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夙薄情地移開眼。


    她眼睛一眨不眨,不允許淚珠子滾下來。


    不能哭。


    都快忘了,自己也是眾星捧月中長大的公主。


    為一個人示弱至此,真的夠了。


    下一刻,她重重地摔斷了他送的簪子。


    簪子在地上摔成碎玉,就此摔碎了她過往所有的難堪。


    元瓊踩過地上的碎玉,向屋外走去。


    走到徐夙身邊時,她的指尖有意蹭過他的手背。


    在他略帶驚訝地看向她時,她努力扯出了今日最為燦爛的一個笑容:“徐夙,元瓊就算再喜歡你,也隻到今天為止了。”


    說完,元瓊走入茫茫雨幕之中,再沒有回過頭。


    第25章 .  出走(捉蟲)   他平生第一次後悔了。……


    暴雨之中,人們倉皇地向往家中跑去,卻有兩個人仍坐在酒肆裏飲酒。


    這兩人看似都是普通人,可仔細一看便知道,其中一個是練過的,身板子比常人要壯實的多。


    而另一個雖然穿著粗衣麻布,臉色倒是細嫩,不像是日頭下麵幹活的,倒像個王宮中的小內侍。


    壯實人喝了一口酒,眼睛四處瞄來瞄去,看著心神不定的。


    他又喝了一口,實在忍不住了,湊向坐在他身邊的那個人:“公子讓我們在這裏等著,說幾日便會回來,為何至今都沒有消息?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那白嫩的顯然是瞧不太起他:“這話你一天能問八十遍,能有什麽事?公子向來說一不二,你別瞎擔心了。”


    壯實人一聽,惡狠狠地回道:“什麽瞎擔心,公子是晉國皇子!真出了什麽事情你擔得起還是我擔得起啊!”


    白嫩的猶豫了一下:“那……要不你去打聽打聽。”


    “……”


    壯實人忍下了在大街上和他吵架的衝動,把一句“為什麽使喚我去”咽了下去,不情不願地站起身,向王宮方向而去。


    -


    王宮中,亦無人幸免於這場疾雨。


    徐夙看著雨中的小人被打濕。


    狂風將大開的門吹得前後搖擺,靠在門邊的傘就這樣倒在他的腳邊。


    可直至元瓊消失在他的視線裏,他也未動一步。


    理智而殘忍。


    傘順著風向滾了一轉。


    徐夙垂頭看去,神色晦暗。


    ……


    很久之後,少師終於趕來了這個空空蕩蕩的靜心堂。


    不知為何今日太子殿下會拉著他聊了許久,從汝渠殿出來之後,他才急急地跑來。


    可等到他來到靜心堂時,公主早已不在了。


    不知為何,屋內是滿地的狼藉。


    而大雨之中,有一把撐開的傘,傘柄穩穩地被壓於石下。


    卻不知這傘是為誰而打。


    ……


    徐夙從靜心堂離開後並未回府,轉而去了地牢。


    守衛看到徐夙,渾身緊繃地站了起來。


    徐夙看都未看他們一眼,隻徑直向地牢最深處走去。


    在那裏,有他等了許久的人。


    沈跡聽到有腳步聲,猛地從茅草堆上站起。


    他的身邊躺著奄奄一息的沈鳶,而自己也早就蓬頭垢麵了。


    但到底是皇子,他說起話來仍是氣焰囂張的:“徐夙!你們趙國好大的膽子,就不怕晉國起兵嗎!”


    “起兵?”徐夙睨了他一眼,“你們敢嗎?”


    沈跡狠狠地瞪著他:“你——!”


    不等沈跡繼續說,徐夙便打斷了他:“三公子前往秦國,不就是因為素來交好的韓國與晉國翻了臉,所以晉國才希望能找一個新的盟友。可惜秦國王君狡猾,必呈觀望之勢。晉國逐年勢弱,如今還能攻下趙國嗎?”


    沈跡雙手死死握緊了牢門,目中有不甘地火,卻再說不出一個字。


    因為他說得一個字都不差。


    現在的晉國,的確沒有能攻下趙國的把握。


    “可你們怎麽就沒想過,為何這些年來韓國會與晉國漸漸貌合神離了呢?”徐夙突然冷冷地笑了。


    這些天來,沈跡已然知曉了韓國被趙國攻下的事情。


    聞言,他在震驚中提高了聲音:“你在晉國陪做質子的時候就計劃好了?是你從中挑撥,再趁韓國勢單力薄之際一舉打下,收歸於趙國。”


    “我在晉國的五年,自然不是白待的,”徐夙居高臨下地盯著他,“我要你們晉國一點一點潦倒頹敗;要你們這些皇室眼睜睜地看著晉國被我扶起的趙國攻破;要你們知道沒有了那個人,晉國這曾經的泱泱大國,根本什麽都不是。”


    這五年間,沈跡和徐夙偶有接觸。


    他一眼就知道這個人表麵端方,實則心高氣傲。


    因而對他更加不屑,再高傲還不是還是在晉國做質。


    可這一刻才發現,他從來沒有看透過徐夙,沒看透他那顆摧毀一切的野心。


    沈跡臉色微變,抓住了最重要的地方:“那個人……你說的什麽意思?”


    徐夙眼皮輕掀:“我什麽意思,三公子不明白嗎?那年那個人被晉王屈辱地綁到晉國大殿上,最後不是被你拔劍刺死的嗎?”


    沈跡的臉色一陣發白,念了一遍徐夙的名字。


    忽然間,他瞳孔劇烈顫抖著:“你和徐徹是什麽關係?”


    徐夙慢慢靠近他,用著能吞噬所有人的眼神盯著他,隨後輕輕吐出幾個字——


    “他是我父親。”


    徐夙淋濕的發尖有水滴下,落在了沈跡的手背上。


    落珠竟比鐵牢的欄杆還要冰冷,讓他猛地鬆開了手,在驚恐中連連向後退了兩步。


    “你竟然還活著,你……”沈跡沒能說完,在他旁邊的沈鳶忽地抽搐了起來,水牢折磨過後,她已經活不了太久了。


    再抬眼,他眼眶通紅,似是能滴血。


    沈跡抱起沈鳶,喊道:“殺你父親的事是我幹的,和鳶兒又有什麽關係!”


    可徐夙隻是漠然地反問:“既然你們晉國皇室要毀的是徐徹,那和剩下的徐家滿門又有什麽關係?”


    有風從牆角縫隙滲進來,發出令人心驚的嗚咽聲。


    再無人言語。


    轉身離去前,徐夙又想到了什麽:“而且,三公子好像搞錯了。”


    沈跡木然地看向他。


    徐夙尾音輕轉:“沈鳶刺殺我趙國公主在先,本就是死罪。如今我還給了你見她的機會,三公子不該感謝我嗎?”


    話音剛落,沈鳶的抽搐突然停止。


    沈跡扶著虛弱的妹妹,不停地叫喚,卻沒有任何用處。


    沈鳶一點一點在痛苦中沒了氣息,每一分每一秒都絞痛著他的心。


    他就這樣親眼看著自己從小護到大的妹妹瞪著眼地死在了他的懷中,卻什麽都做不了。


    徐夙將沈跡崩潰盡數收於眼中,片刻後,饜足地笑了。


    嗬,多麽爽快。


    地牢中本就燈火昏沉,守衛就這麽看著徐夙沉著臉從黑暗中走來,在地上踩出一個一個濕漉漉的腳印,每一步都帶著詭異的涼。


    有那麽一瞬間,他們以為自己到了陰間。


    而那位翩然君子樣的徐正卿——


    便是來索命的。


    -


    徐夙麵色煞白地走出宮門。


    而跟在他後麵的,還有一個形單影隻的小姑娘。


    元瓊握緊了跨在右肩上小小的包袱,盯著他的背影,唇瓣輕啟。


    ——“再見。”


    而後,她悄悄繞開了宮門外的侍衛,與他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這不是她第一次溜出宮城了,但這次卻不如往日那般雀躍,甚至沒想好該去哪。


    隻知道,她或許很久都不會回來了。


    她的衣服仍是濕的,摘下又空又輕的包袱,除了銀錢,裏麵隻有幾支箭。


    連把傘都沒有。


    可沒走兩步,她突然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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