犯,故而希望她能回去繼任族長,執掌大局。


    楚瓔對沒什麽興趣。


    她人在銀杏林過日算日,賞景練劍,偶爾己出去物色郎君,日子過得也算不錯,並不想找麻煩。


    直到北宗魔域正式與修界開戰。


    這戰的慘烈程度,並不輸於沈黛他這時代,並且因為沒有沈黛與謝無歧兩神隻轉世相助,修界打得更為艱難。


    可以,直到以太玄都為首,包括楚瓔在內的五位修界大能出手之前,北宗魔域幾乎是勢如破竹,路直搗黃龍。


    但是很快,仙門五首各掌門接連出手,十洲動蕩,浮花島的傳訊仙符道接道,楚瓔迫於無奈,隻能臨危受命繼任族長,帶著重羽族直奔戰場。


    “蘭越呢。”


    楚瓔沒見到蘭越蹤跡,第件事便是去找太玄都掌門。


    “我把我徒弟交給了你,他人呢?”


    太玄都掌門也是惋惜:


    “那孩子天賦異稟,的確是為劍而生,當得起劍皇之名,可到底年紀尚輕,修道若有了心障,任他天賦在高,也有了軟肋——”


    楚瓔不信,趁著休戰間隙孤身闖入太玄都,終於見到榻上麵色蒼白,雙眸緊閉的蘭越。


    沈黛等人從沒見過蘭越受這樣重的傷,就連楚瓔也沒有。


    她看著蘭越血染透的天青色衣袍,腳下踉蹌了兩步,但也並非過於失態,至少麵上還能維持鎮定。


    探過靈脈,楚瓔睜開雙眸,毫不猶豫地從乾坤袋中掏出了什麽,喂蘭越服下。


    旁侍立的弟子大驚,問她:


    “您、您給他服了什麽?”


    楚瓔凝望著蘭越的蒼白睡顏,沉聲答:


    “勿相忘。”


    沈黛沒聽過這東西,謝無歧中卻忽然漾開奇異的神色,似是感慨,又似是憐憫。


    與天毋極,與地相長。


    怡樂未央,長毋相忘。


    勿相忘聽上去像是戀人之間含情脈脈的誓言,可事實上,卻是昧忘情的丹藥。


    越是情深,服下勿相忘,便會忘得越徹底。


    楚瓔察覺到是情障阻礙了蘭越的道途,所以,哪怕是未經蘭越同意,她也要讓蘭越服下勿相忘,斬斷情絲,邁入無上大道。


    隻是楚瓔唯有事不解。


    ——蘭越的情障,會是她嗎?


    “族長。”下屬在外催促,“前線危急,幾位掌門發來數道仙符,催您趕回呢!”


    楚瓔沒能等到蘭越醒來,也不道蘭越醒來以後還會不會記得她。


    等到勿相忘藥效散開,蘭越積累許久的靈力順著他靈脈湧動,終於打破了那層阻礙著他修為進階的壁壘,促使他躍而入化神期——


    時的楚瓔,卻正率重羽族與北宗魔域殊戰。


    兩方實力仍不算勢均力敵,再這樣下去,十洲眾修士,唯有。


    楚瓔咬牙抵抗,心中天平起起落落。


    最後端落下之時,她回望了,見到的騰雲禦劍而來的道熟悉身影。


    少年雖在這樣的危急關破境,但身上重傷深可見骨,若刻再戰,除了同歸於盡,沒有第二結果。


    仙宗各掌門見了他卻仿佛見了救星,麵與魔族大軍對峙,麵對他道:


    “蘭越!快!快去救你師父!”


    蘭越眉間微蹙,喃喃道:


    “師父……?”


    “她是重羽族血脈,身負神血,她刻必是想焚盡神魂與魔族同歸於盡,你再不去助她,她就要了!”


    蘭越聞言不再猶豫,拖著重傷之身立刻向楚瓔而去。


    ……然而切都太晚了。


    戰場上生隻在瞬,楚瓔早已力竭,她不能再等,手中掐出極複雜的訣時,便已做好了赴的準備。


    因蘭越趕到時,隻見空中火焰灼灼,似有鳳凰清鳴,盤旋周。


    下秒,滾滾熱浪瞬間將那張狂魔君吞噬,在重羽劫火中與楚瓔的神魂起化為漫天塵灰——


    蘭越不受控製地伸出手,觸碰那團本該灼熱的火。


    “蘭越。”


    三魂七魄湮滅,最後的命魂熄滅之前,有女子的幻影在蘭越前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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