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的仙尊, 雖然有些任性, 但對待他們這些仙仆態度總是很溫和的。


    隻是自那之後, 她就再也沒有用那樣的眼神看過他。


    可這也在意料之中,畢竟圍繞在她身邊的美人太多了,清純的、美豔的、熱情的、疏冷的,每一個都美得叫他自慚形穢。


    有時候,石心中唯一的靈竅中空得難以忍受的時候,他就會對著鏡子,模仿著她看那些美人的神情,輕輕地看自己一眼。天長日久,他便忘了自己原本臉上都是什麽樣的表情了,無意識地彎一彎唇,嘴角便能翹起與她一致無二的角度來。


    原本他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他這樣平平的石頭,非美玉非寶石,能得她一青眼,能一直無聲地跟在她身後已經是上天給予他的恩賜。


    可後來有一日,籠在春風煦日的仙尊突然回了頭,神色認真到那雙淺淡的眸中甚至可以看到他平凡的臉。


    她問他為何每次她帶人回來,清衍上神便會默聲走開,然後獨自站在窗口。


    她說有時候她會偷偷的去看清衍上神在看什麽,最後發現他好像什麽也沒看,隻是那樣站著而已,但臉上的神情卻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就好像她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她問他:“那樣的表情是什麽意思?”


    他低頭笑得有些苦澀,嘴角的弧度瞬時就失去了她的神韻。他說那應該是落寞吧。


    喜歡一個人,便免不了想要讓她隻看著自己,想擁有她全部的注意……他絮絮叨叨地說著,也不知道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清衍上神。隻記得,在那場對話中自己落在她眼中淺淺淡淡的影子……


    不過仙尊顯然是將他的話聽進去了,從那以後,仙尊便再也沒有帶人回過天衍宮,甚至後來還和清衍上神正式結為了道侶。


    或許是仙尊曾經和清衍上神提過這件事,後來有一次在四下無人的時候,一貫高冷巍峨的上神還私下對他說了聲謝謝,他低著頭將自己心竅中滿滿的落寞藏起來,恭賀上神與仙尊的新婚之喜。


    那時候他才發現,原來發現她可以為了一個人改變,會比看著她如流水一般的換身邊的美人,更叫人覺得寂寞。


    而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那顆石頭心中生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仙尊,幼雪隻是,想讓您再看幼雪一眼。”


    過往的種種像是走馬燈一般在這個房間中變換著,幼雪卻全然沒有遮掩心念的意思,虔誠地跪在地上仰頭望著她,一如當年那個剛剛踏入天界的仙童。


    “三萬年,從一個小小的仙童,到現在藏著一身上神修為的仙官,幼雪做了這麽多,就是想讓本尊看你一眼?”慕淩的話語中帶著些愉悅,眼神中卻沒有太多溫度。她懶怠地躺回靠榻上,抬起手看著手腕上服帖柔軟的紅綢:“所以你就這樣,讓本尊成為你的階下之囚,讓本尊不見天日,再也看不到別人?”


    一塊頑石,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默不作聲地升到了上神的境界,卻依舊藏著一身修為,每日在她麵前垂手侍立、恭順小心的做一個小仙官。


    直到她晉神失敗,才露出爪牙,將她困於這金籠玉室之中。還化為她的樣子,將她的一切模仿地惟妙惟肖,瞞過了天界,甚至她身邊的人……


    “有趣,還真是有趣。”慕淩忽然笑出了聲,“如果隻是這樣,你又何必幫他做事?所以有什麽是他能給,本尊給不了的嗎?”


    “那自然是真心。”周圍的幻景再次扭曲拉長變成一個頎長的人影。


    幼雪見了人影之後,很自覺地退了出去。


    “怎麽終於肯出來見我了?”慕淩從靠榻上站起身,那些紅綾就像是披在她身上的披肩飄帶一般,也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飄舞著變長。


    她看著麵前蒼白俊美的男子,赤足一步步走在他的麵前,微微揚起麵,伸手用尖利的指尖劃破他蒼白削尖的下巴:“這是從哪個倒黴的上古魔物那兒搶來的身體?”


    隨著鮮血染紅她的指尖,她身上的紅綾也倏然收緊,要將她生生拉回到清溪靈玉靠上。


    直到眼前披著上古魔物的皮的男子,用視線輕掃了一下她身上的混元綾,這些像是吸足了鮮血一般的綢緞才算是安分了下來。


    “本來不想以這幅麵目來見小阿淩的,但受人之托也沒有辦法。”男子微微笑起,掌心化出了一枚鮮紅飽滿的極品清元魔果,溫柔地抓起慕淩的手,將果子放在了她的掌心之上,“這是你身邊的那個魅,托我培育的,說是要送給你的。這樣的心意,不好讓幼雪代替你領受,所以培育完成之後,我便親自給小阿淩送來了。”


    “小阿淩?”慕淩捏起手上鮮活的仿佛會跳動的魔果咬了一口,鮮紅的汁液便從她的嘴角滲出,“聽說清元魔果的味道,和培育它的魔的心竅的味道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慕淩垂下眼看著自己已經插入麵前男子胸膛的手,手正捏著一顆跳動的心髒。


    “正想嚐一嚐啊。”她說道,語氣無辜,就想是個貪戀甜食的孩子。


    “如果小阿淩想嚐嚐的話,我也沒有意見。”男子笑著低下頭,望著慕淩捏著自己的心竅的手,“不過據我所知,我的這具身軀的魔物的名字叫荀越,和你身邊的那個叫念無,不,應該叫晏無的魅有契約連心,這個魔物死了,我不過是換一個身軀的事,但你的那個小相好可就要陪著一起死了。”


    “對了,我的好阿淩還不知道吧,那個晏無,很早之前就認識你呢。就是你在下界時,一直跟在你身後叫你淩姐姐的那個……弟弟。”


    “怎麽樣?舍得嗎?”男子笑著摸了一下已然嵌入她血肉之中的混元綾上的血跡,將沾著她的血的手指放入嘴中,品道,“這個味道,還沾著些人的味道,看來這一遭下界的經曆對你的影響不小。”


    慕淩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放開了捏著他心竅的手,一邊收回手一邊坦然道:“那自然是舍不得的。”


    “嗬……”男子看著她的樣子驀然輕笑一聲,道,“為何我當年就沒有這般坦然?”


    彌長卿的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人影,那是他剛走出太古墟時,遇到的第一個人。


    一開始她嫌他沒有真正的感情,可當他為了她而強行讓本體“蘇醒”擁有了真正的情感後,她又恨他讓世界變成了那樣殘忍的樣子。


    不過好在,在他擁有了真正的感情之後,他才發現原來她是那麽平庸無奇,除了最初像是印隨一般的好感,她根本無法讓他生出真正的愛意。


    彌長卿垂眸看著慕淩,果然隻有和他一樣,真正的神明的化身,才配的上他的感情。


    “對了,有件事應該讓我的小阿淩知道。”他伸手一點點拂去慕淩被混元綾掐出的,幾可見骨的傷痕,寵溺而溫柔地說道,“你曆劫時的那個道侶,澤霄帝君到長生宮提親了,我已經替你答應下來了。”


    “你替我答應?”慕淩眼波流轉,放聲笑道,“那是你替我去洞房呢?還是幼雪?”


    “哈哈哈……”彌長卿笑道,“你放心,我對他們沒有這些世俗的欲望,你的那些小玩具,我一個都不會動。我隻是想用靈偶取一點神族血脈的純i陽罷了。”


    澤霄雖多次曆劫,但都是神魂下界,他的神體依舊是元丨陽之體。


    而所謂的靈偶,這是用慕淩的心頭血造出的人偶,因為沾染了慕淩的心頭血,氣息足以瞞過上神。隻是這種靈偶並沒靈魂,熟識之人稍加相處便能察覺出其不對勁的地方,故而並無法長久欺騙身邊人。


    “純i陽?”慕淩笑道,“道侶被那種東西奪了初元,我豈非虧大了,你要怎麽賠我?”


    “待我重塑真身之後,把我自己賠給你如何?”彌長卿笑著打了個響指,慕淩身上的混元綾上力量劇增,竟直接將她拉回了靠榻之上。


    他撐著靠榻兩側俯身看著她道:“你不是,正好想要我嗎?”


    作者有話說:


    第48章 [vip]


    “無時不刻都在監視著我的感覺怎麽樣?”慕淩眯著眼, 嘴角如常勾著一抹微笑的弧度。


    想上他,這句話她隻在天脊山頂時和璣玉說起過。


    “怎麽,不高興了?”彌長卿就是想是個寵溺不懂事的妹妹的兄長, 點了一下慕淩小巧的鼻尖道, “我的小阿淩要和別人一起謀劃怎麽弄死我, 還不許我做些防備嗎?真是不講道理。”


    慕淩笑道:“講道理這事,本來就不是我擅長的。那麽現在呢?”


    她抬起手, 將鮮紅的緞帶拉得繃緊,環住眼前人的脖頸問道:“你打算怎麽做?一輩子把你晉升神位失敗的, 可憐小阿淩,關在這裏?”


    “哈哈哈哈。”彌長卿不禁笑起, 眼中卻投來一絲欣羨的目光。


    “我真是太喜歡你了。”他情不自禁地說道。在他的記憶中他似乎從未這樣肆意的活過。


    他就像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女人,想要的時候放不開手去爭,不想要的時候又猶猶豫豫地不敢推開,想要付諸情感怕得不到相同的回應,可又不願意斷了聯係怕自己失去一個選擇……


    即便是在他擁有了真實的情感,知道這樣的感情有多無味後, 依然會有棄之可惜的隱憂。即便擁有天地間最強大的力量, 卻依舊無法肆意地活著。


    所以他羨慕她,甚至羨慕到有一些仰慕……


    “你愛我吧。”彌長卿望著慕淩的眼睛, 動情地說道。


    慕淩勾唇笑著,輕柔地說道:“你忘記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愛’。”


    “我可以給你‘愛’。”彌長卿道,“你我一體同源, 我將我的情元分給你一半。”


    這世間萬物之情皆由體內情絲而起, 彌長卿用毀了一個世界的代價換來的情元, 便相當於是這世間生靈的情絲。


    “所以這就是你能給幼雪的東西?”慕淩微忖了片刻, 忽而一笑道,“看來我的這位好仙官還真是……”


    有了情元便有了真正的感情,幼雪希望她能真正的懂得情為何物。可就算她懂了又如何?她還能愛他不成?


    況且……


    “這情元本是你的,分我一半,我體內的情元不由自主被你身體中的另一半吸引,我豈不是不愛你都不行了?”慕淩雙目盈然,麵上劃過一絲苦惱的神色,“但是隻守著一個人喜歡,會很無聊的吧。”


    “不會。”彌長卿伸手將她從靠榻上抱起,柔軟的紅綢輕飄飄的墜在她的身後,仿佛她是被紅綾的海水中撈起的一般。


    他將她放在膝上,環著她的背,抓著她的指尖輕捏,身後的紅綾像是軟蛇纏在他的身上。他用哄孩子的語氣輕聲說道:“情之所鍾,總是想雙宿雙棲、廝守白頭的,真心愛一個人,見之便心生歡喜,怎麽會無聊?”


    “是嗎?”慕淩看著自己被他捏著把玩的手指,問道,“那你曾經這樣愛過一個人嗎?否則你怎麽知道這些話不是凡人編出來哄鬼的?”


    有沒有曾經這樣愛過一個人?彌長卿愣神了片刻,細細回想了一下早已模糊的回憶,是啊,他也沒有那樣愛過一個人。沒有真正的感情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是很“喜歡”那個人的,可真正懂得了什麽是愛之後,他才發現,他不過是那個人棄之可惜的雞肋。


    他有著無可匹敵的力量,幾乎可以給她想要的一切,所以她放不開他,但她心裏卻也放不下那個真心喜歡的小竹馬。之前他不懂,聽到她說“你又沒有真正的感情”“你根本就不懂得什麽是愛,憑什麽不讓我去愛別人”的時候,心中還有愧疚。。


    可當他真的為了她去獲得了真正的感情之後,他才知道她的感情有多廉價。尤其是當她和別人串謀想要殺掉他,實行所謂的救世計劃,背叛他,他卻絲毫沒有感到心痛的時候,他就明白了,原來他也不愛她。


    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從她的身上學會愛。


    “我會那樣愛你的。”彌長卿抱著慕淩說道。


    這種感覺實在奇怪,他不喜歡那個人廉價的喜歡,卻偏偏為眼前這個根本就沒有感情的人動心。而眼前這個人明明沒有真實的情感,卻偏偏讓他感到了一種被濃鬱的愛包圍著的安定感。


    而他也渴望能擁有這種安定感,不擇手段也想擁有。


    “是嗎?”慕淩的語調不置可否,隻是無所謂地笑笑,“那試試倒也無妨。”


    “現在還不行,這個身體太脆弱,取情元會弄壞這個身體的。”彌長卿將她放回到靠榻之上,溫柔地說道,“你再忍耐一下,等你愛我了,我就放開你。”


    “忍耐啊……”慕淩抬著手,捏著方才被他握著的手指,笑道,“可是我一忍耐,脾氣就不好啊。”


    “是嗎?”彌長卿站直身子,居高臨下的望著她,隨著他的目光,慕淩身上的混元綾就開始不斷的收緊,直到慕淩無法動彈位置,“那就要麻煩小阿淩多克製一下自己的脾氣了,不然隻會傷到自己。”


    “幼雪。”彌長卿叫了一聲,幼雪的身影便重新出現在這玉室之中。


    “又要取我的心頭血啊?真的很痛的。”慕淩看著彌長卿道。


    “那就忍一忍。”彌長卿折下腰撫摸過她的臉,然後沒有絲毫遲疑地就用指尖在她的心口上劃出一道小口,用魔氣從那小口中引出幾滴赤紅的鮮血,慕淩白皙的額頭上立刻就沁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彌長卿將血液裝入一個透明的晶玉瓶中,交給了一旁的幼雪。


    不隻是靈偶需要她的心頭血,幼雪化身她的樣子時,也需要用她的心頭血掩蓋他原本的氣息,否則就算他模仿的再想,也不可能騙過清衍的眼睛。


    慕淩卻在這個時候突然站起了身,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從幼雪的胸膛裏掏出了他的心竅。


    待彌長卿反應過來,幼雪已經睜大雙眼倒在了地上,而慕淩則拿著一顆石心在手中細細的觀摩著。


    鮮血從的白皙的手腕沿著身後被崩成一條直線的長綾滑落,慕淩看著手中沾血的石心,從上麵唯一的靈竅看進去,裏麵竟是一片晶瑩剔透的雪青色的玉髓。


    那雪青的顏色,就像是他第一次見她時的那一片裙擺。


    “真美。”慕淩感歎著蹲下身,看著奄奄一息的幼雪道,“你的心好漂亮,送給我好不好?”


    幼雪看著慕淩的那雙瞳色比一般人淺一些的眼睛,有些沉淪,這麽久了,這是她第三次認真地看他。


    第一次在初見,第二次是為了清衍上神,而這一次她為他的心驚豔。


    抽緊的混元綾在慕淩的手足上掐出深深的血痕,幼雪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腳腕,道了一聲:“好”。


    慕淩有些開心的笑了,手掌一手,那顆藏著他思慕數萬年的身影的石心,便被慕淩化入了掌心之中。


    隨著石心的消失,幼雪的身軀也開始石化,然後像是快速經曆了歲月一般風化成了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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