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都不會改變。


    宋澄頓了頓:“不想和我說話?”


    天色漸漸轉暗,我呢喃道:“不是的……”


    是提不起說話的力氣。


    最近我常常覺得很累,對周圍人的態度,對自己的無力,對即將發生的一切,連帶著好奇心被消磨殆盡。我想有一個安全的外殼,好讓自己縮在裏麵,等到外界風波平定再出來麵對。


    “俊彥,你看起來很辛苦。”


    宋澄沒有追問我未說完的話,而是輕柔伸手替我按揉頭上穴位。雖然叫傷員替我按摩很不厚道,但他執意如此,我也不再推脫。


    調整了下姿勢免得他費力,我往他肩頭靠了靠:“和你比起來算什麽辛苦,每天混日子而已。”


    “你在許家過得並不好。”他似乎微笑了下,“沒有許家,你會開心嗎?”


    暮色昏沉,溫暖的手指撫過臉廓。我聽不出他話裏的情緒,自然難以分辨這是隨口閑聊,還是一次含蓄的試探。


    我勉強開口:“沒有許家,我什麽都不是。我清楚自己的能力,不用為了養家糊口賺錢,已經比大部分人輕鬆許多了。生在普通家庭,一輩子也沒有機會接觸現在的圈子,隻會比現在更碌碌無為。”


    “你很好……不要這麽想。”


    “有得必有失,人生哪有十全十美。”我自嘲的笑笑,“許家倒台,大概率我的公司也開不下去。這幾年就業形勢困難,我這個名義上的老板其實什麽都不精通,說不定會找不到工作。”


    “沒關係,不會影響到你。你喜歡辦展覽,以後我出資給你繼續玩,想做什麽都可以,開到你覺得無聊為止。”


    宋澄吻了吻我的額發,我側過頭,和他貼的很近。因此看到他眼神篤定而熱切,不似作偽,反而令我怔了怔。


    “沒有許家,你就是我的君彥。隻要乖乖待在我身邊,我養你一輩子。”


    “喂,喂!”


    尹文君清雋秀美的臉出現在我眼前,他收回拍在我腦袋上的手,好整以暇的微笑:“我說蘑菇弟弟,你是不是想臨陣脫逃?”


    我瞥他一眼,指著停在山路邊的gardo:“這就是你說的大事?”


    “對啊。”他拍了拍車身,“限量版,一直沒出過車庫,請你來試試。”


    我抱著胳膊,幹脆的拒絕:“我對飆車沒興趣。”


    “我知道楊沉的車都比我的好,你看不上。”尹文君笑嘻嘻的表情和文雅的長相完全不符,“不飆車,帶你吹風解壓還不行嗎?”


    我抬頭看了看豔陽高照的天空,對自己被這家夥一個電話輕易叫出來的事實感到懊惱。他在手機那端語氣凝重,說得仿佛有天大的重要事件要和我說,我信以為真,把下午的會議直接推後。


    結果到了這裏,他說要帶我去吹風?


    這種情況下,我很難給他什麽好臉色。他倒是毫不介意,硬拉著我坐進車裏:“你說你人已經來了,還板著臉多沒意思,能尋開心的時候當然要盡力開心。”


    “你……真是一點責任心都沒有。”我無奈的說,“都林交給你打理這麽久居然沒倒閉,真是個奇跡。”


    “我隻對喜歡做的事有責任心。”他踩下油門,轉頭對我挑眉,“比如我很關心你的心情。”


    “我很好,不勞費心——”


    尹文君一個急轉彎,我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有你這麽開車的嗎?!”


    “別怕,這路我熟。”他做了個安撫的手勢,“山路十八彎,你要理解。”


    我差點一拳砸在他臉上。


    好在除了開始時有點不靠譜,後麵他果然放慢了車速,開得還算平穩。我看向車窗外綠意連綿的青山,覺得有點眼熟:“我是不是來過這兒?”


    “你覺得眼熟,因為你弟弟住在這附近。”


    尹文君抬了抬下頜,我看到稍遠處的半山腰上相隔甚遠的幾戶獨棟別墅,這才恍然大悟。這裏就是我從安德烈的別墅陽台看到的後山,怪不得剛剛導航過來時總覺得似曾相識。


    我問:“能開到對麵嗎?”


    “能,你給車插倆翅膀就行。”尹文君聳了聳肩,“我帶你忽閃忽閃飛過去。”


    也許是見我神情太無語,他笑著指了指山下,解釋道:“表麵上綠油油一片,其實都是石頭貼著草皮,墾荒都沒人來,掉下去必死無疑。附近除了樹沒有一戶人家,整個一荒郊野嶺,誰費那個功夫開條公路連接兩邊?”


    “怪不得……”


    “再說了,你想過去,還得問問我的意見。我不願意看到他那張臉,冷得都能掉冰渣子,見誰都像欠他八百萬,再好看也招惹不起。”


    他對安德烈怨念頗重,憤憤不平的補了句。


    想來也是,尹文君表麵圓滑八麵玲瓏,幾乎和所有人都能相處友好。但安德烈是誰,許老爺子的麵子也不放在眼裏,他看不順眼的人當場就擺臉色,不願多說一句話。


    他大概是尹文君人生中的一塊鐵板。


    我忍住笑意,任由山風撲麵,幹燥的空氣裏攜裹著草木淺淡的香氣,坐在車裏隻覺得分外涼爽。


    即使在空調下也煩悶難解的心情逐漸平靜,我忍不住去看尹文君精致的側臉,真情實感的說:“我覺得好多了,謝謝你。”


    “小樣兒,我說能解壓,還不相信。真要道謝,陪我一晚好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身心輕鬆的和人調侃:“你想點我出台?我很貴哦。”


    “有多貴?你開個價。”尹文君的語氣有點漫不經心,他莞爾一笑,“我願意為你傾家蕩產。”


    我樂了:“我不舍得大爺你破產。”


    “你真是個貼心的大寶貝。”他在路邊停車,對我點了點頭,“山頂離這裏也不遠,我們走著上去。”


    和尹文君說話很舒服,我猜測過他或許有別的意圖,但他將輕佻和真誠都把握得剛好,讓人挑不出毛病。


    他似乎有很多麵,妥帖的用在不同場合。在都林對我語帶威脅時是一幅麵孔,此刻的他又是另一幅模樣。


    一個聰明得恰到好處的人。


    像安德烈和楊沉,因為才能遠超常人,稱得上天才二字,於是不屑和我這種普通人虛與委蛇。我知道隻要他們倆願意,完全可以表現得善於交際,但大部分時候他們連演都懶得演。


    本身就足以成為光芒四射的焦點,自然無需給自己尋找額外加分項。


    我不確定宋澄是否也屬於這一類。他一直謙遜、低調、彬彬有禮、善解人意……和傲慢到骨子裏的那些人不同。


    我一邊想著,一邊邁步下車。


    第153章


    山頂上有一家“養生會所”是我萬萬沒想到的。之前遠遠看著,我以為是一棟雅致的私人住宅,見尹文君往那邊走,隻當是他安置的房產。


    剛邁進去就看見一水兒的豪車停在院子裏,幾個年輕女孩站在裏麵鞠躬迎客,各個模樣俊俏,笑容甜美。


    我的嘴角抽了抽:“……這合法吧?”


    “你想什麽呢?”尹文君睨我一眼,“我哥們辦的,偶爾來玩幾把牌。”


    “這山上可一點生意都沒有。”


    我說完自己也笑了——有錢當然能隨便糟踐,他們還缺那點盈利嗎?


    “有別人來才煩。”


    他帶著我徑直進了樓上包廂。偌大的陽台正對著蒼翠綠意,山風陣陣,景色宜人,確實是個休養生息的好地方。


    服務生送上茶水,畢恭畢敬的對尹文君說:“高總帶了朋友在樓上。”


    他揮了揮手:“知道了,待會我去打個招呼。”


    “不去見見?”我問,“哪個高總?”


    “華星實業的高星諭。”尹文君似笑非笑的瞥我一眼,“你肯定不想見,他和楊沉關係不錯。”


    我心裏沒什麽感覺,甚至有輕微的幸災樂禍:“他要是和楊沉說我和你待在一塊,倒黴的不知道是誰。瘋狗可是逮誰都咬,我倒是被咬習慣了,不知道尹總受不受得了?”


    他默默看了我幾秒,傾身靠了過來。我們坐得近,這樣一來彼此間的距離更顯曖昧:“俊彥。”


    “嗯?”


    “你知不知道……你這幅樣子特別招人疼?”


    這句話配上他充滿侵略性的眼神,原本該有幾分唬人意味。然而我在各路神仙手下苟活這麽久,怎麽會怕他這種表示?


    幹脆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頰,讓兩人的唇湊得更近點,說話間幾乎是緊挨著吐息:“你想怎麽樣?”


    我一邊說一邊挑釁的看著他——我料定尹文君不敢做什麽,除非他真的想為了一次性愛同時得罪好幾方。以他的性格,不會做這種劃不來的事。


    當年他敢對爛醉的我為所欲為,說到底不過是那時候他有把握,即使我有意追究,也沒有人會幫我。


    “太可惜了。”他偏了偏頭,啄吻了下我的臉頰便悻悻直起身,“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誰先不要臉?”我哭笑不得,“以後別開這種玩笑,被人誤會也是你吃虧。”


    尹文君聳肩:“我也不是衝著和你上床出門的,這不是想來給你開解開解。”


    我不置可否,手指慢慢撫摩過茶盞邊緣,注視著杯中上升的絲絲嫋嫋熱氣。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像個小大人。”他閑聊似的靠在椅背上,伸手比劃了下,“還抱著本特別厚的書!哎,那是什麽書?我一直很好奇。”


    “你連這都記得?”我皺著眉想了半天,“我早沒印象了。”


    許家人雖然看不起我,但隻要不做出格的事,一應花銷都會允許,我也買過不少昂貴書籍。


    “上麵全是外文,我當時想,這個小朋友是不是有點呆?”他噗嗤一樂,“後來發現果然如此,什麽反應都比我遲半拍。”


    我微微笑了笑,沒說什麽。


    別人眼裏的遲鈍、木訥,不過是多次磋磨後學會的三思而後行。因為害怕被責怪,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做什麽都要斟酌一番,這個謹慎過度的習慣我自己也厭惡至極。


    後來上了高中搬出去,我幾乎是逼迫著自己學習同齡人的衝動,可怎麽學也不像。


    被扭曲了的天性,隻能永遠扭曲下去。


    “再不好都過去了。”


    看我沉思過久,尹文君輕聲開口。他麵容清俊,含笑的樣子卻有著說不出的灑脫意味,雙眼看向我:“為了那些人折騰自己,不值得。”


    “你說你是……”我想起他說過的話,剛出口想到這是別人的痛處,頓了頓,“抱歉。”


    他挑了挑眉:“私生子嘛,我都不放在心上,你不用在意。”


    “嗯……你家的事我不是很清楚。”


    尹家重心放在沿海,早已淡出京城核心政治圈,甚至連許家這樣的邊緣地位都不如。尹文君在b市做自己的生意,他的朋友圈也是親手掙出來的,可見沒有半點借這個姓氏榮光的意思。


    “誰家沒有荒唐事?”他說得雲淡風輕,“我爸致力於開枝散葉,家裏不少兄弟姐妹,一個人可生不過來。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反正不缺這一口飯,就養著唄。”


    我一時啞然,過了半晌才說:“你心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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