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與爹爹負責的軍隊陣營不同,爹爹在前線阿兄在京城,分管兩處,前線之事來得急,阿兄未必馬上就知道此事。


    如今正是深夜,她才剛派人前去公主府通知阿兄和玉箏關於婚宴取消之事,就算快馬加鞭趕過去算算時辰,她派去的人也還在路上,這些人怎麽可能是玉箏派來的。


    若是以阿兄的性子,知道了這事非得親自趕過來不可。怎麽會隻派幾個人來幫忙?


    但那些人看起來是真心實意來幫忙的,不像是來搗亂的。


    古古怪怪的。


    天快亮的時候,總算是將殘局差不多都收拾完了,那些來幫忙的人走了,嘉禾長了個心眼,吩咐流月偷偷跟上去看看。


    沒過多久流月回來稟報:“那些人似乎是沈相派來的,我方才見那些人悄悄進了丞相府後門。”


    嘉禾垂眸抿了抿唇,朝連接著丞相府院牆方向望了眼,不作聲響回了屋卸下沉重釵鬟躲進錦被之中,疲憊地閉上了眼。


    婚宴之事便這樣過去了,不論有什麽緣由,臨時變卦不辦婚宴一事,多少讓嘉禾成了各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歪曲事實者有,看好戲者有,同情安慰者亦有。


    駱遠同爹爹在邊關戰場上近況並不順利,一則突厥來勢洶洶,二則大鄴積微已久。這場仗不好打,未過多久便傳來我軍節節敗退的消息。


    太子也就是現在的陛下,經深思熟慮之後,由阿兄領兵從京城派援軍前去前線支援。


    為此阿兄不得不與玉箏分離,阿兄赴往前線那日,玉箏剛診出懷了身孕。


    玉箏身子弱,本也沒想到剛成親不久就懷上身孕,腹中骨肉來之不易,他剛來爹娘便要分離。


    阿兄趕去了前線,玉箏身子骨弱孕中心思敏/感,程景玄不在京中嘉禾常去公主府陪玉箏。


    給玉箏念兄長從邊關寄來的信,阿兄的信中多是逗玉箏開心的玩笑話,隻他們都明白,戰場之上哪有像阿兄信中寫得那般輕鬆。


    看到玉箏孕中因多思而日漸消瘦,嘉禾感同身受擔憂不已,盡力陪在她身旁逗她開懷。


    李詢見皇妹這副樣子亦不忍心,在開春後為玉箏辦了場馬球會。一則讓玉箏熱鬧熱鬧好分她的心讓她開心些,二則京中百官因邊關戰事節節敗退而萎靡不振,正好可以借此次馬球會重振士氣。


    此次馬球會在鏡湖旁的馬球場舉辦,開春雪融,馬球場上洋溢著肆意的歡笑聲,似乎衝淡了前陣子縈繞在京城的愁緒。


    上場打馬球的多是各家小兒女。玉箏懷了身孕撫著尚未顯懷的小腹坐在觀看席上,嘉禾陪著她。


    玉箏卻道:“你這些日子總待在我身邊陪我窩在屋子裏,人都快發黴了,今日難得的好天氣,不如上去打一場。我聽夫君說你騎術極好,今日倒是想見識一番。”


    “你想看?”嘉禾眨了眨眼,“成吧,我去。”


    嘉禾離了觀看席,去馬廄選馬。剛跨進馬廄,就與一個馬廄喂馬的女工裝了個正著。


    那女工臉上用布巾包了起來,頭發亂蓬蓬的,弓著身子,沙啞著幾乎聽不太清楚的聲音:“貴人對不起,衝撞了你。”


    嘉禾忙道了句:“無事。”


    那女工身旁肥頭大耳的管事,對著那女工怒喝道:“你搞什麽?還不快去喂馬,耽誤了貴人,這罪名你擔當得起嗎?”


    女工忙應了聲“是”,粗糙的手提著飼料走了。


    嘉禾徑自選馬,忽覺背後一涼,轉身朝背後望去卻隻見到那女工的身影。她總覺得這個女工讓她覺得熟悉。


    嘉禾思索了一番,認真想了想,似乎她熟識的人中並沒有誰是喂馬的。且那女工看上去很蒼老枯瘦,像是上了年紀一般。


    她所知曉的上了年紀的人,多半都是京中養尊處優的貴婦,並沒有這號人物。


    約是她想多了。


    不一會兒,嘉禾選好了馬,一匹棕色的馬,性子溫順且跑得快。她牽著馬朝馬球場跑。


    馬球賽四人組局,兩兩對陣,此刻場上剛打完一場馬球,正為了下一局湊人數。


    場上除了嘉禾,已有定國公府世子周乾和唐露芝,還差一人才能湊成局。


    方才那一場馬球打得激烈,參與過的都坐在一旁休息調整,一時湊不上人。三人又實在想來一局。


    恰在此時,定國公世子瞄見了,坐在附近觀看席上喝茶的沈雲亭。傳聞沈相一慣喜靜,不愛隨意搭理生人,像這樣人多的場合他很少出席。今日破天荒來了馬球賽,也不知為什麽?


    定國公世子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隨口提了句:“沈相若是有空,不如來一局。”


    未曾想,沈雲亭放下手中茶盞,答應了:“好。”


    定國公世子周乾也沒想到自己有那麽大麵子,竟然能說動沈相,一時喜形於色。


    沈雲亭自方才起便一直坐在觀看席上,馬球場離他近,他知道嘉禾想打一場馬球,卻苦於湊不到人。


    如今整個馬球場上,也隻有他得空,他自是願意陪著嘉禾的。


    如果嘉禾願意的話。


    沒一會兒,沈雲亭牽著馬走了過來。他舉止自然,也沒刻意往嘉禾身旁挨。


    唐露芝覺著自己同定國公世子算是青梅竹馬,比較熟識,先聲奪人道:“我與周乾一對。”


    沈雲亭目光緩緩瞥向嘉禾。


    定國公世子與唐露芝一對,便隻剩下沈雲亭同嘉禾要組一對。


    沈雲亭輕聲朝嘉禾問了句:“你不介意吧?”


    如果她介意他便離開。


    第73章 賜婚


    嘉禾平和道:“不介意。”不過是打場馬球而已, 沒什麽好扭扭捏捏的。


    兩兩組隊完成,馬球場上開局的梆子聲“砰砰”敲響。玉箏在不遠處看台上揮著手給嘉禾呐喊助威。


    馬蹄聲起,傳球間塵土飛揚, 兩組人你爭我奪, 互不相讓。


    打馬球不僅考驗騎術策略, 對同組人相互之間配合的默契也十分重要。


    唐露芝與定國公世子從小青梅竹馬一起玩泥巴長大的,感情雖深厚,但小打小鬧不斷,喜歡互相鬥氣,故而配合算不上多默契。


    相比之下,因早些年養成的習慣, 沈雲亭隻需一個眼神嘉禾便能明白他想要什麽。而沈雲亭足夠聰明, 不需嘉禾開口, 她的每一個動作他隻需稍一思索便能猜到她想做些什麽。


    兩人配合默契無間,一局馬球打三場,三場全勝。


    打完一局馬球, 唐露芝氣得從馬上下來,累得邊喘氣邊跺腳,狠狠瞪向定國公世子, 嘲了句:“你怎麽這麽沒用!”


    定國公世子周乾用下巴指了指沈雲亭和嘉禾道:“不是我沒用, 是人家太厲害,配合得太好。”


    唐露芝小姐脾氣一上來,“哼”了聲不甘地朝嘉禾和沈雲亭瞪了眼, 口不擇言:“你倆這麽配,幹脆成親得了。”


    說完又自知說錯話了,忙捂住嘴灰溜溜地走遠了。誰都知道程嘉禾已同駱遠定了親,雖然前些日子喜宴沒辦成, 但這事不能當做沒發生。


    待駱遠從戰場上回來指定還要完婚的。


    她說這話,可不就得罪了沈相嗎?沈相怎麽可能會要一個和別人有婚約的女人。今非昔比,如今的沈相權傾朝野,已不再是從前被調笑的外室子。


    嘉禾沒把唐露芝的話放心上,她這人一向說話不過腦子尖酸刻薄,但真讓她幹什麽壞事卻又幹不出來。


    比賽結束,她抬手拭去額前的汗,頂著一張累到漲紅的臉,默不作聲牽著馬離開馬球場朝馬廄而去。


    沈雲亭朝嘉禾遠去的身影望去,遠遠跟在她身後。


    嘉禾把馬牽回馬廄,馬廄隻有那位奇怪女工正在喂馬。嘉禾將馬還了回去,轉身離開馬廄。


    女工望向嘉禾轉身離去的身影,露出一雙含恨的眼睛,風吹開她包在頭上的布巾,露出她一張遍布疤痕的臉。


    嘉禾還完馬便朝馬球場走去,球場之上又開始了新的一局,唐露芝為了挽回麵子,逼著定國公世子再來一局。


    球場上正打得火熱,“砰”一聲唐露芝一杆子打偏了,馬球“嗖”一下朝嘉禾的方向飛來。


    唐露芝遠遠地望見了,朝嘉禾喊道:“程三,幫我把球撿回來。”


    嘉禾應了聲“好”。


    唐露芝打過來的馬球朝鏡湖邊滾了過去,緩緩滯在了湖岸邊上。


    嘉禾走到湖岸邊,蹲下/身撿起河岸邊上的馬球,正要轉身回馬球場,忽從身後傳來一股力量。


    有人趁她毫無防備,從身後猛推她,把她逼近了鏡湖裏。


    “撲通”……


    在掉進湖裏的那一瞬,嘉禾看清了推她之人的樣子,是那個馬廄裏喂馬的女工。


    她包在臉上的布巾被風吹開,露出猙獰的臉龐,這張臉赫然是她的堂妹程令芝。


    三年前,程令芝為了陷害她,在她酒中下了合歡散,誰知那酒被沈雲亭喝了。長公主替兒子報複,給她喂了大量合歡散,讓她生不如死。


    她被趕出晉王府後,被人丟進了亂葬崗。至今音訊全無,本以為她死了,原來她還活著。


    嘉禾整個人沒入了水中,她伸手掙紮水花四濺。程令芝隨嘉禾跳進鏡湖之中,趁嘉禾慌亂,扯住她的發,發狠地將她的頭死死按進水裏。


    發了瘋的人力氣很大,程令芝擺明了要置嘉禾於死地。嘉禾整個人浸沒在水裏,旁邊模模糊糊傳來程令芝沙啞含糊的嗓音。


    “你不會水,我教你啊。”


    “都是你害了我,如果不是你,我何至於落到今日這般地步,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憑什麽你就能高高在上坐在那裏享福?”


    “我早就不想活了,還攢著一口氣,就是為了讓你也不好過。”


    “去死吧。”


    春日冰涼的水灌入嘉禾鼻腔,沒法呼吸,意誌逐漸渙散,掙紮著的手沒了力氣,垂在了水中。


    失去意識前,她聽見“咚”一聲,有個素色衣著的身影跳進了湖中。


    窒息令她眼前模糊,她感覺到有人伸手托住她的腰,那人身上素色衣袂在水中飄蕩,將她扯離了程令芝的魔爪。


    沈……雲亭。


    程令芝一聲痛呼,鮮血同她背後滲出,浸染了整個湖麵,她沒有任何求生之欲,隻是猙獰地睜著眼隨水流沉入湖底,似懷著滿腔遺恨離世。


    沈雲亭托著她整個人往上,直至她的頭浮出水麵。


    嘉禾恍恍惚惚望著將她抱在懷裏的沈雲亭,他長而濃的眼睫上掛著晶亮的水珠。


    沈雲亭沉聲緊張喚著她:“嘉禾,醒醒,沒事了。”


    嘉禾氣力全無昏昏沉沉掛在他身上:“你……怎麽……在這?”


    “我……”沈雲亭不敢說他一直遠遠跟在她身後。


    初春鏡湖水涼,長時間泡在裏頭非凍傷不可。沈雲亭顧不了那麽多,托著她往岸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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