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一身淺色圓領袍,負手行步時,眉頭微微蹙起,快到涼亭時才鬆開。


    “殿下。”崔芷蘭最先出聲,笑盈盈起身作拜,玉桑等人隨後。


    稷陽目光略過亭中的少女們,在看到玉桑時目光頓了頓,微微頷首。


    他先為自己遲來道歉,隨後又說,因聖人將在行宮擺設晚宴,屆時可放燈祈福,他剛好會幾手,便想為聖人和皇後以及母妃紮幾盞燈祈福。


    江慈和崔芷蘭便是打聽到此事,主動陪同,才有了今日這個小局。


    隨著這位三殿下一來,亭中陡然熱鬧起來。


    崔芷蘭原本和江慈一樣在描畫想詞,稷陽一坐下,她默不作聲摸出一條緞帶,將寬闊廣袖束起,露出一截皓白手臂,開始興致勃勃紮燈。


    “呀!”沒有打磨好的篾片伸出竹刺,紮進少女白嫩的指尖。


    稷陽手法嫻熟,顯然不是第一次紮,聞聲動作一頓,看向崔芷蘭:“怎麽了?”


    崔芷蘭緊緊抿著唇,臉頰粉嫩泛紅,眼眶水盈濕潤:“紮到刺了。”


    玉桑描畫的筆一頓,悄悄看了江慈一眼。


    江慈目不斜視,手中畫筆輕輕點點描著她的畫。


    稷陽看了一眼崔芷蘭的手指,側首低語:“為崔娘子處理傷口。”


    話畢,稷旻身後的內侍應聲,走向崔芷蘭。


    崔芷蘭將手指含了含,舉著紅潤的指尖笑道:“已無事了,多謝殿下關心。”


    內侍看稷陽一眼,稷陽道:“那就好。”


    沒多會兒,崔芷蘭把自己描好的蘭花送到稷陽麵前:“請殿下評鑒。”


    玉桑又瞄江慈。


    好得很,她還在描畫,認認真真,不受幹擾。


    反觀稷陽,仍是從容溫和,“崔娘子畫意精湛,自是不俗。”


    崔芷蘭微微偏頭,俏生生道:“殿下的誇讚芷蘭收下了,既然是不俗之畫,不知可配得上殿下的不俗文采?”


    這是邀他題詞了。


    稷陽笑了笑,短暫思考一番,提筆題詞。


    期間,玉桑一直偷偷觀察江慈,結果,江慈穩如泰山,與天寶寺中態度截然相反。


    仿佛崔芷蘭此刻親近的是與她無關的人。


    這就很有意思了。


    半個時辰後,天色暗了,崔芷蘭興衝衝道:“殿下,可以先放兩盞嗎?”


    稷陽:“可以。”


    “桑桑。”江慈也開了口,臉上帶著笑:“來幫我放燈!”


    玉桑點點頭,趁機瞄了一眼她的畫。


    在做好的天燈上描畫不大方便,所以江慈半個時辰都在描這一幅畫。


    畫上是一個頭戴鳳冠的女子,雍容華貴,氣勢迫人。


    可這樣一個女子,圍繞在她身邊的卻不是宮殿奴婢,而是……


    一隻狗,一隻雞,一地雞毛,還有一隻被大卸八塊的豬。


    女子的腳邊……爬了隻烏龜。


    玉桑愣住。


    這畫……


    “這畫的什麽?”湊熱鬧的江薇也瞄見了,滿臉寫著疑惑。


    江慈也不管稷陽這頭,帶著玉桑尋空曠處放燈。


    可地方找到了,才發現忘了取火折子。


    江薇主動回去拿,玉桑便幫江慈一起掌燈。


    “可是忘了帶這個?”男人溫潤的聲音傳來,遞來的手掌中赫然躺著一枚火折子。


    是稷陽。


    玉桑看向他身邊,竟沒瞧見崔芷蘭。


    江慈看著那隻手,目光慢慢順上去,對上稷陽淺淺含笑的眼。


    她終於露笑:“殿下來的真及時。”


    玉桑眼珠輕動,說:“既然殿下已拿了火折子,我便去同薇姐姐說不必再拿。勞煩殿下幫忙掌一下。”


    稷陽看她一眼,點頭:“好。”


    玉桑的位置就這樣換給了稷陽,江慈衝她笑了笑,玉桑什麽都沒說,快步離開。


    這頭便隻剩下江慈和稷陽。


    天色雖暗,燈火卻通明,稷陽隨手轉過天燈,“畫了個什麽?”


    沒有外人在,稷陽說話的語氣大不相同。


    多了些隨意,少了些拘束的禮節。


    江慈:“胡亂畫的。”


    “是嗎?”稷陽彎唇,直接轉過作畫那麵,看著看著,眉毛便挑起,眼底生了趣味。


    江慈想轉回來,稷陽手上用了力,定住:“還在看。”


    江慈索性讓他看個夠,“殿下是看不懂,還是看不夠?”


    稷陽眼神落在畫上,“起先看不懂,現在看不夠。”


    江慈悄悄翻了他一眼,稷陽看的清清楚楚。


    他捏著燈架的指尖動了動,忽然挪了一寸,搭在江慈的指尖。江慈當即感知,轉眼看向他。


    稷陽笑意加深:“這是氣到什麽程度,才叫你借這呂後圖來撒氣?”


    他無奈:“我雖與她什麽都沒有,但若你一定要撒氣,我也不介意做一回烏龜王八。”


    江慈心頭一動,他竟看出她畫的是呂後。


    可也隻是微微動念,她畫這圖,並不是在撒氣。


    江慈搖搖頭:“殿下已存了氣,還要來做烏龜王八,豈不是更憋屈?”


    兩人保持著持燈麵對的站位,稷陽沉默了好一陣。


    半晌,他低聲道:“正因嚐了憋屈滋味,才不能讓你也嚐。你我之間,能高興一個也好。”


    頓了頓,他又道:“我這樣,是不是自討苦吃?”


    江慈回他:“若隻是做自己的事,反而簡單容易,若與旁人比著做,自然會辛苦。”


    稷旻眼一動,騰出一隻手捶亮火折子,將燈點亮。


    燈內熱氣升騰,稷陽率先放手,繼而抓住江慈的手。


    江慈手指輕顫,燈自她手中脫離,緩緩升起,自下而上露出男人的臉。


    稷陽眼神沉凝,定定看著麵前的女子。


    “你說得對。”稷陽露笑,帶著幾分自嘲:“你會妒忌,我也會攀比,因為妒忌才知在意,攀比才見高低,人活於世,很多情緒都不能控製,便也隻能認了,繼續走下去。”


    稷陽眼神逐漸灼熱,語氣也認真:“雖然辛苦,但若有個知心解意的人,在她麵前無需掩飾,也可以有醜態,倒也沒那麽難。”


    江慈指尖發燙,剛要開口,從旁傳來護衛高呼:“殿下小心!”


    稷陽神色一凜,下意識捉住江慈整隻手,將她扯到身後護住。


    同一時間,破風之聲傳來,一支箭劃破暗空,直中天燈,行徑緩慢的燈尚未升起多少,便熄了燈火,斜斜垂落在一雙一塵不染的官靴前。


    文緒手中持弓,挑著眉撿起地上的殘燈,轉向瞄了畫的那麵。


    索性燈在空中就滅了,這畫並未燒毀。


    他看了一眼,輕聲淺笑。


    江慈瞬間冷臉。


    怎麽又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6-27 23:49:44~2021-06-28 23:05: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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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大膽, 竟於行宮持弓放箭,險些誤傷殿下!”不等稷陽開口,他隨身的護衛已率先發難。


    文緒手持殘燈, 鎮定自若的走來,於幾步之外站定, 搭手作拜:“拜見三殿下。”


    稷陽已鬆開江慈, 麵色不善的看著文緒:“你好大的膽子。”


    文緒作怔愣狀, 旋即解釋:“殿下誤會了。”


    “聞聖人近來將辦晚宴,夜間亦可集會放燈。”


    “然行宮環山繞水,河燈倒罷了,天燈卻不能隨意亂放, 當選取空曠無害之地, 避免山火。”


    “所以, 太子殿下特此吩咐,晚宴燈會之前,眾人不可私下放燈。”


    言及此, 文緒環視周圍, 眼神逐漸了然道:“此處空曠少木, 臨近水源, 倒也適合放燈,是臣太過緊張, 加之天色暗沉不便視物,這才冒然毀燈, 望殿下恕罪。”


    在聽到稷旻指使那一刻, 稷陽的眼神已沉,什麽興致都沒了。


    “無妨。”稷陽淡淡道:“既是殿下吩咐,文大人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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